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春犬的狂热>第91章

  因为是周末,清晨的云杉小区沉寂得亦如晚间,商住两用房就这点好,每逢六日会获得额外的清净。

  边野租的是顶层带天台的房子,跟他一起住的只有大活宝祁阳。

  刚取出烤得焦黄的面包片,把牛奶瓶的盖子拧松,下面就传来一阵骤雨般急促的脚步声,混着杂乱的,某种东西敲地的异响,不像普通人走路。

  祁阳叼着面包一角,往下张望。

  边慎修以从达到过的速度跑上天台,玻璃房墙面映出晃动的影子,边野看着,咬下一口面包,在嘴中慢慢地嚼。

  祁阳惊得一猛子起身,面包含在嘴里,指着边慎修:“你……你,怎么会有这里钥匙??”

  跟着野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

  避开边家上上下下的保姆随侍助理一干人等,边野亲自挑选,连中间商都省掉了,直接从房主手里拿钥匙,只单独配过一把,就别在自己腰上。

  祁阳慌忙去摸,确认钥匙没丢,突然间他惊觉到自己口无遮拦,没说敬语,心下叫着不好不好……即刻三两下把面包囫囵塞进嘴里,闪电般立于自家主人身前,挺胸昂头,像在部队操练时一样。

  祁阳身宽体阔,比边野大出不止一个型号,有他在连边野的头发丝都看不到,而后一秒,保镖哥哥一个九十度深鞠躬:“边先生早上好。”

  风,扑了边慎修满脸。

  边慎修闭眼安静些许后,把额头掉下的碎发向后捋了捋。

  刚要开口,很大的一声响嗝喷薄而出,祁阳咚咚捶着自己胸口。

  “……”

  边慎修漠然地看着这个二愣子。

  发觉到来自前方不善的眼神,祁阳忙奋力地大口嚼,腮帮子鼓成两个球:“…面包有点…多,马上…马上。”

  一大坨什么东西去往咽喉深处,祁阳很努力地吞咽着。

  “滚。”

  边慎修就一个字。

  对方极力点头,横着往旁边躲,贴上被阳光烤暖的玻璃墙壁,站好。

  像被收起的幕布,边野的脸意外地迅速出现,边慎修有个短促地吸气,嘴一下抿紧,处处都是紧张感。

  “昨晚,”他开口说时,对边野试探地一笑:“去秋南玩车了。”

  “嗯。”

  撕下一片面包,边野吃进嘴。

  “玩得好么?没跑山顶赛道吧?”边慎修继续道。

  “好,没跑。”

  “肋骨还吃不吃得消?”

  “可以。”

  “几点跑的?一直在跑?中间有没有……歇歇?”边慎修的试探感更重了:“又或是从赛道离开过——”

  一只手加半个躯体,不请自来地又挡住了边野。

  祁阳横起一只腿,平举手臂,以一种‘抱歉打扰了我也不是故意的’的极限身形,去够餐桌上的一杯水。

  拿到手,一边对着边慎修行礼,一边仰头咕咚咕咚喝到干。

  “好了好了,咽下去了,我都要噎死了…这他妈面包怎么跟砖头似的,嘴巴都撑大了!还好我嗓子眼粗。”

  祁阳自顾自说着,满满劫后余生的开心和对不良食物的控诉。

  “滚下去!!”

  一声恶吼荡在整间房中。

  边慎修脸色沉厚,眼中一层暴戾怒气,祁阳缩起脖子,委屈地一撇嘴巴,在胸口对手指:

  “可……可我下不去呢边先生,我野哥还在这里,”祁阳一双小狗眼,眉尖蹙到一起时会抖动,显得可怜又无辜:“董事长以前就说了,让我寸步不离我野哥,求求您不要砸我饭碗,我会很乖很乖的。”

  祁阳好丧气的,默默地退回墙根,蹲下。

  “……”

  打狗看主人,边慎修不想在边野面前失了体面,定了定神,他再次对弟弟笑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啊事啊,你……”

  气流蓦地搅动起来,边慎修的手杖挥到空中。

  祁阳“啊啊啊啊”地一连串大叫,抱着脑袋指桌上的手机——他又悄悄地挪进边慎修和边野之间。

  “我就看一下,它刚嗡了,是进微信了边先生,呜呜呜您就让我看看嘛,也许是董事长呢——”

  “阿阳,”边野把祁阳手机拿到手里:“站我身后。”

  边慎修仗棍没放,狠狠瞪着祁阳。

  “哦。”

  祁阳接过手机,活宝AI终于被按下停机键,静静立于边野椅后。

  刚站好,这个人就偏过脸,在不被窥到的角度飞快一勾嘴角,像是在笑。

  “你到底想问什么?”

  边野抽出纸巾擦手,抬眼看边慎修。

  很难启齿一般,边慎修用力咬了咬牙,棱角本就突显的下颌两侧不断顶出。

  坠楼后的这几年,这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形成刀锋一般的额面骨像,呈现病态似的立体骨感。

  “急不可耐地跑来打听,”边野将腿搭上面前餐桌,拖鞋松松垮垮,弄掉了一只:“连没我房子的钥匙都忘了,到底什么事。”

  边慎修面色一凛,慌张地扯了下衣角,是的,他不该有,可他就是这么冲动地直接开了锁,冲上顶层。

  祁阳饶有兴味地一挑眉梢,看着边慎修,心里在吃瓜。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就是觉得昨晚你在赛道上呆太久,过来问问,门不是我开的,是你没关紧……”尾音轻得发虚,一个毫无心理素质的说谎者。

  祁阳暗暗哼了声,看自家野哥。

  从担任边野的贴身保镖以来,边家两兄弟便总是会以这样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关系出现在他眼前——

  哥哥窒息性地挤入弟弟生活,管又管不住,放又不肯放,弟弟则是大多冷感地不予理睬,一旦触犯到底线,单单凭借目光的温度,哥哥就会知难而退,不敢再僭越,怯懦地,不安地,卑微地守着他的边界。

  祁阳当然了然在边慎修面前边野那高不可及的优势地位,昨夜秋南那点事,对付边慎修不会有任何问题,无需他胡搅,可他就是气不过嘛。

  主人只配了一把钥匙,还就只给他一个人,简直牛逼死了哇,却被私自复制降低了含金量,搞得他还要重新换锁,祁阳不高兴地把边野坐的藤椅椅背抠出个小洞。

  “是吗?”

  边野问话时脸孔缺失表情,木然,冷漠。

  卫凛冬不但昨夜出现在了秋南山,还被拍到跟边野进入林间小房,在手机中看到这些后,边慎修整夜没合眼。

  大脑丧失所有感知和存储,惶惶地过了一整宿,神不守舍……记忆是从唐婉婉早晨在玄关送他上班,手搭到他额头试温度,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开始,边慎修躲开妻子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开往云衫小区。

  “我没有你钥匙。”

  边慎修的嗓音干涩嘶哑,像抽走了所有的水分。

  边野没再说话。

  理智逐渐回归,直到彻底冷静下来,边慎修垂下眼,看着边野裸掉的那一只脚,光洁,白皙,仿佛吸收了照进玻璃房的所有日光,亮得可以看见微红的毛细血管,一些浅淡的疤。

  手杖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不断滚动,祁阳把眼睛瞪得滚圆,惊愕地看着边慎修分着他的病腿,跪到边野脚边。

  地上落着的拖鞋,被边慎修拿到手中抚掉灰尘,看起来离边野的距离还不太够,以手作支撑,他又往前爬了爬,姿态笨拙又难看。

  就在他快摸到那只裸足时,藤椅上的男人开口讲话:“快中午了,嫂子在家等你吃饭,回去陪她吧。”

  收起自尊下跪,捧着一颗火热的心讨好地穿鞋,却连碰都不允许碰。

  反正祁阳是看傻眼了。

  边慎修又再次艰难地,以扭曲的身形爬起来,好半天才真正依靠手杖站稳。

  过程中,边野只是将身体后靠,发出一声藤条磨损的响动。

  **

  手机一声短促震动,边野拿出来看,卫凛冬发来一张照片——

  蓝天,白云,矮房,农家院,中央一棵抱都抱不过来的梧桐树,旁边是他昨晚坐过的黑车,不少猫猫和狗狗,还有两个对他笑的男人。

  一个嘴咧得很大,牙很白,小眼眯着;一个长相清俊,唇边挂着浅笑。

  边野打字过去,问:他们是谁?我认识?

  视频邀请来了。

  边野随手按开,接收。

  “小狗子,嚯!头发这么长了,”长着眯眯眼的这个人率先挤入镜头,眼睛在那一刻睁得好大:“好帅啊小狗子,这么多年越长越好看了,笑一个,快给哥笑一个!”

  “你说一下你名字。”

  边野话音没太多热度,他注视屏幕上这张脸,从大脑所剩无几的记忆中检索。

  “你段哥哥啊,段,文,涛,”声音十分坚定,还刻意放慢嘴型发音:“来叫段哥哥!段—哥—哥,之前咱俩关系特好,你一口一个哥哥,哥哥的,叫得可甜了,听得我浑身都酥酥的。”

  “不可能。”边野冷笑地一扯嘴角。

  对方显然乱了方寸,有些结巴:“怎,怎么,就不可能了??就是这样的!你可喜欢可喜欢我了,我哥他都——”

  此时出现一个画外音:‘一会儿你被打别拉着我,我得留下给你收尸。’

  “…嫉妒,我。”

  段文涛坚持说完。

  “我不喜欢眼这么小。”

  边野给出答案,一种不容再置喙的口气,他知道了,这个人是卫凛冬口中那个养狗的弟弟。

  “……”

  那一端陷入安静,屏幕稍微有点晃,像是在重新整理思绪,又或者正努力消化‘连失忆行骗都特么完败’这一结局,段文涛做最后的挣扎:“我哥眼睛也不大啊!!”

  “我不是不喜欢小,是不喜欢‘这么小’,很难理解?”

  随着一旁爆出的笑声,镜头晃得山崩地裂,最后定在段文涛蹲在地上,丧气地垂头,被另一位帅哥用腿踢了踢,见这人闹脾气,不理他,帅哥把手机拿好。

  画面再次回到平视的角度,一张看着很清爽的脸,挑不出审美上半点毛病。

  “边野,我叫邱然,曾经看护过你的胸骨,当过你一段私人医生。”

  “邱医生,你好。”

  边野打招呼。

  邱然微微偏头,看向某个地方,嘴里问着:“要不要跟卫哥说,我给他——”

  此时有一个微妙,又难以分析的无声停顿,卫凛冬没出现在照片,没进入视频窗,此时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边野等了等,说;“不用,我还有事,有空再说吧。”

  邱然应声,视频断掉。

  ……

  心眼,这么小。

  拌了几句嘴,不理他就不理,却又发来视频,视频开都开了,不露脸,不吭声。

  边野看着变黑的手机屏。

  以前…

  也是这样?

  车门打开,下来时有些恍惚,边野低垂着头经过祁阳身侧。

  再次抬起头,边野看到便道旁一家咖啡店铺,朝街的落地窗很宽,红色的方格桌布,瓷白的咖啡壶套件,映着白日暖光的透明玻璃杯,边野站在窗前,顷刻间有了一个很确定的感受——

  这杯子,摸起来一定很暖。

  边野低头看自己的手,是窗里的杯子,杯中有三分之二的温水,杯壁摸起来舒服又温暖。

  杯子被人拿走,边野跟着看到卫凛冬的脸,男人笑得很好看,弯翘的嘴角,弧形优美的薄唇,他俯下肩,这样一来距离就更近了,边野看到他眼尾处一些淡色的斑,眼底下方有一小颗传说中的‘泪痣’。

  手圈过脖子,就这么挟持着自己,卫凛冬喝掉了整杯水。

  “辛苦你等,时间比以往长。”

  卫凛冬在笑,眼中溢着暖光。

  ……

  似乎,他是在一个房子的卫生间门口。

  捧着水等卫凛冬等了好久,耳朵里总能传来一些淅淅沥沥的水声,窗上蒙了一层水蒸气,边野看向四周,右手这一边有楼梯,另一面是打开的,通向地下室的门……

  他一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曾经频繁出现过的场景,水声,蒸气,卫生间,水杯,每一样都很有印象,像是记忆中一些顽固不散的东西。

  怎么就冷冰冰,这不笑得很好嘛,不是爱生气不爱笑,是对现在的他生气不愿意笑。

  边野有些恼火。

  ——

  “来啦,怎么样?这段时间什么感觉?”

  熟悉的男声打破出神,边野猛地一吸气,抬头。

  就在这一刻,场景完全改变,他已经进入到一间诊所,坐在诊室的座椅上。

  桌前,一袭白衣的齐乔善正对他微笑。

  作者有话说:

  齐乔善,那个边慎修不做人时期带边野参加聚会,被血染卧室的倒霉好友,也是给边野裤子穿,这些公子哥们里最好的那一个,可以翻看14-15章,里面有他,现在是边野的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