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依然沉浸在加西亚的故事中，在数年前的人工群岛。这里的气味，湿度都如此真实。过于高超的精神力，让德米特里身临其境。
黄昏时分，这里下起了雨，不至于让人躲在室内，却恰到好处模糊了汽车和行人的轮廓，德米特里徘徊在雨幕中大概十分钟，褐色的头发都快要湿透了。
“乔伊斯，这里！”
这时，德米特里听见有人喊那个绿色眼睛的人——原来那个人叫乔伊斯。
而乔伊斯，不仅肩头湿着，全身都湿透了，他待在雨中的时间更久。一头褐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他脚步仓促踉跄，和德米特里面庞相似，却又有几分狼狈，像是怕被老师骂而抱头鼠窜的中学生。
不过乔伊斯那一双绿色的眼睛机敏得很，摄像头一样时不时扫视四周——金属垃圾箱旁边，一只蜘蛛爬上灰色墙壁；街巷角落堆砌的木制板材底下，一支拇指大小的老鼠飞奔进了下水道口，雨水在坑坑洼洼的表面堆积，越来越厚，冲刷污物后，它变成灰黄色的了。
一切细节都逃不过乔伊斯的眼睛里，他澄澈的双眸绿得透明，充满高负荷的烦躁和担忧，同时还有机警。
各种感觉都从他的眉宇之间透出来，好像碧绿的湖面泛起涟漪。他像刚成年的鹿一样跑动跳跃，寻求一处躲避的地方。
“这边，乔伊斯！”说话的人正是加西亚，面孔还挺稚嫩。德米特里不自觉地将加西亚稚嫩的面孔尽收眼底，他觉得加西亚这会可能还不过二十岁，那张脸上很干净，还没有如今那种面具一样的表情。
德米特里甚至有点想和这样的加西亚交往一番。
他的目光几乎一刻不离加西亚。而加西亚正缩在垃圾箱一侧，紧紧贴着金属箱子一面，垃圾箱脏脏的表面仿佛是令他舒适安心的枕头。
“他们来了，你先来我这。”加西亚冲乔伊斯喊。
“味道……”乔伊斯皱着眉头，他是个哨兵，不喜欢垃圾箱附近腐败的甜味。
乔伊斯话音未落，两三声枪响乍起，两声沉闷响亮的，离得遥远，而另一发子弹接近哨声，贴着乔伊斯的鼻子飞过去，明显是冲他来的。
加西亚紧张地盯着乔伊斯，他用精神屏障帮对方削弱外界的刺激。
乔伊斯背后一阵冷汗，在他听来，那声音接近削尖的刀子划玻璃板，让人窒息的难受使他动作慢了下来。
脚步声紧随其后，一阵轻一阵重的脚步声属于三到四个人。这些人来到巷口，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漆黑的手枪，保险全都是拉开的，只不过制式各有不同。其中一个人的手枪上有一个金色的数字：23。
“哨兵呢，先解决哨兵。”
“不能让他跑了。”
几个来人幺幺呵呵，蒙着脸，穿着的衣服上看不出他们属于什么势力，从不同种类的手枪看来，大概是被什么身份成谜的人雇佣了。
“这里！”加西亚大喊。
他见乔伊斯没有反应，连忙两步上前，将在他看来正楞着神的乔伊斯一把拽到自己身边。
“看看我，看着我。”加西亚将乔伊斯的脸捧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举动，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乔伊斯望着加西亚蓝色的双眼，而加西亚撑开精神屏障，好像展开了一个小小伞，精神屏障将雨水和噪音恰到好处地屏蔽出去。
乔伊斯刚才站过的地方，一发子弹打过去了。
很快，那些金属弹头就乒乒乓乓打上了垃圾桶另一侧的外壳，金属变形的声音乔伊斯和加西亚听得历历在耳。
“可恶，跑哪里去了。”来人问。
而此刻，乔伊斯只能听到雨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宁静，规律。他渐渐放慢呼吸，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加西亚的眼睛，整个世界条理起来了，他深呼吸，重新找回四肢的掌控感。
“好，现在我去解决他们。”乔伊斯深呼吸，他呼吸间闻不到垃圾桶附近腐坏的甜味。
加西亚的精神屏障虽然小，作用却很明显。
乔伊斯眼神变得专注又认真，他矮下身子，跃跃欲试，在冲出去的边缘，“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有我快。”
“不行，我们回特殊信息处理中心去，那儿的人会处理后面的事的。”加西亚拉住乔伊斯，他不怎么自信，“我……我的精神力和屏障追不上你移动的速度，没法帮你过滤太多信息。”
“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给我最基础的保护，像往常一样，屏蔽掉无用信息，”乔伊斯对加西亚轻轻点点头，似乎在让他放心，“他们追了我们一路，如果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要知道为什么。”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也许是冲着我呢？”
“如果是冲着你来的，那我更要弄明白为什么，”乔伊斯严肃起来。
乔伊斯严肃的面孔在德米特里看来，有那么几分年轻人装成熟的感觉。
乔伊斯见加西亚犹豫，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色就像如今加西亚经常做出来的一摸一样。
“你的这里很特殊，你很重要。”
“别开玩笑了，”加西亚有点不高兴，他生成的精神屏障范围很小，最初受训练的时被数不清的导师和朋友数落过。
“不，”乔伊斯对他友好地一笑，绿色眼睛弯起来，好象雨中清澈的湖，“你就是很独特。”
加西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对方的表情让他觉得这话听起来是夸奖。
“你在赞美我吗？”
“回去再和你说，准备好了？”乔伊斯志在必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靴子筒里抽出一柄又细又短的匕首，冷硬的刀锋，一看就是只有专业人员能配备的精良出产。
“我从最左边那个人开始，一个一个收拾。你看好，他连扳机都扣不上，就得被我放倒。”乔伊斯吩咐，雨水从他的头发上滴落下来。
加西亚点点头，他集中精力，撑开雨伞大小的精神屏障为乔伊斯保驾护航。
这个范围的景晨屏障对一般的向导来说都很简单，可他来说并不容易，特别是在哨兵和向导都比较年轻，没有彼此接触互相了解的情况下。
因此，特别信息处理局特别为加西亚配了一个比较有经验的哨兵——聪明又能干的乔伊斯。
乔伊斯黑影一样冲出去，他的动作叫德米特里想起飞镖正中靶心的那一刻。
乔伊斯刺穿了第一个男人的喉咙。
那个男人呜咽着倒在地上，后背还没被地上的积水湿透，又一具尸体就沉重得压在了这个男人上面，这具尸体被从眼球那里捅穿了脑子。
第三个人在震惊中开枪，子弹撕裂了乔伊斯的袖子，在他胳膊上留下一条狰狞的流血的口子。
德米特里大呼不妙，他弟弟小索克洛作为哨兵，连味道浓的果汁都不喜欢，更别提身上的擦伤了。
而加西亚集中精力，将火辣辣的疼痛屏蔽出去，那些刺痛的感受就好像火热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一块玻璃窗。
乔伊斯现在同时招架着两个人，第三个男人还拿着枪，而第四个人的手枪已经在之前几秒就被一掌打飞了。手枪落在地上的水坑里，乔伊斯眼疾手快，用力一踢，黑色金属墙身旋转着滑到加西亚那一侧，追击的人们捡不到他了。
“狗娘养的，”不知道是谁咒骂了一声。
乔伊斯不为所动，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将第三个男人狠狠摁在地上，膝盖紧紧压着那人的后背，他看着第四个人，眼神里面充满了审判地意味，“说，为什么追杀我们，否则我扭断他的脖子。”
第四个男人笑了起来，“有人买你们的人头。”
“有人买我们的人头？”乔伊斯听着那男人的话，觉得很难以理解。
“多了不能说，”男人又笑起来，捉弄人的神色让他的脸像是饿汉看到鸡腿一样放着光，“没想到，你们还真厉害，帮我解决了两个竞争对手。”
男人看看身边倒下的两个人，他们几个人之间是合作竞争关系，最后拿到人头赏金的，必然只有一人。
“那我们出两倍价，你从哪来的回哪去。”加西亚喊，谈判和协商总是一种解决方法。
“天真，我们也是有任务的人啊……”其中一人苦涩地一笑。
“什么意思？”乔伊斯警觉起来，他感到这最后一个对手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
一颗子弹经准地打穿了第三人的眉心。
最后的一个还有另一把手枪——常用计俩，然后他向乔伊斯又开了一枪，乔伊斯躲闪不够及时，小腿被擦伤了。
乔伊斯感觉到了擦伤，但如果没有加西亚在不远处，兢兢业业过滤掉一部分痛觉，保护着他的五感，他会直接倒在地上，痛到不能行动。
更糟糕的是，乔伊斯现在感到由于他行动过于放肆，加西亚小小的精神屏障似乎也在强撑。
但他看了看加西亚，宽慰地一笑。
他们两个被追杀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即使是资深接触后彼此了解的哨兵和向导，也会尽量避免如此长时间的行动。
这只说明上面买他们人头的人格外坚决，就是要看他们死。加西亚思考。
可是为什么？
加西亚心中纳闷，乔伊斯放在平时，可没那么轻易挨一枪，而且刚才那宽慰地一笑又是出于什么心态？
算了，加西亚下定决心，他和乔伊斯交换了一个眼神，乔伊斯的状态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
速战速决吧。
加西亚咬了咬牙，走上前去，面对那个男人。
“我们谈谈，”他说，一边调节着乔伊斯的感受，一边用胳膊上的芯片偷偷刺探着泛银河信息网深不见底的数据和感受，他打算找找和这个男人相关的东西，以便有更好的机会来控制住自己的对手。
“我和小屁孩没什么好谈的——”男人将加西亚一把挥开。
趁男人注意力被加西亚引开的机会，乔伊斯闪身上前去，试图夺走男人的枪，却因为受伤的腿没能站稳。
这时男人转动枪口，扣动扳机。
“乔伊斯！”
加西亚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近，不像是精神里给自己的提醒。乔伊斯分神了一秒而已，接着他就觉得温热的血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一回事？乔伊斯心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