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完全称不上阴险，甚至是很传统的手法，没有什么花哨的，他仅仅对乔伊斯临连开了两枪，让乔伊斯无处可藏。
真正危险的是枪伤．身体上经受如此重创，对于一个没有结合的哨兵来说很致命，他们极有可能因为信息过载陨落，幸运的人不再能够执行任务，不幸的哨兵有些发疯失常，甚至再也无法正常生活。
加西亚很清楚这一点。
他是向导，是使哨兵们免于如此的悲剧的人。思想不怕子弹，这一点他明白，但他此刻不能用一个念头来防弹，他的精神不足以保护乔伊斯不受伤害。
加西亚采用了最原始的做法，同时强硬地扩大了精神屏障的领域和强度，就像突然爆发出进攻力的猛兽一样——他并不是为了乔伊斯。
“加西亚你……”
而乔伊斯都惊呆了，他张着嘴巴，忘记了疼痛，或者说，由于加西亚突然的干预，他感受不到任何不适。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应该做什么，动作行云流水，用标准的姿态将男人制服。
“搞定了！”乔伊斯说。
早在搭档初期，乔伊斯就从军方那里得知了加西亚的精神和其他向导不同，他的长官告诉他过一个传言，说唯一与加西亚类似的人出现在几十年前，是一个哨兵。这话乔伊斯不知真假。
乔伊斯从没有见过这么快速张开的屏障，男人对他开枪的角度让他不可能不受伤，但他确实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你怎么做到的？”乔伊斯追问。
“嘶……”加西亚喘息着，低着头。
“你做得很好！”乔伊斯立刻称赞乔伊斯，口头上和精神中同时承载。他马上就要制服住最后一个对手了，乔伊斯已经成功缴了他的枪，将男人的手反剪在背后了。
然后他们俩可以将这个人带回去，问个究竟。
“不行——”加西亚说，他痛苦地哽咽。
乔伊斯听见那个男人笑了起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在报警，一定有什么事情他忽视了。
“怎么了加西亚？”乔伊斯问，想要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但他做不到，他的精神调控开始出问题，好像天空裂开一样，他能感受到精神屏障一点点断裂的声音，外界嘹亮的雨声和气味扑面而来。
加西亚的哽咽变成了呻吟。
“喂！”
乔伊斯连忙去查看搭档的状态，加西亚一侧的身上被新鲜的血浸透了——怪不得乔伊斯感受不到墙上的痛楚，他根本没有受伤。
加西亚采取了最原始的做法，用身体去保护哨兵。并不是他的精神力为乔伊斯屏蔽了枪伤的疼痛，是他为乔伊斯挡下了那两发子弹。
加西亚此刻疼得窒息，蜷缩在地上，他身下的水坑渐渐变红……
“你受伤了？”乔伊斯突然明白过来。
加西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他也来不及想。
向导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强大的精神力并不能缓解加西亚的疼痛，穿透肩膀和嵌入左腹的两颗子弹几乎同时瓦解了他，他一时间甚至不能自己在控制泛银河信息网内的状态，他的精神体不安地扑闪着翅膀。
巨大的痛楚从天而降。
乔伊斯惊恐地看着男人大笑着又补了一枪。然后他自己也倒在破碎的精神图景中，五感滔滔不绝的洪水向他无情泼洒。
乔伊斯望着黄昏时的天空，遥远的天幕似乎近在眉睫，烧成了血红色，他耳边隆隆地响着一阵阵疼痛，他腿上的伤几乎让他不能动弹。
乔伊斯不顾一切，撑起身体，前来帮加西亚。
他手掌刚堵上加西亚身体上的一处伤口，就因为精神屏障粉碎而尖叫起来。他的整个世界似乎炸裂了，每一个碎片都扎在他身体里，要将他撕裂。乔伊斯听见数不清的声音，看到扭曲的各种图像，可怕极了。
他甚至感受到了加西亚的痛，灼烧的抽搐的痛感。
加西亚也在试图勉强集中精神去重建屏障，但力量随着他的血液快速流失。雨水打在他脸上是温暖的，那个男人已经离他而去，身边尖叫的人是乔伊斯，声音里已经带着疯狂。
男人为什么不取他们的性命呢？这不对啊……加西亚仅存的意识停留了一秒。街巷天旋地转，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窒息又沉重，血腥味，垃圾的甜味充塞其中。
加西亚点希望那个追杀他们的人能至少带走乔伊斯拷问，这样乔伊斯至少有机会活下去。可乔伊斯跪在地上，眼睛失去神采，空洞地望着天空。哨兵失去了感官上的保护，无法承受过多的刺激，惨烈地尖叫。
一只巨大的飞禽呼啸着俯冲下跌，那是加西亚的精神体，翼展硕大的军舰鸟通身暗灰，它本该是海上的掠食者，此时却无法继续飞行，倾斜着摔在地面上，翅膀和脖子扭曲在一起。
天地四合，漆黑一片，德米特里听到黑暗尖叫，然后枪声响起来，第一声在雨天里格外沉闷，它打在肉体里，第二声同样的，第三声听起来略微尖锐，带着击碎人头骨时可怕的轻响。
“这可真是个悲惨的故事。”德米特里想，他也这么说了。
加西亚显然没死，因为此刻，加西亚正好端端的坐在德米特里面前的单人沙发上，脸上平淡地如同谈论天气，所以殒命的是乔伊斯。
“所以？你是说，和你搭档的哨兵不幸殒命了？”德米特里有些沉重。
加西亚看起来还沉浸在回忆中，但精神领域里，他渐渐停止了这次接触。
“那是我们搭档后的第24天，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以往不会那么——被动——”加西亚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但无所谓了，我被人救了，康复了。”
“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们呢？”
“不知道，不过特殊信息处理中心的人做前线情报，为什么不能被追杀？”
“我不是说这个……算了，”德米特里叹了口气，陷入沉思。
乔伊斯多像他弟弟啊，一开始他差一点就要认错了，看着乔伊斯最后求死不得的样子，德米特里心里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惊恐。
如果最后他找出了真相，得知他弟弟死得也如此惨烈，同样不明不白那么无助，他该怎么办呢？
“你罢手吧，在人工群岛上死的那么多哨兵和向导，没有一个走得体面。”加西亚平静地说，同样也缓缓将德米特里从他的回忆中推出去，小心地关上心智和情绪的大门。
可在德米特里看来，那一段回忆里面的天空，永远是血色的，不会蜕变成他头一天来人工群岛时，那种宁静的橙色。
“你想要这样一个花园吗？”加西亚望着自己精神世界里，封存在风雪中的那一块儿小地方，随口问德米特里。他的声音在颤抖。
加西亚显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德米特里他本人也不想要。
“不要再介入这些事了，德米特里，让你的弟弟安静的保留在你心里，这可能是他想要的结果。”
德米特里没动，他思考了几秒钟，加西亚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将自己的回忆随随便便分享出来的人。
面对开诚布公的加西亚，德米特里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他努力把自己从最后乔伊斯的惨叫上拉回现实。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德米特里问。
“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把弟弟的死认作自己的失职了。”加西亚缓缓地说，时至今日，他要说出这种话来，还需要勇气。他第一次抬起眼睛，郑重恳切地看着德米特里，比他们第一天认识并且接触的时候还要真诚。
德米特里点点头。
“而且如果不找到一个对此负责的人，你永远也不肯放弃，夜不能寐？”加西亚明知故问。
“我……的确如此。”
“那你就把他怪罪在我头上吧，从我手下丧命的哨兵没有二百也有一百，他就是我杀的，好吗？你要不要清算？”
德米特里愣在原地，他感到冒犯，莫名其妙，却又不知所措。
“我做情报员，那些殒命的哨兵们太多，士兵，普通人，线人，特务……我根本记不住几张脸。”
啪。
加西亚说着，摔碎了一只小盆栽，里面畸形生长的袖珍柳树翻了出来，白瓷盆也碎了，他他挑出土中最大块的一块白瓷片，递到德米特里鼻子前面。
“拿着，用它在我脖子上划一下，割深一点，你就报仇雪恨了。”加西亚厉声说。
德米特里盯着那片明晃晃的白瓷片，灯光在弧形轮廓线上跳动，他拿过来的时候，居然感到灼热。
酒店的标准单间里闷热，没有一丝风。
“你什么都不知道，闭上嘴巴。”德米特里在克制，他要很用力才能说好一句话，他舌根发紧舌头僵硬，眼角细小的皱褶收紧，仿佛扳机扣下时的一把枪。
“我知道你，”加西亚和颜悦色地开导，“我接触过你，我们是一路人。”
“你以为我们接触过，你就能了解我？”德米特里站在原地，僵硬着辩驳。
加西亚沉默了几秒，他审视着德米特里的表情来决定自己要拿出什么态度。他换了一个姿势，同时换了一个话题。
“我在一线的时候，不知道杀了多少个人，我转做情报，死在审讯室里家伙更多。”加西亚翘起二郎腿，面孔却如同火焰下的大理石。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