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失重感的是肢体和衣服的瞬间干燥，头顶没有任何水流跟着他们一起下落，男人餍足的吞咽声被远远地甩在上空。
上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乔水和虞温在空中凝滞一瞬，缓缓落到地上。
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乔水被虞温抱在怀里，对方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勺，一只手环在他腰间。
“可以……松了。”虞温抱得太紧，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虞温苦笑一声：“恐怕有点麻烦。”
他右手手指卡在乔水脑后和坚硬的墙面之间，左臂肘关节也抵在硬物上，两边动弹不得。
乔水的手本来抓在虞温的帽子上，闻言他向后一摸，手掌还没转过去就被硬面挡住，掌背磕在上面发出闷响。
他们被卡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黑暗中彼此紧贴在一起。
“这样，你低一下头。”虞温道。
乔水低头，虞温的手掌反扣一下，从他的头和墙面之间抽了出来。
虞温举起手臂，向上探去，没有探到界限。
“上面没有墙，”虞温略微估算了一下，“上下空间比较宽裕。”
说着，他把手掌抵在身前的墙面上，用力一推，墙面纹丝不动。
虞温微微俯首，在乔水耳边说道：“站稳，别往后靠。”
乔水有些茫然，他们两个就差粘在一起了，还怎么往后靠。
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少了。下一刻虞温双手同时发力，自己身后的墙壁被他的狠劲推离原位。乔水没反应过来，虞温推墙时身体向前微倾，自己身后突然失去依靠，免不得被他带着向后一栽。
虞温收手把人捞回来，动作连贯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好险，差点磕到墙。”虞温拍拍他的后腰，“往后站一些，这墙还能推动。”
乔水向后退了半步，虞温再次发力，这下把墙推到了头，任凭两人如何努力也不能移动毫厘。
“大概移了六七十厘米。”乔水伸手比划两下，估出一个不太精确的距离。
如此试探了周围四面墙，再没有能移动的余地。乔水退后一点站开，虽然空间依旧狭小，但现在起码不用紧挨着站在一起。
刚刚手掌磕在硬面上发出的声音引起乔水的注意，他把四个方向都敲了一遍，三处脆响，一处闷响。
“这三面不像是混凝土和砖的声音，”乔水叩响侧面的壁，“是木头？”
“有可能，”虞温应道，“剩下这面应该是墙。”
乔水勉强蹲下摸索墙面，手指碰到粗糙的木质边：“下面是有木头的。”
他顺着刺手的边缘探了一圈，手指从膝盖处出发一直摸到头上方，转了一整圈下来：“这里有一个不规则的洞，上下和边角都是木料。”
洞的大小完全足够他和虞温钻过去，但有墙体堵着，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研究怎么离开。
两人各站一边，陷入沉默。
“轰——”
上空突然传来机械移动的巨大响声，比起之前“咚”的那声听起来近了不少。
“现在怎么办？”虞温问。
乔水摇摇头，随后意识到黑暗中虞温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开口道：“不知道。你之前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进门是一个普通的客厅，有几个机械解谜的地方，拼了一块拼图，下了一局五子棋，拿到钥匙以后可以开箱子。”虞温回忆道。
“没有NPC？”乔水惊讶。
“没有。第一关低难度无NPC很正常吧。”
第一关低难度无NPC是正常的，像他们现在这样一头雾水进了两个场景才不正常。
乔水感到迷惑。
怎么会突然变关卡呢？按照游戏介绍，每一层楼的关卡，尤其是剧情设计应当是单一的。难不成因为虞温是二周目，所以触发了什么隐藏关卡或者彩蛋？
他思索着，右侧传来敲击木板的声音。
看来虞温还在研究把他们框起来的板面。
“还有什么发现吗？”乔水问道。
“嘘！”虞温压低声音。
黑暗中虞温扶上他的肩，两只手分别抓住了他。
“叩叩叩——”敲击声还在继续。
不是虞温在敲。
寒气霎时窜上乔水的后背，他把手捂在嘴上，连呼吸都放缓了。
有节律的声音像在里面响起，又仿佛只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但他们都清楚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而“木板”是始终无法推动的屏障。
“叩、叩。”
还在敲。
“你在里面吗？”外面传来嘶哑的男声。
无人应答，甚至连呼吸声都在此刻停止。
“叩叩叩！”敲击声变得急促。
“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
敲击声变成捶打木板的声音，可以想见男人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上面，乔水和虞温跟着颤动。
乔水和虞温一直屏住呼吸，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重重的打击声戛然而止。
头顶的机械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距离已经近到能听清锁链滑动，有什么东西和周围的事物摩擦。
乔水察觉到虞温把手从自己肩上撤走。
许久，外面再没传来任何声音。
刚刚被敲击的木板从中间缓缓打开一道半指宽的细缝，有微弱的光从外面透进来，借着暗淡的黄色光源，乔水看清了另一侧的大洞。
边缘处确实是木质的，不知道被谁凿成这样，参差不齐破烂不堪，洞口一侧也如他所料，是一堵灰白的墙。
他们可能在一个木箱里，或者木柜，往最坏猜测，也许是一口棺材。
外面的人似乎走了。虞温高举着手，仍是低声道：“乔哥。”
乔水正从缝隙处向外看，闻言收回了正准备扒动开口的手指。
“砰！”
有什么东西忽然撞上木板堵住缝隙，刹那间狭窄的空间重归黑暗。
撞击物往后退了退，这下乔水看见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白色的眼球爬满藤蔓一般的红色血丝，黑色的瞳仁来回转动，试图从外面看清内部。
“出来！出来！”咆哮的声音令乔水无比耳熟。
是之前在浅水里追他们的那个人脸。
乔水不敢动作，眼球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愤怒地四处转动。接着黑暗重新笼罩一切，乔水身后传来叩击声。
“叩叩叩。”
乔水闭上眼，握紧出汗的掌心。
人脸没有手，所以他不是在敲，而是把嘴张开，用牙齿磕木板。
他只能祈祷它不会把自己身后的木板咬穿，最好不要用那口脏牙把他嚼碎。
“乔哥，”虞温向上撑着手臂，尽可能地压低音量，“上面的墙要压下来了。”
上面？
乔水抬手，捞了个空，于是踮起脚，果然摸到了坚硬的墙面。
刚刚人脸的动静太大，以至于他忽略了头顶不断传来的锁链滑动声。原来上面一直有重物填满空间不断下沉，他们面临的命运从被人脸吞掉，变成被咬死和被压死二选一。
事情还能更糟糕点吗？
头顶的墙已经下降到不用乔水踮脚就能摸到的高度，缝隙重新透出光来，与之一并出现的还有那个充血的眼球。
他们的手托不托着，用不用力，完全不会影响重物下压的速度。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还等不到人脸的一口钝牙咬穿这里。
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球退开消失了，牙齿磕到木板的声音也没有重新响起。
转机来了。乔水静等半分钟，通过缝隙向外观察，确认人脸不在视线范围内，双手扒在细缝上，试图把木板掰开。
如果墙体真的会压到地面上，那他们出去还尚存一线生机。
乔水吃力地掰着缝隙，半天也只是让它从半指宽变到一指宽。
墙体下降得越来越快，他们两人不得不低着头。
虞温横撑在木板上，决定道：“乔哥，你坐下吧。”
空间狭小，两个人无法一起直立，但也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坐下。
“可是……”乔水想要拒绝。
虞温不由分说地把他按了下去：“两个人站着活的时间更短，你坐下去开门缝。”
乔水只能努力把自己蜷起来，给虞温留下屈膝的空间。
扳不动，缝隙两边的木板如同被焊死一样，眼看着墙体渐渐下滑，他却不能再掰动哪怕一厘米。
乔水手上持续发力，突然木板变轻了，他猛地拉开三四厘米。
同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哥、哥，让我、进去。”
他隔着缝隙对上一双全白的眼睛，发黑的血液从眼眶里滴落，顺着那颗青色的脑袋滴在地上。
往上看，是断掉的脖颈，那里伤口已经凝血，翻出暗红色的肉来。
女孩被咬碎了脑袋，但此刻她正把一颗完整的头捧在怀里，静静地与乔水对视。
乔水被吓得呼吸一滞，手上不知如何动作。此时墙体已经下滑到虞温不得不俯身的地步，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哥哥。”女孩的眼眶溢出血泪。
“让她进吗？”虞温问话的声音有些许吃力。
“如果她进来杀人，或者墙落下来了，就读档。”乔水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扳门缝。
十厘米、十五厘米……其实打开缝隙是生是死仍是未知，但他偏觉得还有希望可言。
“来不及了，乔哥。”虞温的叹息落在他耳边。
乔水向上看去，只见墙体骤然下沉，与骨骼碰撞发出闷响。
虞温被砸到了。
乔水眼前蓦地一黑。
回过神时，他们已经重新站在一楼门外。昏黄的声控灯十秒一熄，虞温拍手，灯光重新亮起。
一楼关卡全景如何，NPC有几个，有什么任务，怎么才能逃出去，他们一概不知，却已经用了一次读档。
“受伤了吗？”乔水伸出手想要确认虞温有没有大碍，怕碰疼他，又收了回来。
“没有，没事的。”虞温掀开外套证明自己没有受伤。
乔水来回看了看，半晌道：“没受伤，还是读档复原了？”
虞温无奈地看着他，抵不住他坚持的目光：“复原了。”
他就知道。
但他该说什么？下次早点读档？别在乎之前的约定了，为了保命什么时候读档都可以？
他挑选合适话语的纠结不过几秒，虞温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开口：
“我明白，下次不这样了。”
他微微弯身，目光刚好和乔水的眼睛齐平。
虞温看过来的时候就像在安慰他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熟悉接触到这种目光时的无力感，心口莫名其妙地发胀。
乔水想，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虞温就说下次不这样了。他没把话说清楚，所以虞温下次还是会这样做，被关进逼仄的空间里还是会让自己坐下，然后弓起背等待墙面砸落。
这种想法不是他思考后的结果，单纯是它自己蹦进脑海里，突兀又无法辩驳。
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刺痛，乔水转过身去握住门把，尽可能平静地问：“走吗？”
“嗯，走吧。”虞温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