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水不深,刚刚没过两人的脚踝,水流顺着鞋沿溜进去,一片冰凉,水面随着脚步前进在裤管处一荡一荡。
室内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水底的小灯。小灯大概数十步才有一盏,在水面下静静散发微光。
水面上微微有朦胧的雾气,乔水借着灯光环顾四周,发现视野范围内这一片水域竟然没有边界。
“我上次进来,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客厅,”虞温回忆道,“面积没有这么大,地上也没有水。”
他看过来,乌黑的眸子里闪着一种对不住的意味。
乔水的心情仿佛坐了过山车一样跌宕。
抄了一份满分答案,开始答题的时候被告知题库变了,所幸你的同桌是之前答过满分的人,结果他看了看题,和你说,你知道这题怎么答吗,他不会。
他倒是愿意作答,可是带着一个考试通过的人回来补考,难免感到抱歉。
两人继续前进,在薄薄一层水雾中张望边缘。在原地站着不会有新的发现,但很快他们就明白,前进也不会有。
不知在浅水里走了多久,来时的入口早已看不见,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水和地灯,雾气似乎浓郁了些,但更有可能是种错觉。
刚进来时他们能确定地灯呈直线分布,于是沿着灯光前进,走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边界,如果不是这个空间无限延伸,那么可能是灯在他们难以察觉的范围内偏离。
“还走吗?”虞温注意到乔水的步伐慢了下来,在原地停下。
乔水双手撑在膝盖上,低下头缓慢地眨了下眼。
眼皮好沉。
“走吧。”他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却发现声音极小,仿佛被水汽阻隔一般,虚弱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虞温好像没听见,于是他干脆直起身来,摆手示意继续向前。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连虞温的背影都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白色,乔水感到身体越来越沉,每一次抬脚都仿佛被石头压着一样。
他们行进的速度已经很慢了,可是疲惫感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缓解,眼前环着水汽,直至出现重影。
他看到虞温转身,伸出双手扶住了他,湿润的触感在皮肤相接的地方弥漫开。虞温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他听不清,只能迷茫地看向对方。
虞温把镜子端到他面前,借着水底的光,他努力辨识镜中画面。起初他看不清,盯着镜面凝视许久,认出那是一张布满水珠的脸,是他自己。
那些水珠没有向下流动,像长在皮肤上一样固定着,乌黑的睫毛上密密麻麻排了一串小水滴,怪不得他觉得睁不开眼。
乔水低头,仔细看自己的胳膊,上面同样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珠。
眼前虞温把镜子靠在脚边放下,用一只手托起他的脸。皮肤接触的那一刻水珠化开,顺着虞温的手腕流了下去。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乔水的额头、眉睫、眼睑、脸颊,水滴沿着手指滑开,沉重逐渐变成温热,当虞温擦过他的耳朵时,他听见对方在说:
“乔哥,怎么又湿漉漉的。”
他想开口说话,可偏偏虞温忽略了他的嘴唇,手掌环在脖颈。
直到虞温把头发都摸了个遍,也没有碰他的嘴。
乔水努力想发出声音,但最终还是眼神里波涛汹涌的情绪作用更大一些。
“哦,忘了这里,抱歉。”虞温露出一副刚刚醒悟的歉疚神色,抬起手指,抵上他的唇。
苍白的指尖缓缓滑过红润的薄唇,从嘴角到饱满的唇珠,一点一点挪动,仿佛再快一点都舍不得一样。透明的液体顺着指节滴落,嘴唇不再沉重,却变烫了。
他是故意的吧。
虞温擦完,抢在他开口之前牵起他的手。
于是乔水眼睁睁地看着虞温用自己的一只手搭在另一条胳膊上,擦落水珠。
所以他是可以自己擦的。
“虞温!”乔水恨恨地喊道,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怎么了,乔哥?”虞温笑得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
“没事,谢谢你帮我擦水。”他一字一顿。
虞温接得爽快:“不客气。”
或许是他没能藏住想杀人的目光,虞温开始主动向他解释,说他走到一半就发现身上有水,自己处理完还转过头来问要不要继续走。他看到乔水弯下腰去像是要擦拭,站起身后还示意他继续走,自然而然地认为没问题。
乔水低头,发现膝盖处湿了两块。
“身上的水可以隔着衣服擦,但衣服会湿。”虞温说着,掀起白色外套,露出里面湿透的黑色长袖。
“怕湿的话可以用我的外套擦。”他说着就要把外套脱下来。
他还真把外衣当工具了。乔水哭笑不得。
在二楼关卡时,虞温把外套借给乔水穿,结果他变成了一把伞,这身衣服就这样消失无踪。
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衣服被异状修复功能补回了虞温身上。
虞温没表现出多惊喜,站在楼道里冷静地说这下可以无限利用了。
“没事,我不用,”乔水看着和刚进来时相差无几的场景,犹疑道,“我们还继续走吗?”
他们已经习惯了双脚泡在水里的感觉,透明的蓝色在周围漾起水波,一路走来一直都是这样。
两人拿不定主意。没完没了地走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到现在也只是发现身上会沾附水珠这种异常,离发现机关道具不知道还差了多少。
“你有没有感觉有点冷?”乔水问。
他忽然觉得有风吹过,从他的头顶掠过耳尖,直直吹进领口。
从头顶吹来的风?
乔水抬头。
上空是地灯照不透的无尽黑暗,在那一团望不到头的漆黑中仿佛涌动着什么,空气也跟着颤动。
他仰着头仔细观察,奈何灯光昏暗,无法看清上面究竟是什么引起气流。
随着时间推移,乔水隐约看到一片肉色藏在高处,边缘处似乎还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闪烁。
不对劲。
乔水恍然间意识到上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喝道:“跑!”
显然虞温也察觉到那是什么,话音未落,两人拔足狂奔。
高空的肉色颤着下移,露出了它的全貌——一张巨大而狰狞的男人面孔。
一张满脸胡茬,蜡黄扭曲的脸在高处径直冲了下来。那张脸实在太过巨大,尽管仍在高处,追起虞温和乔水来却毫不费力。
“哈哈哈哈哈!”男人狞笑着露出发黑发黄的歪牙,吐出的气几乎要将两人吹倒。
乔水拼尽全力地奔跑,但身上还挂着水珠,十分沉重,脚下水花激荡阻挡着步伐,那张脸喷出的气几乎就追在他身后。
像是戏弄他们一样,人脸瞬间出现在前上方,拦住他们的去路。
乔水将那张脸的毛孔都看了个一清二楚,油脂堵在各处坑洞,黑色瞳仁一只不断旋转,一只诡异地扭向外侧,鼻头上腻着粉刺,干裂的嘴唇根本包不住黑黄的龅牙,杂乱的胡须上不知道粘着什么东西。
人脸桀桀怪笑着逼近,他们不得不调头逃离,跑了一阵再一次被堵住。
这样下去跑到体力耗尽也不可能躲开他。
乔水站定,喘息着抹去脸上新沾的水。
那张脸在高处盘旋,忽然一个俯冲,几乎接近水面的时候又飞了上去,在他们正上方磕着牙齿,上下牙碰在一起又分开,露出空荡血红的口腔。
这是想吃掉他们的意思。
眼看着他又要冲下来,乔水只能勉强在他下来的前一刻躲开正下方的位置,背后掠过一阵冷风,是人脸飞上半空掀起的气流。
他似乎不愿意接触水面?
可是水实在太浅了,刚没过脚踝的深度不足以安全地庇护他们两个。
人面不断地逼退他们,乔水咬咬牙,在他又一次俯冲的时候猛然扬起一把水,水花的高度远不及人脸,荡起的水落回他身上,人脸怪异地大叫两声,鼓动着向虞温移动。
虞温也跟着扬起水花,人脸被触怒,发出暴躁的吼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一丝回声,将两人吼得头痛。
他开始烦躁地在近水面来回盘旋,虽然不再像之前一样距离极近,但并没有远离。
乔水和虞温配合着掀动水面,试图缓慢离开。
方法果然奏效,如此移动了一段距离,他们在视野范围内看到了一个人影。
“前面有人,”乔水道,“走,应该是NPC。”
离人影越来越近,乔水辨认出那是一个小孩,个头不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靠近了他才发现,这是之前他在二楼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皮肤青黑,双目全白,眼眶里晃着发黑的血液。她穿着一件极为破旧的连衣裙,裙摆彻底湿透,大片大片的油渍附于其上,裙下露出的小腿绽着开裂的伤口。
“这是我之前和你说的,二楼那个吓我一跳的小姑娘。”乔水拦住虞温。
虞温不解:“她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人脸他们知道应对方法,可这个幼年女尸究竟会做什么,他们并不清楚。
走还是不走?
正当犹豫的时候,高空的人脸也发现小女孩的存在,从黑暗中破出,直直地向她冲去。
女孩没有躲,乔水下意识地要扬起水花吓退人脸,但已经晚了。电光石火之间,人脸咬断了女孩的头。
血液喷溅在水里,陈旧的红色不断洇散。
下一秒,地灯全部熄灭。
巨大的咀嚼声就在身前,骨头被咬碎的吱嘎声只响了片刻便转为吞咽声。
四周漆黑一片,虞温喊道:“乔哥,前面有洞,跳不跳?”
不跳的话,在黑暗的环境下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辨别人脸的方位,只能留在这里等死。
“跳!”乔水果断道。
虞温一把搂住乔水,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