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一脚踩进水里，这一步他们已经相当熟悉了。
两人沿着地灯一直向前走，走了好一阵也没有交谈。
“乔哥？”虞温踩着水花蹭到乔水旁边，“乔哥，这回怎么过？”
乔水低着头思考之前在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错，以至于到第二个场景时没有充足的时间。其实如果时间充裕，他们完全可以试试把小女孩放进来，现在看来人脸对小女孩有着极强的攻击性，他们或许不会同时威胁玩家。
他想得过于专注，没注意到虞温在喊他。
不会生气了吧？
虞温把头凑到乔水眼前试探他的反应。
乔水被突然冒出来的脸吓了一跳，后撤一步掀起一波水浪：“怎么了？”
“你……”虞温想不出更好的提问方式，干脆问道，“生气了吗？”
生什么气？
乔水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之前读档的事。
那有什么好生气的，遇见这种队友不烧香拜佛千恩万谢就算了，竟然还要生气，是不是多少有点不是人。
他和虞温认识的时间不长，单纯是游戏队友也好说，玩个游戏而已，就算互相多照顾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失。可是他们现在是为了活命，为了离开游戏而组队，活着是第一要紧的事，其次要关注的就是因为五感不能调节而产生的真实痛感问题。
虞温愿意为了给他多留一点时间试探机关而承受痛感，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
他明白这些道理，不过如果能让虞温有所改变的话，他也可以不那么通情达理。
于是乔水点头承认：“嗯，生气了。”
听到他这样说，虞温直回身子，继续在他身后半步远的距离走着。
他没生气。
虞温垂下眼睫，遮住一半眸光，嘴上仍说道：“我再也不了，下次一定听你的，早一点读档。”
乔水转头看过去：“真的？”
“真的，先保命，我发誓。”虞温严肃承诺。
“录一段。”乔水道，拇指和食指捏合比出“4”。
虞温站在水里重复了一遍，生死存亡关头绝不拿命开玩笑，除非没办法，不然绝不赌命。
乔水重新播放视频：“确实清晰流畅，不过这个多机位没什么必要。”
虞温盯着他毛绒绒的后脑勺，单手揉着颈侧。
他以前是会生气的。
他会揪住自己的衣领问为什么拿性命开玩笑，自己不管说多少次“死不了”都没用，他说怎么就不会死，哪怕有把握能活下来，感到疼痛也不行。
严重的时候，还会背着自己擦眼泪，转过头又瞪着红红的眼睛凶他，小兔子要是会发火，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虞温的伤势其实没复原，脊骨仍然传来阵阵疼痛，但他不愿意告诉乔水。
“不生气了吧，乔哥？”即使看得出乔水的情绪，虞温还是顺势问道。
“不生气，其实本来也……”乔水把食指指节抵在鼻端，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就生气未免也太……”
他两句话都没说完，让虞温来了兴致。
“也太……？”
也太奇怪了！乔水不想说出口。
“就是感觉很像……”
“很像？”
很像情侣吵架。
“算了，没事。”乔水放弃这个话题。
“很像情侣吧？”虞温假装很没情商一样接话。
乔水不回答，脚下踩得水层哗哗作响。
“乔哥，你不觉得情侣关系比队友关系更稳定一点吗？”
什么意思？乔水隐约感觉虞温要讲些惊人的话了。
没想到虞温话锋一转：“要是你和你女朋友一起玩这个游戏，过关肯定比和我快多了。”
乔水被成功带跑，一点没关注过关快慢的问题，回道：“我没有女朋友。”
虞温当然知道他没对象，嘴上依然不饶人：“男朋友？”
“也没有。”
“怪不得，”虞温啧啧两声感叹道，“怪不得沦落到打游戏排上我，都是孤家寡人。”
乔水有些惊奇。自己社畜一个没空谈恋爱很正常，怎么朝气阳光大学生也没个恋爱对象？
“被甩了。”虞温平淡道。
“没事，”乔水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虞温漫不经心地想，还不是该在哪栽倒就在哪栽倒。
继续深入空间，两人身上又凝起了水珠。
虞温刚要拂去手上的水，就被乔水扯住袖子。
“你别擦。”他的声音非常虚弱，脸上累满水滴，只有嘴唇的地方擦湿一点，留出来说话。
乔水实在没力气解释，艰难地抬手把自己头顶的水珠摸化，接着是肩上、两侧胳膊、后背。
眼前看不清，乔水只能把眼睑和睫毛上的水也擦下来，抬眼看挂一身密密麻麻水珠的虞温，安排道：“把帽子带上，出现什么声音都不用管。”
他们又向里走了一阵，乔水估计时间和距离都差不多了，再走下去恐怕虞温也坚持不了，于是和他说：“蹲下歇会儿吧，不用抬头。”
他和虞温一起蹲下来，之前因为走动带起的水纹很快归于平静。
这个空间很奇怪，越深入，身上的水珠越多、越重，但有一个地方始终不受影响。
是双脚。
脚踝以下的部位始终泡在水里，这次进来乔水专门观察了一下，水面以下的部分行动时本来就会受到水的阻力，就算不挂水珠也不能和常态相比。反过来想，身上各部位出现的水珠倒像是为了营造全身浸在水里的效果一样。
乔水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头顶上隐隐有冷风。
来了！
气流几乎贴着头皮擦过，乔水猛地转身，手上沾着还没擦掉的水珠，狠狠挥出一拳。扬起的水花连带拳头上的水溅到突然出现的庞大人脸上，男人的脸颊和鼻子上被灼出几个黑色的坑洞，尖锐痛苦的叫声从它歪扭的嘴唇间钻出。
差点就打到了。乔水有些不满。看来身上的水珠果然和脚下的水一样，保持原有形态时可以伤到人脸。
人脸恐惧地窜上高空，目光突然锁定蹲在一旁衣服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虞温，打了个旋儿向他飞去。
乔水早有打算，掀开虞温帽子的同时踢起一脚水花，人脸再次受击，浑浊的眼睛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愕。
没想到藏着的这个身上的水没擦吧？
这下人脸有所忌惮，不敢再贸然攻击两人，在水面上烦躁地盘旋。
乔水一步一步接近人脸，它却收起了之前看食物一样贪婪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敌意与警惕。
人脸飞来飞去，乔水够不到它，姑且放弃挑衅，拉起虞温继续向里走。
远处再次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乔水匆匆把虞温脸上的水擦干，一边把裤腿里面的水珠压化，一边说：“往那个小女孩的方向走，尽快。”
腿变得轻盈的一瞬，乔水向女孩的方向飞奔而去，人脸本来顾忌他身上有水不想上前，但随着他的轨迹看到了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女孩。
人脸兴奋起来，和乔水抢着奔去。它几乎是贴着水面张开了嘴，想要一口吞下女孩，却不想乔水突然停下，回身冲它扬起水花。人脸被灼到眼睛，扭动着后退，接着乔水一拳砸了上来。
他手指上的水珠没擦，此刻就像铁钉一样扎在人脸上，引得人脸咆哮痛呼。
“不是会躲吗？”乔水冷笑一声，一脚踹在它下巴上，“躲啊。”
人脸翻滚着后撤，差点碰到低矮的水面。它愤怒地飞上高空，想要绕过乔水直接吃掉小女孩，却不想女孩身边已经站着挂满水珠的虞温。
虞温明白乔水要做什么，此刻已经把小女孩护在怀里，使人脸不敢靠近。
另一边乔水也及时赶到，人脸再三犹豫着要下降，却无法单独攻击女孩。
小女孩畏惧地看向人面，往虞温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哥、哥，走。”
黑色的坑洞出现在虞温身后，乔水拍拍他：“跳吧。”
“带着小姑娘一起，你们先跳。”乔水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虞温一点没犹豫，抱起女孩跳了下去。
人脸在上空不甘地怒吼，气急败坏，也不忌惮乔水身上还有水珠，直直俯冲下来，想要把他一口咬断。
乔水这才不紧不慢地向后倒去，人脸几乎贴近水面的时候他刚进入坑洞，甚至还有余地再挥起一地浅水。
人脸吃痛，咬着一口脏牙飞起。
“你等着。”乔水仰面下跌，看着人脸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虞温抱着小雨跳进深不见底的大洞，小姑娘缩在他怀里悄声说：“乔乔哥哥，生气了。”
“没事，”虞温摸摸她的小脑袋，“乔乔哥哥生气不打自己人，打坏人。”
小雨摇摇头：“也、打你。”
虞温第一时间思考是不是给孩子看过什么不该看的场面，接着解释道：“这次他没生我的气，放心。”
趁着乔水还没落下来的空档，虞温先把一侧木板推到了固定位置，免得三个人挤在一起。
乔水落下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索门缝，边摸边问：“身上的水珠没消失吧？”
“没有。”虞温应声。
“好，准备打架。”
这一次乔水在敲击声响起之前就先找到了缝隙处，和虞温一左一右费了半天劲才扒开一条小缝。
“叩、叩、叩。”人脸来了。
还没等它问话，乔水便接道：“人在里面，别咬了。”
人脸听到里面有人，咬得更凶了，但奇异的是门缝处的木板也随之变轻，更容易拉开。
乔水双手扳着门缝，此时已经打开三十厘米左右，大概能看到人脸的口腔。人脸似乎察觉到里面的动静，收起牙齿，侧着飞到门缝面前准备向里窥视。
乔水等的就是这一下，“唰”地推开两边木板，跳出去一拳挥在人脸眼睛上。
在浅水那里打它的时候，一只手上的水珠已经化了，但另一只手还没有。
人脸被打得一懵，来不及躲避，疯狂眨眼。
“揍它。”乔水对挂着一身水珠的虞温说。
打开木板后看到的这个房间面积不大，人脸没有什么躲藏的空间，它几乎挤满了这里，脸中央甚至是折叠过去的，额头和下巴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蜷曲在一起。
乔水回头，发现他们是从一个衣柜里出来的。身后虞温摁着人脸痛打，嘶吼声不绝于耳，乔水弯腰，把还在衣柜里的小女孩抱了出来。
如他所想，女孩果然没有攻击玩家，尽管相貌可怖，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但目前对他们还没有任何伤害的意图。
“哥、哥，”女孩仰起头，牵住乔水的衣角，“谢谢。”
那双惨白的眼睛看得乔水心里发木，但他还是友好地回答：“不客气。”
人脸在虞温的追击下自动压缩，几近于一个平面时飞快地钻出了房间的门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离开了，房间的全貌也能收于眼底。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卧室，一张床，一个不大的衣柜，一张折叠起来的桌子立在床脚，窗帘是很老土的款式，下面遮不住银灰色发锈的暖气片。
“小妹妹，这里是你家吗？”乔水蹲下来问小女孩。
女孩没有回答。
“门打不开。”虞温松开转动门把的手，水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这边。”女孩僵硬地抬起手，指向衣柜。
衣柜背面被凿出一个大洞，原本洞后是灰白的墙面，现在被一片模糊的色彩取代。
乔水和虞温先后穿过洞口，跨出去后发现小女孩没跟上来。
洞口另一端女孩扒着参差的木边，乔水想拉她，破洞又瞬间变回了墙面。
虞温环视一周，说道：“这里和我之前来过的地方很像。”
“就是这个客厅，”他再次肯定，“布局是一样的，但这里更整洁。”
乔水一眼看到厅中茶几上摆着的拼图和棋盘，有种久违的感慨。
终于有普通解谜的内容了。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等他靠近准备拼拼图下棋的时候才发现，拼图图块凑起来只有图纸大小的一半，棋盘上只有黑旗，没有白棋。
“你之前来这里也是这样吗？”乔水有些失落，看来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虞温凑上去看了一眼：“差不多，但只有固定位置能放，多试几次就试出来了。”
显然乔水面前摆的和之前虞温遇到的不是同一组道具，他手上的棋子可以落在棋盘上任意的位置，拼图也可以随便拼，图案对不上也毫无反应。
罢了罢了。乔水遗憾地起身，自知现在还解不了这个机关。
另一边虞温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比如他手底下这个纸糊的电视机。
“我记得很久以前人们就用这种机器娱乐吧。”虞温道。
乔水应和：“确实，现在已经没人用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倒是研究过。”
虞温诧异：“考古专业的？”
……电视机其实也没淘汰那么久。
“不是，以前上选修课提到过。”乔水回道。
虞温拍拍那层薄薄的纸片道：“乔哥，茶几上有遥控器，你看看这个纸电视能播吗？”
乔水拿起桌上的灰色遥控器——也是纸做的，摁下电源键。
电视机亮了起来。
“真的能用啊。”虞温后半句感叹卡在喉间。
一张披头散发的鬼脸出现在屏幕里。
“啪。”乔水眼疾手快，又摁了一下电源键，把屏幕按灭。
“还是别看了。”
“嗯。”虞温跟着把地上的电源线也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