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上课铃都响了。
宋帘也不着急回去，反正一下午的自习课，到时候被发现了就说自己上厕所去了。校园里的打闹声渐渐安静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大嗓门老师讲课此起彼伏的声音，不过都是高年级的老师，高一的老师都阅卷去了。
宋帘听说以后高三的日子会很难熬，从他们高三门口站的和高一门口站的人数的多少就可以看出来，高三的学生仿佛是在闭关，吃饭也是急匆匆地跑去，再急匆匆地跑回来。从他们的缩影里宋帘好像看到了自己一年后的地狱生活。
苍天啊，这不是要他命吗？跑来跑去是图个啥呀？他是真的不想学习，倒也不是说他从小成绩就不好，宋帘想起自己以前初一成绩都还是可以的，但后来一路下滑，家长们都说打游戏谈恋爱会导致成绩下滑，可他也没打游戏、没谈恋爱，谁知那个成绩跟坐滑梯一样往下掉，后来他就更不想学习了。
考上个高中，高中老师说理科更有前途，于是他就选了理科，结果第一节课物理加速度直接给他干懵，那些铁球简直比他还闲，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一会儿匀速一会儿匀加速，照这样匀减速下去恐怕前途渺茫。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烦躁！宋帘干脆不想了，反正以后可以出国，他英语还不错，正欲打道回府，忽然听见二楼的办公室似乎有人在叫他，但是抬头看又没有人，宋帘怀疑自己听错了。
二楼办公室的老师好像在聊天？这一下就激起了宋帘的好奇心，他弓着背偷摸上了二楼。二楼的走廊那里有一扇窗户，宋帘蹲在窗户下想听听自己考得怎么样，以便看看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风水宝座。
自古以来都是老师站在教室窗户前，那些老师一定想不到，竟然也有今天。
办公室很嘈杂，果然人都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学生上课想讲话，老师阅卷也闲不下自己的嘴。
宋帘只听几个办公室老师在讨论这次的半期考：
“诶，吴老师，这次作文的年纪最高分是在你们班哈！”宋帘听出这是他们班语文老师杨丽的声音。
随后一个声音道：“那可不，回回都是咱们班的大学霸。”这是三班老师的声音，正在宋帘想这个大学霸是谁的时候，又一个声音响起了：“没有啊老师，有时候也是四班的谢馨宁，她的作文写得很好。”
陆西风？？？？？
宋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从窗户往里瞧，现在正是天气升温的时候，办公室里开了空调，窗户关得严丝合缝的，好在窗户是玻璃窗，窗帘有一条缝。
宋帘透过缝隙往里看，果然就看见缝隙正前方陆西风正在埋头批改卷子。
妈的，我们在教室担心成绩，这厮在办公室吹空调？
“馨宁作文一直格局比较大，切入点也很深。”宋帘看不见杨丽的人，只能听见声音。
“天呐，杨丽，我是一点也改不下去你们班学生的卷子的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宋帘没听出来是谁。
“怎么了？”
“你还是自己改吧，你们班那个差生，真的肚子都给我笑痛了，改他的卷子寿命得少一半。”那声音很大声，“这么简单的古诗都记不住，我五岁儿子都会背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下一句，你猜你们班那个老油条怎么写的？‘抬头一看柳成荫’”
宋帘听罢，尽管自己站在窗外，但依旧羞红了脸。没错，这句诗可太熟悉了，就是他的卷子，他在窗帘缝里看见一双手拿着他的卷子到处给别人展示，他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边羞愧，一边愤懑不平，这首诗他没背，考试时还花了些时间才想出来的，在他看来这不是很符合逻辑么？花落去就是春天结束了呗，春天结束就是夏天了呗，夏天柳树可不就茂盛了呗！
然而办公室关于他这个自创古诗词的话题还在继续。天气很热，但偶尔会有和风吹过，宋帘满头大汗支着耳朵听。
“杨老师你们班‘人才’还真行啊，他一定是知道我们改卷太累了给我讲笑话呢。”另一个老师说道。
接着全办公室都爆发出了一阵笑声，那阵笑声仿佛要把站在窗外的宋帘衣服扒光，游街示众。正当他准备离开这个修罗场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与笑声不同的声音：“写得挺好的嘛！”
宋帘以为他在说反话，他看不见那老师的脸，但知道那是三班的班主任，因为平日里他讲课的声音总能穿透墙壁，在四班的教室里徘徊。
长臂猿继续说道：“这一看就是个心里充满阳光的孩子啊，晏殊写‘似曾相似燕归来’是沉浸在回忆里，这孩子人家是往前看啊！花落了，但‘柳成荫’啊，写得好！写得好！”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宋帘不知道在心中默念了多少遍。
刚刚那粗犷的声音并没有消停，“去跟高考的阅卷老师说写得好看他给不给分呢，整天不学无术只知道耍小聪明，这种学生以后有什么前途呢？哦，人家不需要努力，父母有钱嘛，我就不相信谁能有钱一辈子！奈何生了个笨蛋儿子，家产迟早得败光！”
“对啊，大好青春不好好学习，以后只能搬砖哟。”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粗犷声音见没话题了，又把方向转向：“诶，大学霸，你认识四班那个差生吗？就是那个宋帘，排名垫底的那个学渣。”
宋帘一听，眼睛怨恨地盯着正在阅卷的陆西风，要是他敢说什么坏话，敢举报他抽烟，他就去把他也供出来，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但他没有想到，陆西风听到他的名字后一愣，随后平静地转向那个老师，道：“那个待优生吗？我知道，但只见过几面。他画画画得挺好的。老师你要是不想改他的卷子就给我吧，我这边改完了。”
待优生。宋帘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学渣和差生两种。待优生，待优生……
换一个称呼，他就捡起了在地上已经七零八碎的尊严。再抬头一看，陆西风那个位置已经空着了，好像是去上厕所了。
宋帘在外面站了很久了，外面没有空调，这会儿风也停了，热得他满头是汗，他正准备回教室，又听见办公室的话题又转向了去上厕所的陆西风，宋帘不想再听了，关于陆西风的话题无非就是夸他成绩有多好，有多努力。
但出乎宋帘意外的是，有个老师说了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穷人的孩子？宋帘没有看出陆西风哪里穷了？和大家穿的一样吃的也一样，随后宋帘很快明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每个穷人都穷得很明显，多数是默默藏进心里的无奈。
“可不嘛。”一个老师说道：“父亲死得早，母亲含辛茹苦带大，不努力学习以后怎么办呢？”
“诶，他父亲怎么死的？”
宋帘努力调整角度，看到那个老师忽然噤声，旁边的老师摇了摇头，给她使了个眼神，那老师用很小声的声音给她说了两个字。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但宋帘从她的唇形已经猜出来了——自杀。
根本看不出来，从陆西风本人来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除了上次在厕所陆西风比较爱答不理，大多数时候，陆西风都很阳光，很爱笑，宋帘至今还记得借书时他的两排大白牙。
“你在看什么？那么专心。”一个人拍了拍宋帘。
宋帘推开那人的手，“关你屁……”啊啊啊啊，草，陆西风。
“靠，你不是去上厕所了，厕所不在这边啊？”
“你怎么知道我去上厕所了？”陆西风看了看窗户那里，有一条缝隙，瞬间明白了。
“嘘，你小声点。”宋帘把陆西风拉到一旁的楼道，“我来看看我的分数。”
“只是一次半期考而已，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进步，不用在意一时的成绩。”
他在安慰我？“我会在意吗？我只是顺道来看看。”宋帘嘴硬道。
“那就好。”
陆西风转身走了，宋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酸，这一刻他感觉他的背影看起来好疲惫，随后宋帘又猫着身跑上去拉住陆西风，“我有事找你。”
陆西风站在楼道等他开口。
“帮我补课。”宋帘道，“忽然想学习了，不然守不住家产咋办？”
“没时间。”陆西风言简意赅，转身欲走。
“根据你的时间来，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补，可以先试试，如果影响你学习了就停下。”
陆西风背对着他摇摇头，继续往办公室走去。
“一小时八百，节假日双倍”
陆西风又走回来了……
“什么时间，在哪里补？”
“哎呀，这就对了嘛，我不会影响你学习的，周末的时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你，”宋帘开心道：“地点嘛，我住得很近，就在学校旁边，可以去我家。”
“一小时四百吧。”陆西风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多了，“就按外面的市场价。”
“不，我要补最贵的，低于八百的课我不补，待会儿你把卡号给我，微信也可以，我先充一万，到时候再续费。”
“你给那么多真不怕我跑路了吗？万一我反悔了呢了？”陆西风说。
“对哦，万一你跑路了怎么办？”宋帘故作沉思，随后恍然大悟：“那就先充三万，到时候你跑路了立案快。”
陆西风忍不住笑道：“人傻钱多。”
他终于对老子笑了，宋帘心情舒畅，也不知道为啥，宋帘看陆西风在操场上对其他同学笑得挺开心的啊，怎么每次见他就跟见了瘟神一样。
宋帘目送陆西风回办公室，他忽然想起石礅儿跟他说过陆西风初中的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看陆西风的样子，明明就是个直男啊。
其实补不补课无所谓，宋帘也没有很想补课，他只是想感谢陆西风，感谢他今天在这个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的办公室里能平等地对他，感谢他愿意批改他被老师们传来传去反复嘲笑的卷子。
想想自己除了钱什么也不能帮他了。
第二天宋帘拿到了那张卷子，前半部分是老师批改的，后半部分可以明显看出是陆西风批改的，卷子上的红笔圈了又圈，像是在努力辨认他那狗爬一样的字。
宋帘的语文分数历史以来最高，他原以为是陆西风偷偷给他走了后门，多给了他分数，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分数出来以后，办公室很多老师都不相信宋帘能得这么多分，在他们的印象里，宋帘只配得上50分的卷子。
为了给年级组一个解释，长臂猿把卷子拿回家，重新抄录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卷子，好让所有老师和领导都认得这个排版比较乱的狗爬字。第二天是陆西风和长臂猿一起，逐一阐述每一个得分点，每一分都来得光明正大，除了他的卷子，吴启明的、王鑫的、谭强明的、吴梦瑶的，卷子都被拉出来重新批改。
他们本该有分的地方，在以往都被淹没在了有色眼镜里，人们会先觉得他们只会得两分，就算他们写出了三分的答案，大家也只会挑出两分的得分点进行评判，被忽略的那个得分点孤零零地躺在试卷上无伤大雅，大家会说他们本来就只有那个实力，凭他们的实力，多一个得分点也不能超越前面的同学，但是，少的一个得分点让他们忽略了自己的进步，浇灭了他们向上爬的希望。
四班的平均分上去了一点，班上同学都以为走狗屎运了，其实是有人愿意认真看他们每一个人的卷子了，愿意平等看待这个并不优秀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