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Fingon说,“我来带你回家。我们不能待在这儿,蜘蛛会回来的。跟我走!”

  Fingon知道Maedhros听见了,因为Maedhros的身体在抖,但他没有回答,然后也不再动了,没有睁开眼睛。Fingon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Maedhros肩上,碰他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他的皮肤湿冷,上面很难分辨出是剩余的粘稠蛛丝,还是他曾穿过的衣服的破布。他背上的肌肉都紧绷着,太瘦了,Fingon不高兴地想着。他能感觉到皮肤下面的骨头。“Maedhros!”他说,“跟我走!”

  Maedhros依然不动,Fingon冒着风险摇晃了他一下,没用。他紧张地瞥向上方的阴影,他感觉不到那片恶毒的云,要是她藏在上面怎么办?当她回来时,他会知道吗?在他看不见她的地方,她会埋伏在黑暗中给他们突然一击吗?他多讨厌这个可怕的房间啊!而他们正坐在Morgoth的王座上:非常容易被发现的猎物,不过反正这里也不适合精灵。Fingon记得蜘蛛女王的笑,守门的双胞胎的警告:蜘蛛显然说了假话,但这确实是Maedhros自己建造的囚笼。他皱着眉头,望着躺在他旁边的Maedhros。“就这样?你认真的吗?”他说,“已经过了我带你回家的时间,起来!你还要这么顽固吗?”

  没有回答,但Fingon想起Maedhros一直是顽固的,心情好了一些,看来蜘蛛女王的捕食丝毫没有改变他的顽固。“好吧,”他说,“你就这样吧!反正我们也要回去了。”

  他有些后悔地捡起星瓶,把它放回口袋里。黑暗立刻笼罩了他们,但把他们带回那扇门的灰路依然清晰。蜘蛛女王说得不对,这条路从两个方向都可以走。Fingon背上竖琴和弓箭,Maedhros依然一动不动,他就像一具骨架,看起来也不沉,但个子太高了。Fingon告诉自己,路没那么远,穿过这扇门,从通路走到大门,然后是裂口、绳子、灰路,打破那堵墙,找到双胞胎,回家。他不觉得自己要背着Maedhros走完整条路,堂兄虽然顽固,但性格骄傲。事实上这两个词概括的是同一件事,再过一会儿,而且估计不需要太长时间,他就会感到尴尬,自己走路的。

  先从这个可怕的地方出去!

  Fingon把Maedhros拽到王座的边沿,当他拒绝配合时,把他从上面弄下来有点难度,但幸好这是往下,而不是往上。把他向上举几乎是不可能的。Fingon在高台上半蹲着,把Maedhros拉起来。当Maedhros的眼睛睁开了一秒,露出转瞬即逝的惊讶表情时,Fingon几乎要笑出来了,然后Fingon意识到Maedhros又不配合了,他重重地倒在王座的台子上。

  这房间里的黑暗似乎被他想笑的样子冒犯了,但这确实很荒谬,非常荒谬。这一切都很荒谬,Fingon来到这里,用六根闪闪发光、却几乎没伤到她的箭吓走了蜘蛛女王,而Maedhros表现得像是个疲倦而不快活的孩子。他至少是坐着了,而不是平躺着,他依然蜷缩着,头向前伸得太多,Fingon看不清他的脸,那只完整的手在胸前紧紧握成拳头。蜘蛛女王没有回来的迹象。“我们走了!”Fingon说。

  Fingon努力把Maedhros拽起来,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太轻了!但当Maedhros站起来之后,他不再试图坐下,或许抗拒会耗费他太多的精力,但Fingon的任务因此方便了许多。他害怕自己一路都要背着Maedhros。Fingon望着远方的灰路,不远了,他告诉自己,一点也不远了。

  他开始向前走,Maedhros任由自己被一路拽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三次跌倒后不肯爬起来。但每一次当Fingon把他扶起来时,他都会把胳膊搭在Fingon肩上,继续向前走。路有一段上坡,Fingon来时并没有注意到,角度很小,但通往铁王座的路是一段下坡,所以现在他们在走上坡路。如果他独自一人,他可能也注意不到,但Maedhros把这里变成了一段很艰难的路途,他是个比以前轻了许多的负担,但还是个负担。

  他们终于走到了门边,Fingon不得不休息一下。当他抬起头看着门上没有脸的国王雕刻时,Maedhros靠在他身上。Morgoth甚至都不在这里,他被砍去双脚,困在虚空里的某处,为自己感到遗憾——如果蜘蛛女王的话能够信任,他放出肆虐的龙,但他从来都不在这里。这是Maedhros为自己造的囚笼。Fingon把Maedhros抱得更紧了。“你应该为很多事感到羞愧,”他低声说,“但我觉得你可能高估了你自己,Maedhros。你还不是Morgoth呢,至少你个子还不够高。”

  Maedhros什么也没说,他身上一股臭味,蜘蛛女王没说谎,绝望的恶臭附在他身上。但他们要离开了,Fingon看着悬挂在铁碗里的火球之下,闪着红光的大厅,远处的路将他们引向大门。他都不愿考虑尝试Angband的迷宫,也不觉得里面除了蜘蛛还有什么别的,蜘蛛在哪里都能找到他们,秘密行动没有意义。这条路不远,他又一次告诉自己,这一段没有灰路,地面坑坑洼洼,但是不远了。

  他们向前走去,Maedhros不肯好好走路,也不肯注意脚下开始让Fingon感到不快,然后是愤怒。地上坑洼不平,Fingon不得不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同时还要注意Maedhros的位置、前方有没有东西会绊到他,这非常难。要是Maedhros被绊到就会摔倒,要是他摔倒,Fingon就不得不停下来把他扶起来。Maedhros不止一次在摔倒时把Fingon也带得倒在地上,Fingon要喘几口气,把身上的尘土和手上粘的东西掸掉,然后才能继续走。但他依然在向前,他们都在向前。当他们走到一段尤其不平的地方时,Fingon犹豫了一下,思考着。或许他把Maedhros先留在这里,自己去找到一条更容易走的路灰容易些,他可以之后再来接Maedhros。

  他差点就这么做了,但当他把Maedhros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放下去的时候,他的心抗议着。他找了Maedhros这么久,不是为了把他独自一人留在这样的地方——不,一秒也不行。他既害怕着蜘蛛女王悄悄地跟着他,也害怕Maedhros会自己站起来,走回黑暗里去。Fingon再也不想接近那扇黑门了。

  那就一起走,Maedhros能多令人愤怒就多令人愤怒,Fingon也可以很顽固。他们走过这段废墟,Fingon盯着Maedhros光着的脚,而不是自己的脚下,他引导着Maedhros避开地上锯齿状的碎石和粘稠的蛛网。这意味着Fingon变成了那个不时被绊到,拖慢速度的——事实上他跌倒了好几次,但他发现自己并不那么在乎。

  从这个方向走到大门用了很久,但他们到了。Fingon曾害怕过在这里看见蜘蛛在层层蛛网后等待着他们,但是没有蜘蛛。它们在弯曲的铁门上织的网有许多个洞,从这一边看甚至不是太糟——或许因为它现在变成了出去的路。Fingon把Maedhros推向最大的空隙,蛛网比他来时要厚了许多。但这依然是他们的出路。“走啊!”他说。

  要是Maedhros在通路里的不肯配合让他愤怒,在门口就快要让他无法忍受了。他们就快要出去了!但他依然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在这么小的地方扶着他过去更难,蛛网还挂在旁边。Fingon几乎要焦躁地大叫,但他没有放弃,虽然他不止一次地恳求Maedhros,还花了许多时间把Maedhros身上的蛛网剥下来,因为Maedhros不会照顾自己,又一次他差点被缠住。

  穿过这道门花了很长时间,但他们做到了,站在门的另一边,终于走出了Angband,被Thangorodrim山顶的阴影笼罩着。Maedhros立刻滑坐在门边,Fingon在他身边坐下。灰路在前方继续,如果Fingon有这个力气,他会高兴地向前走,但他精疲力竭,身上全是蛛网,而且还得拖着Maedhros走。休息一下,然后上路,穿过裂口,他把头向后仰去,深吸了几口气。

  “你真让人受不了,”他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你。”

  然后他忽然停住了,两件事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一件是记忆——一段最近才重现过的记忆,和平年代里Himring的一晚,旧日的调笑和欢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你,而Maedhros笑着向他张开双臂。他感到豁然开朗,惊诧、欢欣、如释重负:他知道如何回答双胞胎在路上提的问题了。你还爱他吗?Fingon敢于走进Angband,走进有王座的房间,直面蜘蛛女王,都是因为怜悯。但能让他把Maedhros一路拖出这道门的,不止是怜悯。

  他高兴得不禁大声说了出来。“但是我爱你,”他说,“我爱你。”

  “Fingon。”Maedhros说。

  Fingon凝视着他,Maedhros的眼睛睁开了,他坐了起来,表情木然——但至少他还有表情。“你终于回来了。”Fingon说。

  “真的是你,”Maedhros不悦地说,“你为什么要来?”

  “来带你回家。”Fingon说着,又补了一句,“因为我爱你。”

  Maedhros说:“你不该来。”

  “但我还是来了。”

  “我何曾配得上你的爱?”

  Fingon想起他们在光明的国度里的友谊,想起黑暗年代里的幸福时光。但他说道:“我真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Fingon,”Maedhros说,他低下头,用低沉而暴躁的声音说,“我宁可在虚空里忍受一切折磨,也不想看到你。你不该来,这里没有回去的路,你会因为我被困在这里!Fingon,这里没有回去的路。”

  “但是这里有路,”Fingon说,“如果你是在说那道裂口,好吧,我听取了专家的意见,带了一条绳子,事实上它也非常有用。让我试试,Maedhros!我来带你回家,我是真的想这么做。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你还不太配合。你可以走路了吗?如果可以,我会很感激的,但你就是不走,我也会拖着你一路走下去。”

  Maedhros默然地望着他,在他充满阴影的眼睛里,Fingon觉得自己看见旧日火焰的一闪。“我会走,”他终于说道,“但没有回去的路了。”

  Fingon站起身,Maedhros也挣扎地站起来,他不肯去握Fingon伸来的手。右臂的末端是一道伤疤,就像在那个世界一样,虽然他们并不在那个世界,Fingon也不觉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是实体。Fingon知道Maedhros的身体变成了什么,虽然他很努力地不去想,他记得他们身后要塞的火炬里散发出一股烤肉的味道。但Maedhros的伤疤都还在:残缺的右臂,脸上在Alqualondë受的伤,腰侧的伤口,和炎魔在他手臂上留下的指印,透过他身上的蜘蛛网全都清晰可见。他的心灵似乎接受了这些,那只完好的手依然防御一样地握成拳头。Fingon忽然意识到他在握着什么东西。

  精灵宝钻?不,不是精灵宝钻:Maedhros落入火焰时拿着一颗,但他不可能带到这里——可能吗?不!如果是的话,Fingon应该已经看见了。较弱的星瓶之光都能让他的皮肤变得透明,精灵宝钻怎么可能照不亮放置着王座的房间里的黑暗?是什么别的东西,但他猜不到是什么。他抬起头,看见Maedhros正阴沉地望着他的脸。

  “怎么了?”Fingon问。

  Maedhros摇摇头。

  Fingon想要握住他的手,但很显然Maedhros不会让他这么做。无论他在握着什么,这都对他很重要。他们并肩走在灰路上,身体没有接触。他们中没人说话,Fingon之前猜得很对:现在Maedhros又开始骄傲了,他坚持要自己走。他依然虚弱,经常停下,Fingon走得慢了一些,那样两人就可以并肩而行,Maedhros不得不停下休息时,Fingon在旁边等他。当Maedhros看见Fingon在等他后,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走得更快了——但这只让他走路不稳,无法阻止自己跌倒——他失去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头。当Fingon想要扶他起来时,Maedhros痛苦地叫了一声,闪开了。“我能自己起来。”他说。

  “好吧,”Fingon说,“好吧。”他又一次等待着,这一次时间更长。他没有看Maedhros,因为Maedhros不想别人看见他这样。他抬头看着前方,深渊边的枯树就像一只伸出的手。现在不远了,他又一次告诉自己。不远了,不远了。现在离象牙大门还有很远,但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场旅途也终有一天会结束。

  Maedhros挣扎地向前走,Fingon一直在他旁边。不远了,不远了,他又一次想着,他的脚步就像和想法同步一样。枯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点也不远了。

  但有什么事不太对。

  一开始,Fingon告诉自己,是阴郁的虚空欺骗了他的眼睛。但当他们走近时,他发现不是这样。但他依然引着Maedhros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裂口边缘的枯树下,与Thangorodrim的山峰和山下的黑门保持着尽量远的距离:那么远,但也只有那么远了。绳子不见了。

  在这一边,连绳子的一点痕迹也没有,Fingon曾系上绳子、还检查了两遍的石头上光秃秃的。Fingon眯起眼睛,希望能看到另一边的绳结,但那边也没有绳子。看起来就像是谁把绳子切断了一样,路上躺着一个闪光的东西,似乎是一把被扔下的匕首。

  是谁做的?蜘蛛、龙、在虚空里转悠的某种邪恶生物,黑暗里的陌生人。Fingon甚至想到了那对双胞胎,但他否决了这个想法,他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做,也不觉得他们能离守卫的大门这么远。是谁做的也没有区别了,绳子不在了,没有绳子,他们无法穿过深渊。Fingon绝望地望着它,拿出星瓶,试图让视野更清晰,这只让他看清了深渊对面的匕首就是他丢了的那一把。

  他转头看向Maedhros。

  Maedhros已经坐下了,靠在边缘的岩石上。他又一次转过脸去避开那光芒。“我告诉过你,”他头也不抬地说,“没有回去的路了。”

  “我们可以从旁边绕过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桥,”Fingon说,“或者是终点——”

  “找不到的,”Maedhros说,“我想你可以跳进去,不过我从来不敢。你可以看看下面有什么,或者是别的,不过无论如何,你都只会回到这里。”

  “Maedhros——”

  “没有回去的路,”Maedhros说,他用沉闷的声音又补了一句,“没有任何邪恶的生物能离开这虚空。”

  “总会有路的。”

  Maedhros摇着头。“我怎么会把你带到这样的地方来!”他说,“以前我曾觉得我愿意放弃一切来见你一面——但不是在这儿!永远不是在这儿!你是我最爱的——我一生中最好的一切,却因为我被困在这里——”

  他哭了起来。

  Fingon坐在他身边,他不断地抽泣着。背后的石头又冷又硬,Fingon把星瓶放到另外一边,那样Maedhros就不会感到不适,但微光依然能带给他慰藉。如果他能看见的光芒就只有这么多了,Fingon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让他避开。Maedhros哭得肩膀都在颤抖,Fingon想起家:想起太阳、月亮和星星,想起浪花打在Eressëa海岸上的声音,想起歌者响彻夜空的歌声,狂欢的舞蹈,绿草和树叶间吹过的风。他的弟弟们会为他悲伤,还有他已经失去太多的母亲。然后他想起象牙大门,想象着Maedhros站在他身边,却发现他们中有一人无法通过。他受得了吗?他能把Maedhros抛在身后,留在这里,为了回家,为了漫天星斗吗?或者他宁可留在这里,也不愿抛下Maedhros一个人?无论是哪种情况,他还能忍受这之后的孤独吗?

  好吧,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他们就在这儿,他们也要一直待在这儿了。双胞胎也是,他没有可能去尝试第二次营救了。Fingon能想到的一切中,双胞胎是最大的遗憾。他曾打定主意要救他们的。余下的——他又一次把手放在Maedhros瘦骨嶙峋的肩上,他能感到Maedhros的肩膀因悲伤而颤抖。“听着,”他说,“即使我来这里只能让蜘蛛尝尝一箭射到眼睛里的滋味,顺便把你从王座上拽下来的话,我还是很庆幸我来了。”Maedhros没有回答,他正默默流泪。Fingon想到了什么别的。“而且我不觉得我是你一生中最好的一切,真的,”他说,“Elrond Peredhel现在住在Valinor,在我找不到灰路的时候,我还见到了Elros,他还保留着你送给他的剑。”

  Maedhros抬起了头。“Elros?”他嘶哑着声音说,脸上沾满了泪水,头发里依然有灰色的东西,和红发交织在一起,就像是长在上面的一样。他的脸颊凹陷,衣衫褴褛,眼睛黯淡,除了那一点火焰,眼里充满了阴影:但黑暗已经没有Fingon想象的那么多了。他高估了王座那里的糟糕程度——或者是泪水洗去了一些最糟的部分。“你在这儿看见他了?”Maedhros问。

  “没错,”Fingon说,他想起Maedhros或许不知道,于是他解释道,“他选择成为人类,我想这里已经在世界之外了!他似乎不被在黑暗中徘徊的任何东西所困扰。他杀死了一条龙,要不然我就死了。”

  “一条龙!”Maedhros感叹着,发出一声又像是抽泣又像是笑的声音,“当然了!选择成为人类,真的吗?不过他那时就不怎么喜欢精灵。”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声音里的幽默蒙着阴影,“由于某些原因。”

  “他救了我的命,”Fingon说,“他是个很厉害的剑士。”

  Maedhros望着虚无说:“我说他们应该学会使剑,”他的声音很轻,“Maglor不肯教他们任何兵刃,说我们不该把他们推向战争。但我想了想我在中土看到的一切,我说他们应该学。对于孩子们来说多么丑陋的一门课!他们不爱我,他们怎么可能爱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爱我,当Elwing在我眼前逃脱时,我也失去了被他们爱的资格。我知道他们怎么叫我的,Maglor喜欢他们,而我只教他们用剑。他们学得都很快——Elrond速度更快,Elros力气更大。他最后超越了我,我把你的剑给了他——他有一颗勇敢的心,而且个子也很高!我希望他永远不要用到这把剑,如果他一定要用,就用在我身上吧,就像他一直希望着的那样。但他从来没有过这个机会,一条龙——龙!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他为自己感到骄傲吗?不,你不必说的,我知道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是的,”Fingon说,“不愧是Eärendil的儿子!那龙一点也不小。但是在他的一生里,Maedhros,他很少用到那把剑。他成为了人类最伟大的国王,在和平的年代里活了很久。”

  “太好了!”Maedhros说,他望着Fingon的眼睛,露出笑容。这样的表情在他憔悴的脸上显得很奇怪,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那Elrond吗?”

  “他曾不时用到你教他的东西。”Fingon说,“在他选择成为精灵后,他在中土住了两纪,中土的和平从未持续过太久。没过多长时间,Sauron就急不可耐地坐上了他主人昔日的位置,他做了许多坏事。但他没做太多,因为Elrond与像他一样有智慧的人一直在注意着他。最后黑暗之主被消灭了,如果雾山中的Elrond家族没给摧毁邪恶的勇士们提供住所和庇护,或许就不是这个结果。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不在那儿,但故事漂洋过海来到了我们这里。”

  “现在他住在Valinor,”Maedhros说,“你也是吗?”

  “我也是,在Eressëa岛上,和绝大部分的流亡精灵一起。”Maedhros似乎不敢提问,于是Fingon开始告诉他一些事,一些小故事和家族里的琐事,Argon最近遇上的困境、Finrod和Amarië迟了太久的婚礼。他讲了很长时间,他似乎不该再隐瞒什么了,家中的故事就像星瓶里的光,是唯一能支撑他们的东西,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去避开。他们一起在这里的时候,Fingon比Maedhros多拥有这么多回忆看起来也不公平。于是他分享着、分享着、分享着直到嗓子嘶哑,当Maedhros为Turgon和霍比特洞的故事发笑时,Fingon觉得这是一场极大的胜利。无尽的夜笼罩着他们,前方是无底的深渊,后面是黑暗的堡垒。没有出去的路,没有回去的路,当他说起家园,说起所有他再也无法见到的东西时,悲伤在Fingon心中深处蔓延。但他为爱选择了这条路,他不后悔。

  最后,他说不出什么了。Maedhros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头贴着胸口紧握的拳头,凝望着他。“谢谢你!”他踌躇着说,“我的弟弟们——”

  Fingon知道他一定会问。“五个在Mandos的殿堂里,”他说,“Maglor还在流浪。”

  “但不在这儿。”Maedhros说,他看起来、听起来都很伤心,但Fingon觉得他也感到宽慰,“在中土流亡——啊,那或许也是因为我!但不在这儿。”

  “连你都不一定要在这儿,Maedhros,”Fingon说,“当Mandos召唤你的时候——”

  “你不需要再提醒我我有多蠢了,”Maedhros尖锐地说,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用令人同情的声音说,“还有你——你!别觉得我不为此感激,但我怎么把你弄到这儿来了!”

  “Maedhros。”Fingon说,Maedhros的自怨自艾击中了他。但Maedhros从没强迫他来看他,没人强迫他。

  但Maedhros什么也没说,他闭着眼睛,前额贴在紧握的拳头上,一言不发。Fingon又一次看向裂口,但什么也没有变。当然不会了,怎么会变呢?绳子不在了,没有第二根绳子。

  他又一次望着Maedhros。他变了这么多,却又这么熟悉!不是某个疯狂而残忍的陌生人变成了Fingon所爱之人的样子,犯下了那么多可怕的罪行——Fingon差点都要说服自己是这样了,当他第一次听别人讲起那些故事时。但不是的,这就是他爱的那个Maedhros,这也是那个失败了的Maedhros。是Maedhros在Alqualondë背叛了他,在Himring的山庄里欢迎他,在Ard-galen的草原上亲吻他的手,在Doriath拔出Fingon送给他的剑。是Maedhros选择了去往Sirion的路——根据Fingon所看到的,毫无疑问,也根据他对堂兄弟们的了解:他不需要虚空来告诉他,选择这条路的不是Maglor和Amras。是Maedhros逼迫Maglor去做他本不想做的事情,是Maedhros选择了深渊,选择了火和阴影,试图成为支配自己所受惩罚的主人。

  但那还是Fingon爱着的Maedhros。他教Elrond和Elros用剑,因为他爱他们,怕他们有一天会需要。这也不是陌生人能做到的。

  想明白这一切很难,但Fingon为自己所知道的而高兴。是的,高兴,他想着,望着Maedhros憔悴而熟悉的脸,痛苦的痕迹印在他的前额和嘴边。他为自己所知道的而高兴,也就是说他为自己出现在这里而高兴。他什么也没说,他们有一整个永恒来和彼此说话,对于此刻,Fingon望着他就够了。

  他望着Maedhros。

  他皱起了眉头。

  “Maedhros,”他说,“你手里握的是什么?”

  Maedhros没睁开眼睛。“这和你无关。”他说。

  Fingon依然看着他,他忍不住皱眉。虽然Maedhros没有动,但他的表情不时有细微的变化,每次脸上痛苦的纹路加深时,他都会握紧拳头又松开,指节一次次泛白,这些小动作伴随着他脸上的痛苦。“它在让你疼痛,”Fingon问,“它一直让你这么疼吗?”

  “别管它。”Maedhros说。

  “Maedhros,你手里是什么?”Fingon问,他确信这并不可能,但——“是精灵宝钻吗?”

  Maedhros短促地哈了一声,声音里含着苦涩。

  “那是什么?”

  “我说了,Fingon,和你没关系。”Maedhros说,“别管它了,别管我了。”

  但他的脸上痛苦的纹路更深了。“不,”Fingon说,“至少给我看一下。”

  Maedhros把握成拳头的手贴在胸口,把身体缩了起来,几乎就像是Fingon在蛛网里发现他时那样。Fingon伸出手,Maedhros躲开了。但Fingon没有放弃,他看不下去Maedhros这样折磨自己。他把手放在Maedhros握紧的手上,试图轻轻把他的手打开。但Maedhros把手抽开,愤怒地抬头看着他,手臂向后缩着,就好像要打他一样。Fingon盯着他,Maedhros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红色的火焰。

  当他们的视线相碰时,Maedhros停住了。他忽然就像是崩溃了一样。“对不起,对不起!”他痛苦地说着,然后他抽动了一下,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疼痛困扰着。

  “Maedhros,”Fingon问,“是什么?”Maedhros只是痛苦地望着他。“没关系的,”Fingon决定了,“我不在乎,把它扔掉就行了!”

  “我不能。”Maedhros说。

  “你能,你当然能!”

  “Fingon,我不能。”

  “连在虚空里也不行吗?”Fingon说,“它能造成什么后果?如果你在这里都不能扔下它,在哪里才能?”

  “这是我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了,”Maedhros说,“这是我的。”火焰在他眼中闪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强了。他看起来更像之前的样子,但也有些可怕。

  “它让你疼。”Fingon说。

  “但它是我的。”

  “Maedhros,求你了!”

  “不,”Maedhros,他脸色阴郁,“对不起,Fingon!但是不行。”

  Fingon又一次伸出手,这一次Maedhros没有躲开。Fingon能感觉Maedhros紧张起来,当他用双手包裹住Maedhros指节泛白的拳头。他的表情冰冷,如果Fingon真的强迫他松手,他们可能会打起来。他不愿强迫Maedhros做任何事,他的双手没有动,只是把头靠在了手上,然后他把Maedhros的拳头放到唇边,吻了他的指节。“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他说,“我希望你能放手,我不想看你痛苦。”

  “我不能!”Maedhros又说了一遍,但这一次他听起来很无助,而不是阴沉,当Fingon抬起头时,Maedhros的表情也很无助。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终于Fingon说道:“你尝试过吗?”

  Maedhros摇摇头,他看起来又要哭了。

  Fingon也想哭,他又一次低下头吻了Maedhros白色的指节,说:“即使没有这痛苦,你背负的忧伤和愧疚也已经够多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我希望你能把它扔掉,我知道你有多固执,但如果你能听,我愿意恳求你!”

  “Fingon。”Maedhros哽咽着说。

  Fingon差点就要随他去了。Maedhros已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了,如果他不会也无法改变,没必要再让他哭一场。但当他低着头,紧握着Maedhros的手时,他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和他说话。也可能只是他自己的心,但那东西似乎在说:快说啊!

  Fingon抬起头,迎上Maedhros的目光,他说:“求你!”

  Maedhros把手从Fingon的手中挣开了,他的脸上有泪,但当他开口时,声音里没有悲伤,除了愤怒,什么也没有。“好!好!”他怒气冲冲地说,“如果它对你这么重要!”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的表情扭曲着,把手臂向深渊伸去,他的身体不需要移动就能做到,他们离深渊太近了。Maedhros又等了一会儿,龇牙咧嘴的。然后他张开了手,Fingon看见了他最后的青灰色伤疤,狰狞可怕,是精灵宝钻的圣光烧灼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是一团黑色的小东西。一只小蜘蛛,Fingon想,不,是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不,是一块锯齿状的黑色玻璃,就像围绕着这座监狱的那面墙一样。

  Maedhros喘了口气,就好像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一样,他把手翻了过来,手里的东西落入了黑暗中。Fingon看见看见那是一小片破碎的矿石——不,是闪着光的火焰,不,都不是。在它永远消失在深渊里之前,它似乎闪了一下。或许是一颗珍珠。

  无论它是什么,都永远消失了。Maedhros动了一下张开的手,一次,两次。他的脸色糟透了,忍受的痛苦看起来一点也不比以前少。当Fingon望着他的时候,似乎他体内有什么东西渐渐消失了。他看起来灰暗而忧伤,苍老而伤痕累累。他曾是火焰,如今则成了灰烬。

  “你看,”他说,“它不见了,你开心了吗?”

  “当然不!”Fingon说。

  但他终于可以做一件之前做不到的事了,他伸出手,握住了Maedhros的手。精灵宝钻的伤疤古老,还闪着光泽。Fingon把他们的手掌叠在一起,十指紧扣,他猛地把Maedhros拉到怀中。

  这终于是一个真正的拥抱了,他的胳膊环绕着Maedhros消瘦的身体,脸贴在Maedhros的头发上,Maedhros的头发很脏,沾着蛛网,闻起来一股怪味。但这是他,这是他。几秒钟后,Maedhros也伸出手抱住了Fingon,他把脸抵在Fingon的肩上,手抚上Fingon的头发。就像以前一样,他的手掌触碰着Fingon的一股发辫。然后他把手指埋进Fingon的头发里,把他拉得更近,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空隙。Fingon紧紧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是你,”他说,“是你。”

  “是我。”Maedhros赞同着,虽然他听起来没那么确定。

  他们就这样拥抱了很久。终于,Maedhros笑了起来,手不再抓着Fingon的头发,而是轻轻地抚摸着。Fingon自己一点也不想动,反正他们也没有地方可去。这里似乎是他在虚空里能找到最好的地方。Maedhros小心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触碰着他的颈背,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竖琴,琴弦们齐声抗议。“抱歉。”他低声说,但Fingon把他抱得更紧,什么话也没有说。

  然后Maedhros和他分开了,Fingon抬起头,有些抗议地看着他。Maedhros说:“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Fingon问。

  然后他就听到了,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激流的声音。一开始声音很低,但很快声音就变得更大了,直到变成咆哮般的怒吼。怒吼中有隆隆作响声、低吟声、和沉重的回音,声音还在变大。Fingon站起身拿出星瓶,还在变大,还在变大,可他依然分辨不出声音是从那里来的。Maedhros也站起来了,他们四处看着,也看看彼此,,激流的声音还在变大,Fingon终于听见了那合奏中的最后一个音符——水溅开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裂口。

  在黑暗的深处,有白色的水花。

  虽然当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水还离他们很远,但水面上升得太快,几秒钟之内就离他们只有几米了,第一道浪花突破了裂口的边沿,打在他们的脚上。光着脚的Maedhros抱怨着冰冷的水。Fingon忽然想起了他在另一边看到的破船,这根本不是深渊,这是条河!

  他和Maedhros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越来越多的浪打在裂口的岩石边沿上。河还在上涨,虽然已经漫过裂口的边缘,但浪越来越大,水依然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冒着气泡,漩涡在水流最强的地方形成着。一道浪打在岩层的边缘,溅湿了Fingon的膝盖。枯树的树干终于断成两半。水流欢快而迅速地带走它们的战利品,枯树在漩涡中疯狂地旋转着。另一道大浪打来,Fingon的脸都湿了,水的余波撕裂了一些蛛网路,洪水还在上涨。

  “水来了!”Maedhros说。

  “跑!”Fingon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