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gon走到了灰路的尽头,路在离黑门不远的地方戛然而止。这里——或者不是这里,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Fingolfin的军队在还未从穿越Helcaraxë海峡的疲倦中恢复时,就在这里吹响了反抗的号角。那时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没那么肮脏,不,大门和山顶一样肮脏。它们没有变,但那时四周有青草生长,Morgoth还没有烧掉Ard-galen草原。Fingon曾站在父亲的右手边,Turgon站在父亲的左手边,他们三个带着苦涩和信念遥望着敌人的大本营。随Fingolfin而来的诺多精灵来中土寻找自由、建立王国、抓住属于他们的一切。为了友谊、或是对Morgoth的仇恨、或是纯粹的坚持,他们来到中土。但其中有一位是为了他的哥哥来的,虽然当战斗的号角吹响时,Fingon的心中激荡,但他的父亲对着满是熔渣的山峰皱眉,低声说:“如果他没这么做,我们都不需要吹响号角!”

  他们那时并不知道Fëanor已死,有流言传来,但Fingolfin不相信。“不,Fingon,”他在Fingon开口之前说,“相信你的勇气,我们会需要的。”他令大军离开。

  Fingon从灰路上跨进黑色的虚无,绝望地思念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还有他的弟弟——不,是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妹妹,还有Ard-galen绿色的草原。他思念还未升起的满月,思念灿烂的星河,思念家乡。他思念着他的家乡,三个家乡:多年前他还是少年时的Tirion;Mithrim湖畔的Hithlum,生长着松树的平原;和流亡的精灵们重新得到平静的Eressëa岛。他想起闪着光的大海,永不休止地拍打着西方的海岸,有海鸥盘旋着鸣叫,他几千年来第一次尝到渴望的滋味:听海鸥鸣叫、海风呼唤、浪花拍岸!

  没有船也没关系了,虚空里没有可供它们航行的大海,来这里本身就太过疯狂。Fingon触碰着胸前的星瓶。是的,太疯狂了,但他已经在这里了。他自嘲地笑起来。

  然后他沿着最近的黑色山峰较缓的一边开始攀爬。有三座山峰,正对大门的那一座最高,也最可怕,也是他必须去的地方。他清晰地记得爬上这些尘土和熔渣满布的峭壁是多么糟糕的经历,有一条路上山,但那只是Thangorodrim建造的过程中的意外,其中有许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翻过另外两座山的半山腰,还有一段要沿着大门边角的铁栏走,十分危险。Fingon上一次走这条路时,常常回过头看有没有守卫注意到他,但这次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灰路在他身下迅速地远去。要是他低头,还可以看到,从高处路看起来不那么宽了。Fingon飞快地爬着,之前他还要当心守卫,这次没有守卫了。上一次,他常常不得不贴在熔渣上,屏住呼吸,一些可怕的生物从某个没有实体能通过的出口钻出来,在山上转悠,然后去完成遥远的邪恶任务。它们绝大多数都是愉快地听命于Morgoth的吸血生物,享受夜幕的降临,但这儿没有吸血鬼,这儿什么也没有,连风都消失了。上一次,这里是有风的,强风从北方吹来。Thangorodrim的有些部分热得烫手,但散发着臭味的空气冰冷到了极点。现在这个丑陋的地方像死了一样——或者比死更糟,死了的东西还活过呢。

  Fingon继续向上爬着,山路陡峭蜿蜒,灰路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又出现,看上去越来越小。他隔着静默的距离看向远处的来路,他的脚步停了一下,裂口并不那么远,他还能看见路被黑暗的虚无拦腰截断,又在对岸重新出现的地方。要是他眯起眼睛,他还能看见那条细绳,绳子还在那儿,他找到Maedhros后,他们就能回去了。

  就在这里,曲折的山路似乎走到了尽头,四周都是峭壁。Fingon把脚踩在石头的缝隙里,双手并用地把自己甩到了另外一边。上一次,他就是在这里差点被 抓住的,一只尖叫的黑色生物从不到三米的地方跳出来,向着东方而去。要是它看见Fingon,Morgoth就有Finwë的两个孙子供他消遣了,Fingon不愿去想诺多精灵之后会有怎样的命运。但那生物跑得太急了,黑暗掩藏了Fingon的身形。“邪恶总会害及自身的。”Fingon低声说道。

  他又能从这里看见路了,他想起那堵黑墙。光线能打破黑墙,然后——好吧。Fingon还没有完全放弃双胞胎,或许Maedhros能帮他说服他们。只要他们能走到大门那边——或许这不是他们的命运,但他们都还是孩子。没有Valar会残忍到阻止他们进入,Mandos也不会那么顽固。Fingon曾想过调和诺多精灵间的矛盾,现在他又想起这件事:如果Fëanor的长子能和Elwing的弟弟们一起回到Valinor,有几个敏感的问题可能就不那么尖锐了。

  这就是黑门之上的铁轨,两边有长长的尖刺。Fingon记得这段可怕的路,但事实上它还不如裂口间的绳子细。他一路跑了过去,站在黑门上方的平台上。上一次这里有半兽人巡视,但它睡着了,Fingon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现在这里什么也没了,Morgoth的要塞空空如也吗?

  Fingon最后一次望向灰路、裂口、绳子、高墙:回家的路。前方是艰难的旅途,他没有忘记这次他已经得不到帮助,Manwë听不见他的祈祷,巨鹰不会来到他身边,他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让Maedhros从折磨中解脱。但他能做到的,霍比特人说过什么?有志者,事竟成。Fingon心怀希望,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找到路。

  Fingon看向身后的路时,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他下方的门边,有一块浅灰色的地方。看来蜘蛛来过这里,那片东西看起来像是蛛网,但他的路不在这里。

  最后一段上坡路!

  上一次,Fingon走到这里时心中开始感到绝望。他想他或许再也找不到入口了,并不知道他其实不需要入口。但现在他心怀希望,这让他爬得更快:他虽然依旧疲倦,不时回过头,听着声响。即使这里没有Morgoth的奴隶——这么草率地断定也很愚蠢,还有虚空,还有蜘蛛,还有龙。

  最后,他爬到了最高点,高墙下有一片平台,中间山峰的山壁被削成悬崖。Fingon一边想着,一边偏过头去看,他或许犯蠢了,该把绳子带在身边的,他现在或许不得不回去拿。但一下子他就不这么想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Maedhros不在那里。

  曾束缚他的铁链还在,Fingon能看见它被钉在悬崖上。但囚徒不在了,没有他的一丝痕迹,看不出他什么时候被带到了哪里。Fingon想也不想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寂静的虚空吞噬了声音。他怅然若失地站了一会儿,绝望开始对他低语。如果不在这里,又在哪儿?不是这条路,还有哪里?

  不,Fingon不会放弃,还不会。Maedhros在这里的某个地方,Fingon在虚空中穿行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看见过他。还剩下一些东西,还有一些东西可以被找到,路在这里结束,所以就是这儿了。Morgoth的王国无法击败他,他不害怕。

  他拿出随身携带了一路的竖琴,开始唱歌。这是他在中土的悬崖边唱过的同一首歌,唱的是未被黑暗侵袭的Valinor。Fingon把拍岸的浪花、Eärendil之星在西方升起,和记忆里月下勇敢的号角也融进了歌声里。

  但微小的歌声落入了 一片荒芜,没有回音。没有声音应和Fingon,他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单薄渺小,比Frodo在生日宴会上打断Finrod之后的歌声还要小。他试着把声音提高,但寂静只是更用力地压迫者他。虚空对光明的歌声不感兴趣,它没有因骄傲的号角声而动容。

  Fingon坐在灰尘和熔渣铺成的地上,用手捂住了脸。

  Morgoth在折磨囚徒方面很有创造力。路把他带到这里,总会有路的,如果不是在山顶,那一定是在山的深处。

  当Fingon在中土的Angband寻找他的朋友时,他没办法进去。没办法进去,因为门被重重守卫保护着,但这里没有守卫了。他想起自己曾站在山脚下看见过蛛网。蜘蛛们是破坏者,看来它们在下面很忙碌。

  Fingon找路下山,这并不比上山容易,甚至花的时间更长,因为疲惫和绝望拖住了他的脚步。但他找到了一条路,他一定要找。当他站在铁门上的瞭望处时,他看向灰路,绳子还在那里。他甚至觉得他还能看见快要折断的枯树,喝醉了一般随意地躺在深渊边上。

  回到山脚下,回到灰路结束的地方,Fingon向大门走去。上一次他没离得这么近,在Fingolfin的手下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之后,这里的四周都有耳目,能在黑暗中视物。Fingon或许勇敢,却没有疯,现在,他可以向门口走去了。和之前一样,他感到有邪恶的黑云在上方笼罩着,就像把脸埋进Helcaraxë苦寒的东风里一样,烧灼般的寒冷。

  但门口曾有虚空里的蜘蛛出现,它们现在不在了,但灰色的蛛网罩住了Angband大门的下半部分,蛛网密集到在某些地方把铁门都拖得移位了。黑暗的洞口像大张的嘴,蛛网在那里的时间太长,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粘性。Fingon从纵横交错的蛛网里最大的空隙那里走了进去,不得不伸手把几缕蛛丝从头发上摘下,这是最糟的部分。

  然后他站在敌人要塞的门口,在石头雕刻成的、向下倾斜的大厅顶端。里面并不完全是黑暗的,而是挂着不少灯笼,里面燃烧着阴沉的火焰。Fingon的眼睛渐渐适应,他看见这条最大的通道之外还有许多小路。它们的入口都在石头的裂缝里,看上去十分可怕。他想起美丽的Menegroth,由精灵和矮人的工艺、和Melian的智慧造成,是中土最美的居所。这里则是它完全的反义词。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美的地方,建造者的邪恶都阻止了美的出现,如果只是意外就好了。天花板和地板都被挖得坑坑洼洼,没有一丝美感。

  这里是空的,连蜘蛛都没有,虽然一些小的通道里全是蛛网。Fingon试图浅浅地呼吸,这里的空气比虚空里的任何地方都要糟,甚至比吞噬了Sirion的黑暗还要可怕。这是一股腐烂的臭味,蜘蛛的臭味。要是Morgoth在这里缺少为他服务的半兽人和炎魔,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替代品。Fingon从没有见过比这里更黑暗的地方。

  直接沿着染上红光的通道走下去似乎有点危险。他向前先走了一小段,直到看到一条没有任何蛛网的通路。铁栏挡住了路,但它们之间的缝隙太宽,挡不住一个精灵。Fingon从铁栏之间钻过去,走进深埋的黑暗里。

  他蹑手蹑脚地走着,和蛛网保持着距离。虽然Angband的走廊是一个可怕的迷宫,好几次把他带回已经走过的地方,他一直向下走,所以还算有点进展。他什么也没看见,谁也没看见:没有半兽人、没有炎魔、没有吸血鬼和狼、没有龙、没有蜘蛛、也没有Morgoth。没有Maedhros。Fingon透过铁窗向他经过的房间里看,看见了一些可怕的东西:刑具、武器、他想不出功能的邪恶机器。但这里没有活物,一切都是黑暗的,闻起来一股霉味,偶尔还有冒着烟的火把,闻起来像是焦油和烤肉的味道,Fingon感到一阵恶心。

  向下、向下、再向下,穿过丑陋的通道和更丑陋的洞穴组成的迷宫,偶尔在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时穿过蛛网的屏障,努力无视身边的景象和气味。这里除了邪恶一无所有,Fingon一下子想到,然后他把这样的想法从脑海里赶走了。

  他终于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铁碗,里面有火球在燃烧。Fingon右边是一条长长的通路,他觉得这就是通往大门的那一条,左边是一道双扇门,和大厅一样高,黑得像是永恒的黑暗,门的中央刻着一个没有脸的可怕形象,头上戴着三叉的王冠。但王冠有些扭曲,因为门打开了一条缝,正沉浸在怪异的狂欢里的国王被劈成两半,黑暗将他等分成两份。似乎有暗影从门缝里翻涌而出,Fingon甚至感觉身边的每一个地方都渗透着恐怖的恶意,像是有毒的云,他几乎要呛住。

  他想他知道门里面是什么了,这是通往Morgoth的王座的门。Morgoth曾沿着这条路,捡起大锤Grond去迎接Fingolfin的挑战。黑暗之王就潜藏在里面,但如果愤怒之战的故事为真,Morgoth应该已经被锁链困住,双脚也被砍掉。他或许很可怕,但再也不能出来作恶了。

  除去通往王座的房间,还有另一条细一些的拱道,在红光的映照下,Fingon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段台阶。他昂起头面对着恶心的云,向前走去。他不是他的父亲,他不会在绝望中请求一场不会赢的战争。他是来找Maedhros,要是运气好一点,或许Morgoth永远不会在他们离开之前知道他来过这里。

  台阶很陡,一圈一圈地绕了很久。四处都有蛛网碰到Fingon的头发和胳膊,不是挂在要塞上的破旧蛛网,而是精致如绸缎一样的丝线。它们不太粘,也看不到织就了它们的蜘蛛。Fingon把它们掸开,继续向下走。

  最后,他来到深处的一间暗室——谁知道这是哪里。火炬照亮了讨厌的黑暗。Fingon不能确定,但他想起圆圈一样的台阶和上面的大厅,觉得自己正站在Morgoth王座的下方。

  依然没有守卫,但他毫无疑问来到了监狱。

  Fingon走过一排从石头里凿出来的牢房,都上了锁。绝大部分牢房的大小都只够一个精灵站立,有的甚至更小。它们不再是迷宫,建造者的意图恰恰相反:他们希望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想找的人。每一个牢房的门上都写了数字,在这一排的最后,走廊忽然向另一个方向拐去,然后又是一排一模一样的牢房——只有数字不一样。

  Fingon走过下一排,又走过下一排、下一排。他把这个邪恶的地方的每一寸都看过了,他看见锁链和脚镣、审讯室、狱卒休息的地方,门上还贴着进食时间表、巡逻安排表,和一块顶上写着“命令”的空白石板。这里空无一人。

  所有的牢房都是空的。

  最后,Fingon对自己承认他在这里找不到Maedhros。那他一定在Angband的迷宫里的某处,一定在某个地方,他总得在什么地方。Fingon沿着螺旋楼梯爬了上去,脆弱的蛛网似乎在他在地牢里转悠的时候恢复了。他又一次不得不把它们掸掉,依然看不见织网的蜘蛛。

  回到通往王座房间的大厅,Fingon在拱路前休息了一会儿,在红光和丑陋的灯笼下。他的一只手扶着墙,要不然他就会沿着墙滑下去。他累了,爬上过于陡的台阶,回到从王座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黑云里并不容易。

  他精疲力竭地站在那里,想着之后要去哪儿——毫无疑问,他漏掉了迷宫的很大一部分,他或许要去那些被厚厚的蛛网覆盖着的地方。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一样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他曾直接看向黑门,以致于忽视了地上闪着光的灰色东西。它最先出现在门缝,然后延伸到了另一边的黑暗里。它细小而脆弱,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但是很清晰,像是夜空中的灰色丝带。

  是灰路。

  Fingon慢慢地顺着红色通路看去。当他刻意寻找的时候,他看见有一片片的灰色零星地出现。或许龙把它烧掉了,或许蜘蛛正在拆毁它们,但它一定曾从裂口通往Angband的大门,穿过要塞的咽喉,直至这道黑门。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我一定要去吗?”他轻声说。

  某种没有声音的东西在和他说话,就像之前好几次那样。这一次,它第一次说出了清晰的词句。

  别说“一定”,它说。

  它用手肘轻推了他一下,提醒他他曾在Thangorodrim的瞭望台上看见过的一切:回去的路,跨越裂口的绳子,光能打破的墙。Fingon可以回头,没有什么强迫他继续,没有什么会惩罚他的放弃。没有谁要求过他,期待过他,觉得这很有必要——有意义、甚至聪明。别说一定!Fingon从没有束缚过自己,也没有誓言迫使他来到这里。他随时可以回头,甚至是在此时此地。现在放弃回家还不太晚。事实上,沉默的发问者似乎在暗示他,这会是个好主意。

  Fingon发现自己摇晃了一下,红色的大厅散发出恶臭,石墙冰冷,灰路直接通向黑暗的心脏。他还可以回头,回家。发问者向后撤了一些,就好像不愿迫使他立刻做出选择,它似乎在关心他。

  “谢谢你。”Fingon对它说,虽然他希望谁也不要提醒他:他可以停下。但这样的提醒是善意的,在这里,善意不是被嘲笑的对象。

  “但是算了,”他说,“我想我会继续的。”

  没有回答,或者没人在意。大声说话坚定了Fingon的决心,一些疲倦退去了。他让自己站直,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空气中的臭味几乎要让他窒息。他碰了碰胸前的星瓶,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最后一次把弓从背上取下,搭上一支箭。他把箭向下指着,但如果需要的话,他能更快地瞄准。

  他几乎不能想象自己要这么做,他差点就要自嘲地笑出来了。看来他终究是他父亲的儿子,到黑暗里挑战黑暗之主!但不是出于愤怒,也不是出于绝望,他只是坚信,唯一应该永远待在Morgoth领土上的,是Morgoth本身。

  他向着双扇门走去。它看起来打开了一条缝,但只是因为门太大了。中间的空隙大到足以让Fingon进去,邪恶从门内的阴影里不断渗出。但灰路就在这儿,就在门缝里。Fingon踩在灰路上,他的头顶上刻着一个戴着三叉王冠的国王,正斜瞟着他。Fingon瞪了它一眼。“我不怕你。”他说了谎。

  Fingon走进黑暗里,带着弓、星瓶、和大概五六支箭。好吧,他或许可以赤手空拳走进黑暗里,因为这些也不会带来太大区别。但他为胸前有星瓶的光芒而感到安慰。

  他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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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一片漆黑,Fingon除了路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注视着,邪恶的黑云环绕着他。还有那股气味,就像在污浊的战场上,腐烂的东西被秃鹰一样的死亡吞噬。虽然他看不见墙和屋顶,只有一片黑暗,但他知道他在一个房间里。四周注视着他的东西让他想起吞食了Sirion的恐怖迷雾。这里就像是那样,但是更糟。

  灰路把黑暗分成了两部分,但它们并没有区别。Fingon拿着弓箭向前走去。走到尽头时怎么办?他是要站在Morgoth身前提出要求、或是恳求、或是威胁吗?这是妄想,这不可能。

  他没让自己的脚步踌躇,他拒绝让注视着他的东西感到幸灾乐祸。

  通向中心的王座的路似乎很长,还没到终点的时候,Fingon就看到了黑暗以外的东西。在他面前,灰路上发生了奇怪的事。灰色丝带般的路开始分裂、分裂、分裂、分成千百条细丝,细丝之间交叉成结,来去起伏着盖住了灰路尽头的高台,如果没有蛛网,Fingon可能都注意不到它。高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灰色的丝线缠住,是铁王座。王座很大,比任何Iluvátar的孩子、最古老的种族都要大。但纤细而强韧的蛛网包裹着王座,发霉的蛛丝仿佛破旧的灰色幕布,一直延伸到两旁的黑暗中。

  Fingon抬头望着Morgoth的铁王座,上面空空如也。

  不,不是的。

  他冲到高台上,路的尽头上粘稠的丝线试图缠住他的脚,他把丝线踢开。一个身影躺在王座上。Fingon差点没注意到,因为即使那是个成年精灵,蜷缩在巨大的王座上也小得可笑,那身影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身上盖着厚厚的蛛网,几乎看不清任何外貌特征。但他有一缕明亮的头发露在外面,Fingon走到王座边,听到一声轻浅得几不可闻的呼吸。那是他,那是他。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笑。

  Fingon僵住了,笑声来自他的上方。他迅速张弓搭箭,瞄准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但声音的来源在移动,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移到他身后的阴影,现在它无处不在:低沉、残忍而满足的窃笑声。

  好,好,好,阴影里的声音低语着。看看这是谁啊?

  “出来!”Fingon叫道。

  如果你那么想见我的话,那个声音说,这取决于你,虽然我觉得你会后悔的。

  Fingon犹豫了,但他宁可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什么。他左手持弓,右手去摸星瓶。当他把星瓶拿出来时,星瓶并没有闪着微光,而是发出强烈的光芒,白色的强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然后白光减弱,变成和Fingon的手差不多大小的灯塔。他为此很感激,一瞬间的光芒就够了。

  一只丑陋肿胀的怪物潜伏在他的上方。它长着黑色的巨爪,长着毛的腿长到在房间的墙上蜷曲着,像一些长柱一样支撑着天花板。它的身体绝大部分悬在天花板上,巨大的头在王座的上方,无数闪烁着的眼睛用恶毒而玩味的眼神盯着Fingon。说它是蜘蛛简直侮辱了那个世界里蜘蛛这种昆虫,在Yavanna的花园里织网、沐浴在晨露中的小纺织工和这邪恶的怪物毫无共同点。它变形的背部上下起伏着,就好像有许多蠕动着的小东西就在他的表皮之下,随时准备喷溅而出。它的大嘴不停地动着,什么也没在嚼,永远贪婪地想要更多。恶臭从它身上散发出来,还有那饥渴而监视一切的恶意。

  我说你会后悔的,蜘蛛女王说道。我太丑了!

  她饶有兴味地说着,语气里十分骄傲,然后她又一次大笑起来:她低沉恐怖的笑声甚至盖过了蜘蛛们的窃笑。

  “我不怕你,Morgoth的奴隶!”Fingon叫道。

  谁的奴隶?蜘蛛女王问。

  Fingon犹豫了。

  不,等等,等等,别说话,我会想起来的,蜘蛛说着,啊!他!没错,我知道他。但他说自己是个王不代表他真的是啊,无名小卒。没人能统治我。

  “他在哪里?”Fingon逼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在附近,某个地方。他最近不怎么出来转悠了。又是一阵恐怖的大笑。他没有脚!所以他坐在那儿,为自己感到遗憾,就像你们经常做的那样。他时不时从嘴里喷出一条龙,要是你离开了灰路,你总会找到他的。但你没离开,你一路走到了这里,一路走到了我的巢穴里,小东西。有客人来多好啊!

  黑暗里发出快速跑动的声音,地面起伏着,包裹住铁王座的蛛丝开始抖动。她巨大而丑陋的头颅低了下来,直到她能从王座后面直盯着Fingon。星瓶的灯光照亮了它,Fingon几乎要希望光没那么亮了。

  很长时间了,蜘蛛女王说,离我上次有客人的时候。但你还带着你的小灯。现在你们说什么?“这一路怎么样?”她大笑起来。好吧,这一路怎样?你喜欢灰路吗?我看见你见到了那对小双胞胎。我说他们是小空壳。她的嘴不停地动着。他们是很宝贵的猎物,非常可口。现在你来了,我自己的客人,虽然你不是最健谈的那种。但我不抱怨,告诉我,小家伙,你怎么来到这里的?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吗?

  “我来找Maedhros,”Fingon说,他向前走了一步,蛛网下的身影一动不动,连Fingon开口时,拿出星瓶时,蜘蛛向他靠近时,那身影都毫无反应。但那就是他,Eärendil之光照亮了他红铜色的头发,“我来带他回家。”

  哦,不,蜘蛛女王说。我恐怕你不能这么做。天哪,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允许吗?那些爱管闲事的守门人,防止我进入你们的世界的那些——他们太烦了。我给你省点麻烦,直接告诉你。没有任何邪恶的东西能被带出虚空。

  Fingon什么也没说,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让你来就不怀好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蜘蛛女王继续说着,带着恶毒和有优越感的同情。他就在那儿,他也会待在那儿。无论如何,他欠的债还没还清。他曾做过一个交易,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交易的对象是我,但没人能说他不清楚交易的条款。毕竟那是他自己写的,我还保留了书面文件。

  “什么条款?”Fingon问道,试图不去想太坏的东西。

  我是个织网者,小家伙,蜘蛛女王说。你的朋友求我织一条路,我能拒绝他吗?

  “你,”Fingon说,“是你织了灰路。”他走来的灰路是蛛网织成的。

  好吧,是也不是,蜘蛛女王说。我自然完成了我的工作,但你真的能说是我织的吗,如果他选好了每一步?我完全按照他的要求来,他要多宽我就织多宽,笔直还是弯曲,从来没有异议。他现在没理由向我抱怨,我从没背叛过他——考虑到他背叛了多少人,你不得不承认我做得还算不错!不,你不需要用带着恨意的眼光等着我:我只要求得到我应得的酬劳。他现在是我的了,蜘蛛也要吃东西,小家伙。也别对着我皱着鼻子,行吧?但死去的东西会腐烂,腐烂的东西会臭,这就是自然规律。我们食用腐烂的东西,自然也带上一点它们的臭味。哦,你觉得是我在发臭吗?不,我还没死,事实上我活得很好。他身上的东西那么多!巨大的蜘蛛张开嘴,又是一阵蜘蛛式的大笑。当然现在不剩什么了,或许下一个就是你。你也走了我织的路,对吧?

  “我以为你刚说路是他的。”Fingon说。

  有什么区别?蜘蛛迅速地说。

  Fingon看出她在试图偷换概念。愤怒已经涌上他的心头,然后是坚定的决心。即使她说的是真话,即使他们不能回到那个世界,他也无法忍受这样的邪恶。这怪物没资格蹲在Maedhros身边大笑!

  “你不可能得到我,也不可能再拥有他了。”他说,“付给你的已经够多了,连Ungoliant都不能吞食一切。”他留心着蜘蛛的眼睛在哪里,蹲下身把星瓶放在脚边。他期待着星瓶在离开他的手的那一刻熄灭,但光球依然无所畏惧地闪耀着,蛛网下一动不动的身影发出一声低吟。

  哦,她啊!蜘蛛说道,你们总是提到她!她根本没什么特殊的,我们这儿有无数的蜘蛛,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你要是现在不放开他,”Fingon把箭搭在弓弦上说,“马上蜘蛛就要少一只了。”

  你不敢的,蜘蛛说。

  Fingon一箭射出,正中目标。蜘蛛巨大的眼睛不是太小的目标。

  啊!很疼的!她大叫着。

  Fingon不为所动地将第二支箭射进她的眼中,这一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箭一离弦,星瓶里似乎就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上面,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蜘蛛嘶声叫着。Fingon的第三支箭上附着闪亮的火光,当它射中她时,她尖叫着向身后的阴影中退去。但箭留下的明亮痕迹追逐着她,他依然能看见自己的目标,也就是黑暗中的一点亮光。Fingon还剩下三支箭,他把箭一支支射出,每一支箭上都有星瓶的光芒:最后一支箭如彗星一样飞过,射中目标后,蜘蛛痛叫一声,身上散发出烧灼的气味。

  箭没有杀死她,甚至都没有让她受到严重的伤害。但她是个懦弱的老东西,从没有谁敢与她抗衡。她眼睛半盲,愤怒地退到了高处的阴影里。那里有供她逃窜的秘密通道,她对会反抗的猎物没有兴趣。哦,好,好!你等着!她一边厉声说着,一边逃走了。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你,小家伙。我们会把你的星星也吃掉,我们会吃掉一切,你等着!

  然后她不见了,充满恶意的云雾也随着她离开。现在只剩下静止和沉默,空空荡荡的虚空,还有Maedhros,蜷缩在铁王座上。他在蛛网上动了一下,以避开亮光。

  Fingon在他身边跪下,他没有匕首,只好徒手扯开盖住他朋友的细密蛛网。“Maedhros!”他喊道。

  但Maedhros什么也没说,Fingon看见他在星瓶的光芒下退缩,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把星瓶放到一边,不敢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把星瓶放得太远。他把蜘蛛最可怕的陷阱扯开,蛛丝粘住了他的手,留下许多粘稠的残留物。蛛丝有很多层,有一些已经被撕开了,就好像Maedhros曾挣扎过:但最上面的几层毫发无损。

  Maedhros依然没有反应,无论是Fingon的触碰还是Fingon的声音,连对自己的名字都没又反应。Fingon想他可能昏迷不醒,但当他扯开Maedhros脸上的蛛网后,发现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但有什么东西不对:他的整个眼睛都是黑的。他和双胞胎一样双眼漆黑,而双胞胎说他们不能被拯救。Fingon悲痛地叫出声来,他伸手去拿星瓶,希望这只是阴影的把戏。当他用星瓶照亮了Maedhros的脸时,他发现不是这样,Maedhros的眼睛里只有黑暗。但他并非全无希望,因为虽然Maedhros的眼睛里没有光芒,但在Maedhros转开脸躲避光芒时,Fingon看见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被虚空吞噬。他的眼里有阴影,但似乎还保留着虹膜和瞳孔。Fingon长舒了一口气。“抱歉,”他说,“我必须确认,你看——”他把星瓶放下,“好了,它不见了。”

  但Maedhros依然一言不发。他躺在那里,依然是被蛛网包裹时蜷缩的姿势,呼吸几不可闻,那只完整的手放在胸口,紧紧地握着什么。Fingon都不知道这具身体里有没有灵魂。他把手放在Maedhros肩上,一次又一次地叫他的名字,语气甚至变得更加温柔。他紧张地抬头看向蜘蛛女王消失的阴影,他暂时把她吓走了,但她最终总会回来的,尤其是当他们一直坐在这里的时候。“Maedhros!”他又叫了一声,越来越无助,但没有用。Maedhros听不见他。

  Fingon交叉着双腿,坐在他身边, 不停地咽着口水。

  他拿出了竖琴。

  他心里没有特意想到该弹什么。于是他从那首讲述被黑暗侵袭前的Valinor的歌开始唱,那样Maedhros或许能在黑暗的地方想起光明。就像在山顶时那样,歌声显得很渺小,但Fingon还是唱了,然后他唱了别的歌,他们少年时在遥远的国度唱过的歌,然后是中土的歌,不止是流亡时的歌谣,还有他记得的一些欢乐的曲调,那些在Himring的大厅里唱过的歌,在Mithrim湖畔的庆典上唱过的歌,歌中有不屈、有黑暗中的欢乐,他已经很长时间不需要这些歌了。它们都是旧日的快乐,因为他们曾快乐过——他们曾快乐过!

  然后,他的心灵和歌喉自然地转到晚些时候的音乐,歌中唱到原谅和治愈,新的星辰升起:流亡的精灵们回到故乡。但什么都无法让那个身影移动半分。Fingon闭上眼睛,继续唱了下去,因为他现在和Maedhros一样需要歌声,他需要歌声提醒他,在这黑暗以外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最后,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发现自己用通用语唱了一首歌,这首歌在Fingon死去、永远离开中土之后多年才开始传唱,如果霍比特人没把它带来,Valinor的精灵永远不会知道这首歌。曲调和歌词都很简单,它赞扬了太阳和星空。

  他一直唱到结尾,然后他把手指从竖琴上移开,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Maedhros在看着他。

  他没怎么动,只是转过了头。但他的眼睛不再没有焦距,他在看着Fingon。Fingon的心漏跳了一拍。“Maedhros!”他说,“你能听到我吗?”

  “Fingon,”Maedhros低声说,声音像干燥的簧片一样。“不,”他又一次闭上眼睛,“不,不,”他说着,虽然他的声音弱到几乎听不出什么,但Fingon能看出他的表情紧绷,好像正忍受着什么痛苦。“别在这儿,”他说,“不,求你——不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