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gon躲在一团火焰之下手握着匕首,闪避龙爪的攻击。弱点,龙有弱点,它们的防御不可能万无一失。所有的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所以Túrin才能杀死Glaurung,Eärendil才能杀死黑龙Ancalagon,霍比特人的故事里的Bard才能杀死Smaug。在这只凶猛的怪物身上,总有某处有机会。

  龙狂妄地笑着。但我比它们都要强,它说。它们只是影子,而我是真身,你来刺我啊,小精灵!你可以把星瓶拿出来,如果你想看得清楚一点,你的刀刃伤不到我。Fingon发现匕首和金鳞相碰之后很快就变钝了,龙跺着脚,幸灾乐祸地笑着。结束了?怪物问他,还要再来一次吗?

  “我不怕你。”Fingon说道。龙用后腿踢向他,他迅速地闪到金色的利爪够不到的地方,但龙的速度很快。他刚站稳脚跟,龙就转过头,一束火焰向他喷来,他不得不迎上龙金色的眼睛。

  英勇无畏!真不错啊!龙说,反正没什么区别。

  这次它的攻击不再那么狂野。Fingon依然在闪避,却发现这只是一个假动作。龙把他撞倒在地上,用前腿压住他。它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另一只前爪小心翼翼地把匕首从Fingon手里抽出,随手丢进黑暗里。Fingon听不见匕首掉落的声音,他想起曾看见过灰路之下无底的深渊,他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那把匕首了。

  龙露出蜥蜴一样的笑容,满口利牙,爪子尖抵在Fingon的喉咙上。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压着他的力量,但他根本动不了。龙似乎有些惊讶,更紧地压住他,直到他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真的吗,小精灵,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它说。蜘蛛们只会慢慢地杀死你。

  它张开大嘴,Fingon在它喉咙的深处只看到了黑暗。黑暗的尽头是一点红光,是即将到来的火焰。

  他大叫起来。

  黑暗中有声音大喊道:“喂!”

  龙转过头,一口本该喷向Fingon的火喷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但火球没打中目标,在红光的映照下,Fingon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大叫一声,向龙冲来。龙愤怒地咆哮着,金色的眼睛狂怒地眨着。那人挥舞着一把闪耀着火光的剑,但龙不喜欢那光。龙喷出更多的火焰,那人高举着长剑,叫道:“Adûnat izindi batân!”火焰在他身前分开,就像水在船头分开一样。

  Fingon依然被龙爪压着,那人越过龙的前爪,一剑砍在金色的龙爪上。龙痛苦地发出一声吼叫,松开了爪子。那人把Fingon拉了起来,转过身继续面对这庞然大物。

  小贼!龙说,怕我了吧!

  但那人大笑着发起了攻击。

  他敏捷而善战,在龙爪的抓挠之间穿梭,挥开一束束火焰,一边大笑着。他左手拿剑,狡猾而有力,他是个顽皮的剑士,和诺多的任何一个精灵队长一样武艺高强。龙碰不到他,只能咆哮着喷出无用的火焰。Fingon站稳了,飞快地拉满弓弦,神秘战士头都没有回,对他叫道:“小心点!别浪费你的箭!尽量射它的眼睛!”

  Fingon等待着时机,第一支箭离弦后,龙的左眼猛地抽动了一下,几乎被射穿了。龙愤怒地咆哮着,战士兴奋地大喊了一声,继续利用着他们的优势。现在龙看不见它最恨的那把剑了,只能不停地转圈,试图让那把剑出现在它的视线里。Fingon已经拉满了一张弓,当战士迫使龙闪避他的一系列攻击时,箭射瞎了它的另一只眼睛。瞎了的龙嚎叫着摇摆着,鼻孔里发出巨响,就好像能仅凭气味找到伤害它的始作俑者。它哼了一声,向着Fingon的方向而去,你将在火焰中燃烧,它说着,把嘴大大地张开。Fingon又一次看见了它喉咙里的那个红点。

  战士冲上前去,把长剑直直地刺进了龙的喉咙。

  怪物尖叫着不断甩动身体,它挣扎了一会儿,黑色的血从它的口中涌出。战士勇敢地握紧长剑,在伤口里转动着。龙发出最后一声尖叫,颤抖着倒在地上不动了。

  “好了!”屠龙者说道,他从龙的喉咙里抽出未染血的长剑,转向Fingon。“准头不错!”他说。

  Fingon盯着他。“Turgon?”

  他几乎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那双熟悉的眼睛含着笑意。这不是Fingon的弟弟,至少他比Turgon高。Turgon几乎是西方最高的精灵了,但Fingon觉得战士可以俯视他,因为Fingon只到他肩头。除去身高,他的肩像人类一样宽,持剑的手十分有力。但无论如何,即使他笑时眼角有皱纹,剪短了头发的鬓角发灰,他的面容依然十分熟悉。他的头发还是向上扎成一个发髻,头发只比他用兄弟的那把匕首剪得稍微整齐一点。

  Elros Tar-Minyatur,人类最伟大的国王正对着Fingon咧嘴笑着,伸出一只手。“你一定是我的大伯,”他说,“只不过差了几辈。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是我的荣幸。”Fingon答道,两人的手越过龙的鼻子握在一起,就好像一场发生在Eressëa岛的码头上的久别重逢。Elros大笑着,感叹这一切的奇妙,Fingon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问道:“但你在这儿做什么?”

  “杀龙,”Elros说,“还有什么别的呢?你不用谢我!”

  “我非常感激,”Fingon说,“如果你没来帮我,我早就死了。”

  “比死还糟糕,”Elros说,“但千万别这么想!这是我的荣幸,邪恶的怪物——它们全是这样。”他踢了一脚龙的尸体。

  “我该带把比匕首更好的武器。”Fingon说。

  “无论是精灵的刀刃、矮人的钢铁、还是人类的长剑,都帮不上忙。”Elros说,“你像任何一个真正的Eldar精灵一样英勇!但龙就是冲着你来的,它们的主人知道这些,天哪。”

  “肯定不只是冲着我们来的。”Fingon说。

  “好吧,不是,它是为了摧毁一切。”Elros说,“但我们的老对头不那么理解人类的命运,所以他总是失手。你或许觉得当他创造龙时,并没想着要创造屠龙者——但事实上就是这样,之后这总是让他尴尬。邪恶总会害及自身!”他笑着说,“不,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就像我说的,准头不错。你一到这儿,那只老蛆虫就盯上你了,黑暗中的一切都渴望新鲜的食物,但蜘蛛会占有它的尸体,把它分食掉的。”

  他一提起蜘蛛,Fingon就四处张望着,他看不见任何蜘蛛,也没有任何蜘蛛的痕迹,连熟悉的恶臭都没有了。就好像龙说的是真的,蜘蛛在火焰面前四散逃窜,阴影里已经空了一样。

  然后他意识到他也没看见另一样东西。

  Elros怜悯地看着他。“把你的路丢了,对吧?”他说,“走,我带你回大门。”

  Fingon没有握住伸来的手,Elros看着他,端详着他。过了一会儿,Elros把手放下了。

  “我必须找到灰路,”Fingon问,“你能帮我吗?”

  “帮你?”Elros说,“我给你的帮助已经是你应得的了——不,超出你应得的了!那条龙不小,你知道的,我带你回大门。”

  “求你!”

  Elros停住了。

  “我愿意帮你,”他终于开口说道,“我乐意,因为你很勇敢,也因为你求了我,而且我们是亲戚。但你求我的不是这个,你在求我帮他。”他脸色阴沉,“老Thuron:他就是个讨厌的家伙!我母亲差点为了逃脱他的追捕淹死在海里,她就是侥幸活下来,也和他毫无关系。他把我的舅舅们赶到森林中,赶到蜘蛛的怀抱里,他亲手把我的祖父杀死在宫殿。帮他?我为什么要帮他?”他探寻地看了Fingon一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救他?”

  Fingon什么也没说,他无话可说,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求他带路。当龙袭来时,他差点就要放弃这个任务,差点,而且不太确定。

  “怎么会有人来救他?”Elros问,他摇了摇头,转过身,低头看着龙的尸体。

  过了一会儿,他又踢了龙的尸体一脚。

  “我——”Fingon开口说道。

  Elros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了。没什么区别,因为Fingon也不知道自己打算说什么。

  然后,仿佛自言自语一样,Elros开始说话。

  “好吧,为什么?”他说,“告诉我为什么?因为悔恨吗?但不付诸行动的悔恨比什么也不做更糟。他三次参与亲族之战,只有一次是因为无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做过什么值得我帮他的事?他阻止我参与我父亲的战争,或许我会死,但那又怎样?所有人类都会死。他或许也阻止了我的兄弟参战,但这依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把双胞胎赶进森林,但他又去寻找他们,也并非有意将他们赶向蜘蛛。有别的力量在支配者他的行为——在那个时候!但我想这并不代表什么,他忏悔太晚,做了半件好事,但也只有半件好事。”Elros停下了,望着虚空,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了许多,“他饶过了Elwing的儿子们,抚养他们长大——我们学会了弹竖琴和用剑,他们防止了我们参战。但如果要感谢谁,这也是Maglor的功劳,Maglor更爱我们。所以这只能是半件好事,可能还不到半件。好吧,两个半件加起来不就是一件了吗?我从没听过别的说法。但一个半件加上一个不到半件——这又是什么?我的兄弟会怎么说?四舍五入吧,把它当成一件。这是慷慨吗?是的!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谁比无情的家伙更需要怜悯?”

  他再次望着Fingon,Fingon在等待,他不知道自己会听到怎样的答案。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做一件好事,”Elros说,“就能从我这儿得到一个提示。”

  他又一次伸出手。

  “来吧,”他说,“龙烧掉了很长一段路,我带你再向前走一点。”

  Fingon点点头,握住了Elros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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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lros毫无畏惧地带着Fingon穿行在夜色里,进出于阴影之间,用剑割开蛛网。他似乎对这里的路很熟悉,Fingon能看出来。终于,他们看见了远处的灰路,Fingon的心跳得更快了。Elros看着灰路,摇了摇头。“这边是一个圈,”他说,“我们可以抄近路,这边走!”

  他们再次陷入黑暗,Fingon差一点就要问Elros怎样辨明方向,对他来说,这些看起来都差不多,一样可怕。

  Elros终于停下了。“这儿!”他说。

  Fingon低头看去,灰路就在他的脚下。

  “我们跳过了一段,”Elros说,“我最远只能带你到这里,这条路快要到终点了,我们也该分别了。”

  “谢谢你,”Fingon说,“真的很感谢。”

  “是我的荣幸,”Elros说,“我一直想见见你,你是那些歌中,比较好的一首。把你的手给我!”Fingon伸出手,Elros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以人类的礼仪告别。他突然大笑起来,给了Fingon一个大大的拥抱,几乎让Fingon双脚离地,这也是人类的做法,但Fingon在中土时从没有人类敢这么对他。Elros亲吻了他的双颊,Fingon惊讶地笑着,也回吻了他。

  “我祝你好运,”Elros说,“如果我不打算祝他好运的话。箭要省着用,好好瞄准,别和龙打起来了,一路顺风!”他向后退了一步,鞠了一躬,“或许我们某一天,会在一个更好的地方再见。”

  “你还会在黑暗中遇到更多的龙吗?”Fingon问。

  “我什么也不怕,”Elros说,“我的装备很好。”他又一次抽出长剑,将剑锋转过一个角度,让Fingon看见:那是一把精灵锻造的剑,在Hithlum由Fingolfin手下的工匠铸造而成,Maedhros曾带着它去往Doriath,Fingon在多年前一个寒冷的晚上,于星光下的Himring城墙上,亲手将它送给Maedhros。

  “你看,”Elros说,“这把剑没能陪他到最后,他借了一把Maglor的剑,但剑锋没那么好。我想他甚至都没把这把剑带去Sirion,他把剑给了我,告诉我我配得上它。我一生都带着它,它被放在我的坟墓上。海洋早就把它吞噬,但它现在在我身边,我不怕任何一条龙。所以或许加起来是一件好事,带着爱的礼物总不可能是坏的。”他微笑着说,“现在祝你好运,我的亲人——大伯!我要走了,你也该走了 。”

  他转过身,向黑暗大步走去,很快他高大的身形就隐没在阴影中。

  Fingon低头看着灰路。他的弓箭和竖琴还在,还有绳子和星瓶,但箭只剩下几支了,没有匕首。匕首在他对敌时没什么用,但他为失去匕首而后悔。他快到路的尽头了,身后是一片被龙喷出的火焰烧焦的深渊。

  Fingon想起Maedhros保管的那把剑:他把那把剑放在一边,带一把差一些的剑去Sirion,去迎接他的终结。他没把它带去亲族之战,而是把它给了Elros:还是个孩子的Elros,使剑使得和诺多的任何一个精灵队长一样好,而且也是左手持剑。

  “你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他问黑暗,“我想是有的,我想本来是有的!”

  够了!

  Fingon把脚踩在灰路上,向前看去。

  他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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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Elros和Fingon告别的地方,灰路十分狭窄,但很快就变宽了,比在Doriath的时候都要宽。很快它就变成了一条平直的大道,军队都能在上面列队通过。Fingon在宽阔的大路上感到自己十分渺小,但至少他很容易看见这条路通向何方。

  很快,不远处出现一个黑色的形状。路直直地通向那里,Fingon好奇地看着它,但看不出是什么:太难把它和周围的黑暗分辨开来了。只有当他走进它的阴影里时,他才发现那是一堵高墙。墙面平滑漆黑,从下方无限远的地方延伸到上方无限远的地方,无法绕过去,也无法攀爬。它似乎是石头砌成的,也可能是玻璃,但即使是玻璃,也是什么都不反射的黑色玻璃。

  它看起来不像是可以越过的障碍,但宽阔的灰路直直地通向它,所以要么有办法过去,要么需要绕路,就像Losgar的火焰一样。Fingon继续走着,路一直向前、向前、向前,直到黑墙之前,然后墙切断了灰路。

  在墙上有一道铁门,仅能供一人通行。门上缠着锁链,无法打开,路一直到门口,大概也在另一边继续。不过,路消失在了墙边,Fingon看不见另一边的情况。

  但总得有路的,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他向前走去。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闻不到蜘蛛的气味。但当他走到门边时,他忽然看见有人在看他——不,是两个人,分别站在门的两边。他没注意到,是因为他们和墙一样不反射任何光线。他们站在黑墙边——除非他们本身就是墙的一部分,很难说,他们差一点就像是从墙上刻出来的了。他们各自拿着长矛,一个也没有动。Fingon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出他们在看他的,但他能感觉到。他们看起来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善意,是根本没有感情,这让他很难忍受。但Fingon已经忍受了太多,不会再害怕只是看着他的事物了,他向前走去。

  他走到门口时,他们忽然移动起来,向灰路上各跨了一步。他们的黑色长矛交叉在中间,作为屏障和直接的拒绝。Fingon抬起头看着他们的脸。

  然后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因为他同时看见了许多张脸。举着长矛的他们是半精灵Elrond和Elros Tar-Minyatur,一个负担着深深的忧愁,一个戴着王冠,暴躁而不愿原谅。他们又是Fingon的堂弟Amras和Amrod,被阴影和火焰所包围。他们是Lórien和Mandos,Irmo和Námo,拥有无上力量的诸神。然后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步,长矛依然交叉,迫使Fingon退后,他被迫后退,心中畏惧。他的意识在不断试图安慰他,最后,Fingon终于看见,阻止他向前的两人是由石头、黑玻璃和无星的夜空组成的。他们是这扇门的守卫者,监狱高墙的看守,他们根本没有脸。

  “回去!”右边那个坚决地说,“没有向前的路了,回去!”

  左边的什么也没有说,但它在看他,没有脸的凝视比另一个的话语还要可怕。

  Fingon站在那里颤抖着,但他说:“不,我必须向前。”

  “这扇门已经关上了,不会打开的。你什么也做不了,回去!”

  “我有可做的事,”Fingon说,“这是我的路。”

  严厉的那个说道:“这不是你的路。如果是,门就会为你而开。回去!”

  但左边那一个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忧愁多过严厉;“你有什么事?”

  “我要找到我的爱人。”Fingon说,没有眼睛的守卫者望着他的脸,Fingon感觉他们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冻住血管里的血液。但他站在那里说道:“我要找到我的爱人。”

  一片寂静,一片完全的寂静,无人打破,一片空无:属于虚空的寂静。

  终于,严厉的那个开口了。

  “你在找一个贼,”它说,声音像石头一样沉重,“一个偷去光明、生命与天真的贼,最后终于偷到那块宝钻,坠入深渊。你在找一个曾犯过三次谋杀、被三次诅咒,被自己的说的话拖下深渊,囚于自己所筑的牢笼的精灵。你知道的。”

  “我知道。”Fingon说。

  “然而你说你爱他。”

  “是。”Fingon用他最坚决的语气说。

  “你还爱他吗?”

  Fingon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严厉的那个似乎要说话,Fingon迅速地说完了最后一句:“但我也不愿把我最大的敌人留在这样的地方。”

  又是寂静:无尽、无情。

  左边的那个说:“你或许能在这儿遇到你最大的敌人,”它说,“在时间之前,他就把这里定为自己的领土,他也永不能拥有任何别的领土——虽然这里在双树被摧毁之前是和Eldamar一样的极乐。”

  Fingon感到一阵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Morgoth在这儿?”

  “他当然在,”另一个说,“我们要说多少次?回去!”

  Fingon咽了咽口水。“我一定要去,”他说,“我不会把Maedhros留在Morgoth的领地上,我太爱他了,我做不到。”

  “你的爱救不了他,”严厉的那个说,“你觉得Melkor从没被爱过吗?他被爱过——他被爱过!Fëanor曾比他强大百倍,就像你曾比霍比特人强大百倍一样,而Fëanor又是怎样败给他的?孩子们和父亲不是都很相像吗?没有向前的路了,回去!”

  “我不回去。”Fingon说。

  但大门紧闭,守卫者不肯移开眼前相交的长矛。Fingon站在那里没有动,身后是一条伤痕累累的路,承载了一生里骄傲的错误和太晚的悔过,其中有粘稠的迷雾笼罩,只有些许微光能刺透蜘蛛们统治的阴影:Valinor的河岸,Himring的夜晚,两个孩子在窗边争执,窗外一片光明。蛛网覆盖着一切,也渐渐会吞噬一切,如果还有什么别的话,就只剩下一条在黑暗中徘徊的龙。没有向前的路,但Fingon不会回头。

  他还剩下几支箭,但他的心灵恐惧这样的想法。两个守卫看起来很阴沉,但他们一点也不坏。他觉得Irmo和Námo最像他们俩,他不会攻击他们。即使这么尝试,他觉得也不会有用。

  “回去!”严厉的那个说道。

  “不!”Fingon悲哀地说。

  然后,他忽然想起胸前的星瓶。他在口袋里摸索着,两个守卫紧盯着他。他不完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持戒人Frodo把它给了他:Frodo,那个对虚空略有所知的人。

  他把星瓶拿了出来,它在他手中发出温柔的光芒。Fingon盯着它,在Frodo把星瓶送给他时,他自然看过这光芒。他觉得这光芒的美丽远非语言所能形容,但那是在不死的国度,任何人在清晨和黄昏都能看见Eärendil之星上升或下沉,白天和夜晚都能看到太阳、月亮、和天空中无数的繁星,双树的光芒依然在精灵们眼中闪烁。但是在这儿!在这里看见那光芒,在一颗星星都没有的黑暗里看见这光芒!虽然只有一小捧,虽然只是影子的影子,存在小瓶里,Fingon欣喜又震惊地看着它,就好像他从未看见过光亮。他知道别的东西也能看见它,其中有许多还讨厌光芒。他毫不怀疑这会引来饥饿的蜘蛛,但他用右手举起星瓶,欣喜地望着Eärendil之光透过Galadriel的小瓶,像白水晶一样闪耀。

  黑夜中有东西看见了它,他听见身后某处有愤怒的悉悉索索声,但它们不敢接近,还不敢接近,Fingon也无暇顾及身后发生了什么。他被他眼前的一切震撼了,星瓶里的光芒让黑墙产生了变化,墙确实是玻璃的,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黑。它一次又一次反射星光,光线在无垠的黑暗中跳跃着,直到黑墙变得透明,闪着光芒。Fingon身后蜘蛛的声音开始变得恐慌,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光芒。玻璃墙变成了黑夜中的灯塔,蜘蛛们恨恨地离去。Fingon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去,他大笑起来。除了笑,什么也不能概括看到这样一副景象时的感受:极好、美丽、令人意外。

  但这没有持续太久。光从瓶子的表面射出,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墙上玻璃一样的物质似乎整个消失了,墙消失之后,星光就渐渐黯淡,余下的只有黑暗。Fingon把星瓶放下,伤心于最后一束光芒的消逝。只剩下小瓶里的一点微光。

  然后他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墙不在了,门也不在了,他眼前是一条长路。哗啦一声,两个守卫者手中的长矛掉在地上。

  他们依然站在他面前,Fingon举着星瓶向前走,想让他们走开。但借着光线,Fingon看见了他们的脸。他们有脸,他也认得。

  “Eluréd!”他说,“Elurín!”

  “我忘了,”左边的双胞胎轻声说,他从黑夜里的高个子守卫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精灵小孩,“我忘记它长这样了。”

  “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们,”Fingon说,“我担心你们会永远迷失。”他们身后的路上依然有障碍物,但已经不是黑墙,而是男孩们在Doriath用树叶搭成的路障。那让他想起了什么:“你们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们分别是谁,现在告诉我吧!”

  但男孩们只是望着他,终于有一个开口道:“我们不知道。”

  “蜘蛛们把我们的名字吃掉了。”另一个说。

  Fingon的心揪紧了,但孩子们似乎并不很沮丧。他们依然看着星瓶,而且离得更近了,其中一个握起了另一个的手。

  “你把它带来了!”他说。

  Fingon问:“我可以通过吗?”

  “我们不能阻止你了,”一个孩子说,Fingon觉得他可能是之前严厉的那个,“但是是真的,前面没有路了。”

  “如果你坚持要去,”另一个说,“就不能回头。”

  “我会找到路的,”Fingon说,“你们两个必须和我一起来,我把你们也带回家。来吧!”他向着最近的一个伸出手。

  男孩没有握住他的手,他抬头注视了Fingon很久,虽然星瓶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但没有照亮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像夜色一样暗。“我们不能。”他说。

  “你们当然能!”Fingon说。

  但他的兄弟说:“那不是我们的命运。”他弯下身捡起长矛,长矛对这样的孩子来说太大了。

  “墙已经不在了!”Fingon说,“你们不需要再守卫什么了。”

  “光打碎了墙,”男孩说,“但它还会再生。”他叹了口气,捡起了另一根长矛,把长矛递给他的兄弟。然后他在路上坐下,疲倦地靠在长矛上,眼睛又一次盯住了星瓶。“但是谢谢你,”他说,“给我们带来了光明。”

  Fingon没有多想,就把星瓶递给他们。“拿上它。”他说。

  双胞胎中的一个伸出手去,但他的手穿过了Galadriel的小瓶,在白光中,他的手臂就像一片阴影。“我告诉过你,”另一个说,“这不是我们的命运!”

  “我知道,”另一个说,他望着Fingon。“无论如何,你总会再需要它的,”他说,“如果你真的找到路的话,我们只是看守这条路的。”

  “抱歉。”Fingon说。

  “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朋友,真的。”他说着,双胞胎中的另一个瞥了他一眼,他是比较忧愁的那个,“谁都不该待在这儿。”

  “你们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拿上这瓶子吗?”Fingon说,“有人可以帮你们吗?”

  严厉的那个说:“至少不是你!”他拿着长矛走回树叶搭的路障边,他的兄弟走过去站在另一边。他凝视着Fingon和星瓶,看了很久很久。

  “停!”他终于轻声说,“谁在那儿?”

  Fingon差一点就哭了,但他努力回答着。“Fingon,”他说,“Fingolfin之子,被称为英勇的Fingon。”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我的爱人。”Fingon说。

  “他怎么会到这里?”

  “因为他做了许多坏事。”Fingoon说,一边忧伤地望着双胞胎。

  然后是一片沉默。

  严厉的那个开口说:“我曾有一个总惹麻烦的朋友。”

  “你并没有。”另一个咕哝着。

  “你带着那光芒,打破了墙,我们不能阻止你了。通过!”他站到一边,“但是要小心!”

  “通过!”另一个重复着,他也站到了一边,把路障中间的树枝拉开,变成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通道,“祝你好运!”

  Fingon庄重地从他们之间走过,依然举着闪光的星瓶。当他走过去时,他转过头,这一次他们没有消失,他们举着长矛,望着他——

  不,他们在看那光芒。

  Finingon能听见暗处有低低的咔嚓声和蜘蛛的窃窃私语。它们看见星星在黑暗中闪耀,光亮让墙崩塌。现在他们可以回来了,看这里还有没有猎物。但他依然没有收起小瓶,他举着它,慢慢沿着灰路向后退去,直到那对双胞胎消失在阴影里,他看见墙再次出现。

  直到那时,他才把星瓶放回胸前的口袋里。

  除了宽得足以让军队通过的灰路之外,他又一次什么也看不到了。Fingon平静而坚定地向前走,无论前面有什么,蜘蛛、龙、景象还是幻梦、虚空里的鬼魂还是真正的灵魂,甚至Morgoth本身,无论前方的黑暗里有什么,他都将面对。他带着Eärendil之光,虽然不足以拯救那对双胞胎,但他依然感激那对双胞胎直到路的尽头:出于怜悯,也因为这满怀爱意的礼物。

  不久,眼前出现一道裂口,黑色的深坑截断了灰路,像之前的墙一样深。Fingon站在深坑的边沿,路似乎不存在了。深坑里有黑色的丑陋生物在移动,他看向对面,裂口很宽。但在最远的地方,他能看见一条灰线,路又一次开始。

  没有路了!双胞胎曾说过。

  他向下看去,黑暗中有一些模糊的形状。裂口的边缘有几堆石头,和翻转过来的一堆破烂木板。Fingon仔细看了看,那可能曾是只船,但他想不出任何在这里出现一艘腐朽的船的原因。

  他蹲在裂口边向下看。裂口似乎很深,然后他尽力向对面看。在那一边,他似乎看到了一只向上伸去的手的形状,是一棵枯萎的树吗?

  Fingon微笑起来。

  他把背了这么久的绳子从腰和肩膀上解下来,其中一头系在了这边的一块坚定的石头上,然后他把另一头系上所剩无几的箭,箭与绳子一起向对面飞去。箭没有射偏,精灵制的绳子很轻,它卡在了枯死的树干上。Fingon把绳子拉紧,把多余的部分在石头上系好,望着他建起的纤细的桥。任何精灵都能从上面走过去,虽然正常情况下,绳子会系得更紧。要是树干断裂,或者箭插得不够深,Fingon很可能会掉到坑里。但他如果没有绳子,就只能无望地永远坐在裂口边上了。“祝福你,Samwise!”他说道。

  他又一次把弓背在背上,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前方。

  他从桥上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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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树确实发出了断裂的声音,但那是在Fingon到达另一边之后,他试图在桥掉下去之前跳到灰路上。他回头看着深渊,眼里是满足的神色。他知道绳子在另一边系得很好,因为那是他亲手系在石头上的。现在他在这一边了,能看见边缘的岩层。他重新把绳子系好,仔细检查了绳结,把箭从树干上拔了出来。

  灰路召唤着他,现在不可能太远了,Fingon向前走去。

  他是对的,没有多远的路了。

  前方的黑暗里耸立着三座黑色的大山,在山的阴影下有一道黑门。在虚空里,这峭壁和黑门比他看到过的一切都要可怕。它们散发出的恶意比懒惰贪婪的蜘蛛更加黑暗残忍,比饥饿的龙更加暴躁可怕。

  Fingon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Thangorodrim的山顶。灰路在山脚下走到了尽头,没有Maedhros的痕迹。

  然而,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他也已经不再需要路了。他知道自己正去往何方。

  至少,他曾经这么做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