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路依然在继续,Fingon相信自己知道它将要去往何方: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走在第一纪的时间线上,如果是这样,Maedhros马上就要面临Thangorodrim的折磨了。灰路离开Eithel Sirion后,也确实向着这个方向而去。Fingon鼓起勇气,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他不想看Maedhros受苦,但他的情绪也不全是负面的,因为他知道痛苦会被终结,也知道是怎样被终结的。他有弓箭、匕首和竖琴,要是那个记忆里的Fingon没能做到,Fingon会很愿意亲自去救Maedhros。

  但路开始变窄,在黑暗中显得更灰了,视线里看不到悬崖。事实上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很快Beleriand的景象开始消失,四周又一次变得黑暗。这一次,黑暗并没有那么贪婪与危险,也没有蜘蛛的痕迹,但天上也没有星星,这就是Fingon印象中的虚空:彻底的空无,永恒的死寂。他感觉自己很小,迷失在冰冷的黑夜里,这条路看起来哪里也到不了。

  他终于听见喇叭的声音,回音在寂静里显得仓促而欢乐。Fingon有些惊讶,心情轻松了许多。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当然了!这是Ard-galen草原东边的路,他曾走过许多次,不必担心半兽人与Morgoth的诡计:因为Angband合围会保证他的安全,Angrod和Aegnor守卫着他右手边的山峰。Fingon骑着好马,披着蓝色和银色相间的斗篷,渐渐接近他想去的地方,阳光照在他身上,也照在春日的草原上。他让马飞奔起来,速度和天气让他的心情和马一样好,笔直的灰路穿过高原,转向东南方,绕过Dorthonion边沿的岩石,向Himring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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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原寒冷的庭院里,Fingon跳下马,几乎跳进了Maedhros的怀里。Maedhros大笑起来,说:“我从你那儿听到了什么?一条火龙!”

  “是啊,一条火龙!但我们给它起了名字,因为我们亲爱的北方邻居们忘了告诉我们他最近的发明,我们不知道他想给火龙起什么名字。”

  Maedhros假装伤心地摇头:“他总是这么没礼貌。”

  Fingon笑着说:“好吧,无论它叫什么,它也可以叫自己插满箭的草包,总之它以它那几条丑陋的腿最快的速度逃回Angband。别的精灵都已经称赞过我了,所以我觉得我最好来看看你,我不想让你觉得被忽视了。”

  “但我已经觉得被忽视了,”Maedhros说,“你最后一个才来看我!”

  “这是我巧妙的计划,”Fingon说,“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我之后就没有急事了。我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如果你欢迎我的话!你空闲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怎样赞美我的胜利。”

  “我们可以给Maglor写封信,”Maedhros说,“他会写首歌来赞扬你的。”

  “好,但我想要的是你的赞扬,不是他的!”

  “我的遣词造句没那么好,但你只要想留下来,随便待多久——正好多给我些时间想想!”

  他们一起走了进去,Fingon见到了Maedhros的许多手下,他们都十分尊敬Fingon,问他余下的随从什么时候到。“他们就快来了,就快来了!我自己先到的,”Fingon说,许多精灵都笑了。大厅里摆上了许多食物,有乐手演奏乐器。Maedhros主持宴会,他比往常更开心一些,虽然神情严肃,但眼睛里都是笑意,这比他人的赞扬倾慕更让Fingon高兴。

  时间的概念变得有些模糊,这场盛宴似乎和任何一次宴会的时间一样长,但Fingon意识到自己似乎漏掉了其中一部分。夜深了,他独自走过熟悉的长廊,中间不时停下,精灵们为诺多的至高王子欢呼,然后他来到Maedhros的房间。这里除了Himring领主,从未有精灵不请自来,连扫地的和给壁炉生火的都不行,但Fingon没敲门。

  Maedhros在写字,迅速而潦草:他的左手很快学会了用剑,但当他想要写快些时,他父亲创造的字母拒绝了他。当Fingon走进来时,他立刻抬起了头。“一条火龙,Fingon!”他说。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身上一条划痕都没有。”Fingon说。

  “有一天就会有的!”

  “或许吧,但总比在Morgoth的恶行前缩头缩脑要好。”

  “没错,”Maedhros说,“原谅我,当我疲倦时,总有软弱涌上我的心头,然后我就为你害怕。可我为你的勇敢而高兴,我还没想出怎么赞扬你呢。”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Fingon说,他从Maedhros的手里抽出笔,看也不看就放在了一边。

  “Fingon,你把我的档案弄脏了。”Maedhros说。

  “我一路骑着马冲到这儿,你就告诉我我把你的档案弄脏了?”

  “我想说的一切,你都知道了。”Maedhros说,“除了赞扬你的那部分,你说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微笑着站起身。

  Fingon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他说,Maedhros大笑起来,Fingon与他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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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他们躺在有着鲜亮图案的毯子上,Maedhros问:“你到底能留在这里多久?”

  “哦——一周,一个月,六个月,十年。”Fingon答道,把头靠在Maedhros胸口,“或者一百年,或者永远,我只要时不时起来杀一两队半兽人就行了。”Maedhros的手放在他的头发上,他把Fingon的发辫解开,因为这使他开心;而Fingon在他全解完之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因为这也使Fingon开心,现在发辫和缎带已经缠在一起,不过Fingon一点也不在意。

  “不可能是永远,Fingon。”Maedhros说。

  “对,但只要还能在这里待一秒,我就会留下。”

  “你父亲会觉得是我绑架了你。”

  “好吧,这可不行,”Fingon说,“给他写封信,说你决定和我结婚了。”

  “当然了!”Maedhros轻声说,Fingon能感觉他笑得全身发抖,“这一定会让他彻底放心的!”

  “他至少会觉得这解释清楚了几件事,”Fingon低声说,“嘘!别笑太大声,我刚击败了一条火龙,走了这么远的路,许多精灵都称赞了我,现在我好像被绑架了,所以你最少得让我休息。”

  Maedhros的手又一次抚上他的头发。“当然!”他说。

  Fingon沉入了梦乡,但他没有睡得太沉,因为他听见Maedhros轻轻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之后Maedhros安静了一会儿,最后又加了一句“我的爱”。Fingon在半梦半醒中,感到Maedhros把这个称谓印在他的心口,就像给他的肩膀披上一件斗篷,或是给他的弓上镶嵌宝石,但Maedhros的声音里充满恐惧。

  如果Fingon还能开口,他一定会醒来,对Maedhros倾诉同样的爱语,但Fingon太累了。而且躺在那里,耳边是Maedhros的心跳,听着他的呼吸的感觉比什么都好。当Fingon睡着时,Maedhros一定也睡着了,除此之外Maedhros基本不睡觉,北方的情况日日夜夜让他忧虑。Fingon在这里待了六个月,冬天快到时才回去,这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在和平的年月里,其余的几次拜访也是这样——在他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Fingon巡逻,Maedhros看守防线之前,在这里待一个月,那边待两个月,不时留下来半年。一定有人猜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一定有人知道——比如Maglor,Fingon想,Maedhros最喜欢的弟弟,还有他几乎不怀疑Finrod智慧的双眼已经看穿了一切。这都是他们在中土世界的疯狂,在这些日子里,没什么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打破旧的风俗习惯。Maedhros一次一次地来迎接他,他们在一起时,他眼中的火焰不再燃烧得那么可怖。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的幸福时光——虽然也有忧愁,Fingon说,但至少还有欢乐与自由,他们还有自由——

  然后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Maedhros躺在他身边,呼吸平稳。有什么事不对,Fingon已经许多个世纪没来过这里了。不,曾经熟悉的堡垒在多年前就已经被毁。这是一段记忆、一场梦、来自虚空的回响,不比Telperion的光芒真实半分。他怎么会忘记?Fingon惊慌地望着四周,找不到灰路了吗?

  但狭窄的灰路就在那里,从床边延伸到门口。Fingon的心还在狂跳,但他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他还没有失败,还没有。路还在,地上是他的竖琴、弓箭、匕首和衣物,绳子绕在床柱上,星瓶——Fingon在衣服里摸索着,没错,它还在口袋里。

  Fingon站起身穿衣服,确保两只脚都踩在灰路上。但他穿好衣服后,又一次在床边坐下。路还在他的脚下,但他还没拿起任何他要带的东西,当他伸手去够绳子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了Maedhros的肩膀上。Fingon凝视了他很久,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活,曾经很快活。Maedhros的头枕在他自己的右手上,Fingon能看见手腕上刀刃的割痕,但他们依然很快活!

  他的手离开了Maedhros的肩,Maedhros动了一下。“Fingon?”他抬起头看着Fingon,问,“这么快?”但他立刻就补了一句,“好吧!小心火龙!”

  Fingon什么也没说,Maedhros望着他,当Maedhros意识到Fingon在看什么时,Maedhros皱了皱眉:“你还在想这些?别想了!”他说,“有的伤痕我不喜欢,但这不是其中之一。”

  Fingon愣住了,因为他不记得这句话的存在,在那个世界里,Maedhros没这么说过。“你怎么会喜欢这伤痕?”他问。

  Maedhros坐了起来,他握住Fingon的手,把它放在右臂的伤痕上,白色的伤痕横在缝合过的断臂处。“当我看着它时,我会想起我活了下来,”他说,“他可以杀了我,但他没有。他选择用折磨来自我消遣,最后邪恶背叛了他:因为我忍受住折磨,活了下来。如果你没有救下我,我不觉得诺多精灵之间会有这样的和平。现在,由于它自己的残忍,Morgoth缩在要塞里,害怕我们的联盟。他总有一天要把欠我的偿还给我,他欠得越来越多了,我不会忘记我经受过什么,但我活下来了!你爱我,所以我活了下来,虽然你那时不觉得我配得上这些,但你很英勇,我怎么会不愿想起这些?”

  Fingon咽了咽口水。“哪些伤疤你不喜欢?”他问。

  一片沉默中,Maedhros把Fingon的手拉到了他的腰侧。“这些鞭痕,”他说,“还有这个,”他上臂上的五道白色痕迹,“Morgoth的奴隶留下的指印。有一只炎魔戴着一条牙齿做的项链,其中两颗牙是我的。我记下这笔账了,如果你要摸一下这些伤疤,我就先不说了,它们在背上。”

  Fingon摇摇头,吻上Maedhros,双脚依然在灰路上。他们分开时,Maedhros低声笑了。“好吧,这也是一个办法。”他说,依然握着Fingon的手。过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变得严肃,把Fingon的手放在了他的最后一条伤疤上:他在Alqualondë被划伤了脸颊,白色的痕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我也为这个后悔,”他说,“我们胜之不武,我想这并非Morgoth的手笔。我们并不需要那些船,你和你父亲、还有你所有的族人都证明了这一点,你们一定要为此骄傲。如果我们没做下那些事,在南方就会有更好的同盟——我们或许正需要这些同盟。”

  Fingon想起他不久前看到的:Maedhros手上沾满鲜血,在海岸边大笑着召唤援军。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意识到他有两个版本的记忆,对他来说,第一个版本里的Maedhros看起来没那么糟——虽然他也笑了,也招呼他们向前,但他不也睁大眼睛、充满恐惧吗?他想起潜伏在黑暗中的蜘蛛,忽然意识到一种必然:无论他们在哪里,他都会看到记忆里最可怕肮脏的部分——因为这曾给他们带来快乐。

  灰路在瞪着他。Fingon当然想在短暂的和平中多停留一会儿,但这很有可能是危险的。他要找的不是Himring领主,就像他要找的不是Valinor的少年一样。Fingon的手抚摸着Maedhros的脸庞,在他的眉间印下一吻。“我会再见到你的!”他说。

  “一路平安!”Maedhros说,“我说真的——小心那些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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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Fingon沿着没有星星的路向前走了一段后,忽然想道。在Glaurung第一次从Angband出动后,许多年里它们都没有出现。他有些疑惑地回头,想起Valinor的少年也曾在某些时候奇怪地皱眉,对蜘蛛的所知也比想象中的多。记忆中的一个个Maedhros,他们是谁?他们只是幻影吗?如果是,又是谁的幻影?

  无人应答,身后的路一片灰暗。Fingon知道自己最好继续走下去,很快,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寂静和无边的虚无。他不止一次差点拿出星瓶,为了得到一些光亮和好心情。但Fingon控制住了自己,觉得这可能会引来更多的蜘蛛。

  他一边走着,一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拍他的肩膀,问了他一个问题。

  一开始他无视了,但是询问的声音不屈不挠。“我爱他不是没有原因的,”Fingon终于开口道,“或许有毁灭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但那并不是他的一切。他深思熟虑,时常悔过。许多罪恶追逐着他,而他心性坚定。”可询问者依然不满意。“哦,那你又知道什么呢,虚空中的生物!”Fingon说,“他又不是火龙,他是我的朋友。我爱他,他也爱我。这还不够吗?离开吧!”

  询问者似乎离开了,他依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的意图。他希望它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继续沿着灰路走,不时看到、或是感觉到阴影里有东西在动,但无论在动的是什么,都并不强壮,也没有接近灰路。无尽的夜还在继续,过了一会儿,Fingon的手从匕首柄上慢慢垂下。他没有被攻击,但在这样的寂静里,仿佛有什么即将发生。

  路忽然像下山一样向下倾斜,虽然这里并没有山。现在并不好走,倾斜的角度让Fingon几乎要跑起来,虽然努力控制,脚下的速度还是加快了一些。Fingon担心斜坡的底部会有什么东西,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道路一复归平坦,就忽然有庞然大物冲了出来,既是火焰又不是火焰,即是光亮又不是光亮。铺天盖地的黑暗一下子就被更糟糕的所替代:无情四射的闪光,烧灼得比冰还要寒冷。Fingon觉得被闪光照亮的还有许多爬行的蜘蛛,以及一个浑身发光的可怕蛇形怪物。那是金色的Glaurung,或是什么和它很像的东西,与Fingon带着骑兵们追杀它时的样子不一样了,它曾喷火烧掉Dagor Bragollach的Ard-Galen草原。

  小心那些龙!

  沉重的黑暗又一次降临,视线里只剩下眼前的灰路。Fingon站在那里,手上拿着匕首。他差点笑出来,一把匕首怎么对付得了那样的怪物!黑暗里的蜘蛛那么多,数量和大小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现在他看不见蜘蛛们了,它们绝大多数都离灰路很远——绝大多数,但不是全部。从它们的分布就能看出它们对灰路的位置很熟悉,龙也随时可能出现。

  但这是他的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Fingon挺直了身体,继续向前。

  不一会儿,他听见马蹄声。他转过头,声音来自他的右边,之前的那一瞬,他除了蜘蛛什么也没看见。但一个骑手正在黑暗中骑着马接近,当他来到灰路上时,马全身的肌肉隆起,像跨过障碍一样从灰路上一跃而过。Fingon叫出了声,那是他父亲的马Rochallor,骑手是至高王Fingolfin,Fingon的父亲,目光闪亮。

  但他已经又一次进入黑暗中。他即将冲向Morgoth的大门,Fingon绝望地发现,他阻止不了父亲。Fingolfin早就想结束因长兄而起的战争,亲手杀死当年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当他相信的一切不复存在,愤怒就如坠下的星火一样留下痕迹。

  Fingon低头看着脚下的灰路,又转头看向左侧父亲消失的地方。他记得Irmo的警告,也不想违反。他来这里只为了一个目的,但这里又有了另外一个。难道他为了父亲,都不能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黑暗中有许多蜘蛛,某个地方还有一条龙。“我不害怕。”他说道。

  但那一刻他想起了Olwë王对他说的话。性急而轻率:当他跪在Olwë的面前,Olwë是这么说他的,而在流亡的精灵中,他是最英勇的领袖。

  性急而轻率。

  这里的阴影太多,Fingon知道他的父亲永远不会来到虚空。他的灵魂在Mandos的殿堂里。

  无论那个骑手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Fingon很伤心,但他把匕首放回了鞘里。他又一次看着灰路,多么阴暗可怕的一条路啊!

  他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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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灰路上走的这一段,既没有蜘蛛也没有龙来打扰他。但他开始感到疲倦,仿佛有重担压在他身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想到那是什么。然后他停下脚步,手向头顶伸去,发现自己戴着一顶银色的王冠。

  “当然了。”他低声说。如果他的父亲死了,他就是至高王。他又一次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但这一次他看明白了,拒绝接受,所以他虽然又一次穿上蓝色和银色相间的衣物,但却不相信自己在Beleriand。这里是虚空,这里有一条路,四周没有任何景象。但他似乎不得不戴上王冠,那一点也不轻。

  Fingon想,当Mithrandir告诉霍比特人,有三位伟大的国王坐在他们的早饭桌上时,他过度夸大了。Fingon的确曾是中土的精灵王,但学者们都在争论他和Maedhros中谁统治的时间最短。他做至高王的时间,还不到凡人的一生那么长。他不知道在那段很短的时间里,他做过什么伟大的事。

  他试着只想脚下的路。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高个子的身影开始在阴影里与他同行,就好像那里还有一条路。这一次Fingon几乎是在期待着Maedhros。

  “可以做到的,”Maedhros说,就好像他只是在继续一个已经开始的谈话,“Beren和Lúthien证明了这一点,要是人类和灰精灵的女子都能做出这样的事,Beleriand的联盟和诺多精灵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不反对你的观点。”Fingon说,就像他此前曾说过的一样。他知道这场对话只是真实对话的鬼魂,但鬼魂似乎要坚持重现场面。他不能说,Maedhros,是我们所知太少,Lúthien也不是个普通的女精灵!“我总是这么说,你和我也有最好的理由相信。只要友谊还在,我们就会强大。”

  “当人类刚苏醒的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Maedhros说。

  “Finrod更有头脑。Maedhros,你该去看看Eithel Sirion的Hador家族!他们不是无所畏惧,我甚至可以说他们心怀恐惧,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弱小。但他们把恐惧化成抗争的利刃,所以他们无所不能。”

  Maedhros大笑着说:“怪不得你喜欢他们!”

  他们在黑暗里一起走了一小段路,Fingon心里有许多不能说的话——在他戴上这顶王冠时。Maedhros脚步轻快,他的眼中有火焰,脸上却是微笑的表情。“我在无望中过了太久,”他说,“总是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希望。但是现在!”他忽然转过身,握住Fingon的手,“我们会把半兽人赶出这片土地,”他说,“把Morgoth赶出他的要塞,我们会为你我的父亲报仇,然后为了誓言——然后为了自由!”

  Fingon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我早就希望你能从誓言中解脱,”他说,“但我知道Thingol王给你的回答并不友好。”

  Maedhros的脸上充满悔恨:“我们给他写信的时候太急了,该再多考虑一下措辞的。Maglor说我们不应该让这封信听上去像是——”

  “像是Fëanor的儿子们说出来的话?”Fingon问。

  “好吧,确实是这样!”Maedhros笑了一会儿,然后他摇摇头,“Celegorm和Curufin在说空话,为自己感到羞愧。他们本该去帮Finrod,而且他们也知道这点。我该管好他们,让Lúthien继续持有她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宝物!”他向远方看去,轻声说道:“毕竟,人类活不了多久。”

  然后他转向Fingon,笑容几乎像在Valinor时一样明亮。他把Fingon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才放开,Maedhros不再说话,两人一起走着。Fingon记得自己曾这样想过,现在也这么想:Maedhros的弟弟们并不习惯于说空话。

  不久,黑暗降临,Fingon看不见身边的Maedhros了。现在,他似乎又走在Beleriand的Hithlum绿原上。灰路指向Eithel Sirion,他太清楚前方是什么了。他们曾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寻到过希望:强大的联盟、友谊与真心,还有Turgon带来的意外之喜:Gondolin的十万支闪耀的长矛。

  “啊,我的朋友!”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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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并没有把Fingon引向泪雨之战,虽然他已经做好准备。他还记得那场战役,当他意识到他或许能再见他的朋友Húrin一面时,心情甚至好了一些。但灰路带着他绕过南部,向东方走去,北边不远处就是他曾骑马经过许多次的Ard-galen。Fingon听见金属的撞击声,但并没有看见什么。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除了黯淡的灰路,一切都消失了。Fingon伸出手,发现头上的银色王冠不在了,这让他如释重负,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终于,灰路把他引向一座灰色的石头小屋,他没认出这个地方。

  Maedhros独自坐着。Fingon喊了他一声,但他似乎没有听见。Fingon环顾四周,有些困惑:因为他站在灰路上,但灰路却没有通向任何地方,这就是旅途的终点吗?

  “Maedhros!”他又叫了一声。

  但Maedhros依然没有动。

  他看着Fingon,目光直直地穿过了Fingon的身体。Fingon回过头,看到底是什么让Maedhros愣住。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在天花板的角落里,一只小黑蜘蛛在织网。

  过了很长时间,Fingon无助地站在路的尽头,被Maedhros忽视,而Maedhros看着虚空。

  然后Maglor走进来,慢慢地走到他的兄长身边。“Maedhros!”他和Fingon一样轻声叫道,但Maedhros听见了他的话,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摇头。

  “要我拿点酒来吗?”Maglor说,他受伤了,右臂缠着绷带。

  “不。”Maedhros说。

  “那我拿点面包。”

  “不。”

  “你最好吃点东西,然后休息。”Maglor说。

  “你看到了吗?”Maedhros问。

  Maglor没有回答。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Fingon又一次试图和他们两个说话,但他们都不理他,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们听不到他。

  然后Maedhros开始低声说话。他在诅咒,他用可怕的语言诅咒人类与Ulfang家族的背叛,他一个个念出背叛者的名字,又诅咒了他们一遍。然后他说不出话了,Maglor接上他的话头,站在他身边,高傲而冷漠地说出第三次诅咒,就像Fëanor的誓言一样有力,他诅咒背叛联盟、带来毁灭的人们。“但愿如此!”他说完了最后一句。

  但Maedhros像孩子一样哭着,他用左手捂着脸,当他抬起头时,目光望向他残缺的右臂,然后哭得 更凶了。天花板上的小蜘蛛织完了一张网,通过一条丝线,爬到另一个角落里继续织下一张。

  看着所爱的人崩溃,Fingon的心揪紧了。他想要跪在Maedhros脚边,握住他的手:好好和他说话,安慰他,劝他接受弟弟拿来的面包和酒。但他都做不到。当Maedhros不再流泪时,他了无生气地说。“他们把他践踏到尘埃里。”他说,Maglor看着Maedhros,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泥潭里有他的血,他们将他击倒在旗帜之间,他孤身一人——但他不害怕。我知道的,他不会害怕!”

  我害怕了,Fingon差点要说。他在最后确实害怕了,但那对兄弟听不到他说话。

  Maglor做了Fingon没能做的事,他握住Maedhros的手。“我们会为他报仇。”他说。

  “是啊!”Maedhros疯狂地笑着,他抽出手,站起身说,“Amrod和Argon死后我们也是这么说的,还有我们的父亲,还有我们的叔叔,Angrod、Aegnor和Finrod死后也是这样,每一个为我们的联盟战死的诺多精灵也是。但我们的联盟完了,都成了灰烬!我们能复仇吗?不。”他的视线转向Maglor,“不,我们不能。”

  “别这么说!”Maglor说,“绝望帮不了我们。”

  “绝望?不如说是真相。什么也帮不了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我们的父亲死时知道这一点,我们选了个无法打败的敌人——勇气无法打败,兵刃无法打败,友谊也无法打败,连希望都打败不了。算了,不说他了!”Maedhros几乎是喊出来的,然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不说他了!”

  “Maedhros——”Maglor说。

  Maedhros张望着灰色的房间,Fingon也在四处看,他看见了许多小蜘蛛躲在屋顶的阴影里。它们的网互相交叠,成为一张大网。Fingon想这就是它们的目标,等他们织完网,网就会落下来,像渔夫一样捉住下面的猎物。

  “你还记得在Losgar山上对我说的话吗?”Maedhros说,“那些和我们一起留在中土的人,都是真心实意的。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Maglor说。

  “但我不是真心实意的,”Maedhros说,“我不是。我想要同时走两条路,结果一条都没走成。我是个傻瓜。”

  “你把我们领导得很好。”

  “是吗!就是这个结果!”Maedhros的脸因悲痛而扭曲。Fingon都几乎认不出他了。“不,Maglor,不,你是对的。我现在要一心一意了,我必须专注。”

  Maglor舔了舔嘴唇,低低地说:“我不敢面对Lúthien。”

  “我们不必面对她,”Maedhros冷酷地说,“人类活不了多久。”

  他说完这一句,灰色的房间就渐渐消失了。但屋顶上的蜘蛛网没有消失,而是向着各个方向延伸,蜘蛛在四处爬行。Fingon忽然又看见路了,像灰色的丝带一样伸入黑暗中。Maedhros转过身向前走去,Maglor也站起来,默默地注视着他,然后跟上了Maedhros的脚步。

  Fingon知道他也必须跟上,直到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