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gon毫不犹豫地走过Lórien的象牙大门,但在最后一秒他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害怕。谁知道虚空里有什么?他只能想到一样东西,从创世之初就已存在:Ungoliant,杀死双树的凶手。

  所以他闭着眼睛,手放在胸口的星瓶上。没有拿起弓箭或匕首,因为要是Ungoliant就在门的另一边,它们不会有用。星瓶也没什么用——它在魔戒的故事里,也只是击退了Ungoliant的一窝子孙,Eärendil之光不过是那可怕的怪物早已摧毁的双树光芒的微弱回响。Fingon在跨进大门的一瞬间想着,他或许只是踏入了虚无,或许Maedhros早就接受那样的命运,或许Turgon是对的,这征途毫无意义,现在Fingon的弟弟又多了另一个悲痛的原因,这悲痛永不休止。

  他在门的这一边停了一下,依然闭着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苦。但是什么也没有,于是Fingon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愣住了。

  两边都是象牙长柱,他说不清楚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或许在这里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他最后终于无法保持沉默,他伸出双手,仿佛要拥抱一切,高兴地叫道:Culúrien, Malinalda, Laurelin; Ninquelótë, Silpion, Telperion!(注:都是双树的名字)

  那光芒,那光芒,失落却无法忘却的——Valinor双树的光芒!Fingon依然站在Lórien的山上,旁边有一片树林,就好像那道门只不过是花园里的装饰:但一切都变了。现在是一天的终结,Telperion发光,Laurelin黯淡,淡金色退去,银光洒满这片土地。距离Fingon上次看到这样的光芒已经过去三个纪元,现在它就在这儿,就像他只有Frodo和Sam这么大时一样。金光依然闪烁在高空中,银光倾泻于树下。若是有这样的光芒照耀,谁还需要星瓶呢?

  但他的称赞无人应答,四周一片寂静。Fingon环顾左右,慢慢把手放了下来。花园里是空的,Irmo不在,空气里也没有梦神造访过的痕迹。没有鸟鸣声,草地上没有小动物,没有风摇动树叶,只有光芒和寂静。

  “但这怎么可能是虚空?”他向着空空的花园问道。

  他还以为这里一片黑暗。

  Fingon低下头,终于看到了那条路。他正站在路上,路从象牙大门而始,向着山的另一边蜿蜒而去。这是一条狭窄的灰路,不知道是用什么建造而成的:不是砖石,不是木头,不是金属,不是土壤,也不是绿草,只是灰色的而已。Fingon低下头、好奇地用手指碰了碰路面,但他说不出路是用什么做的,最像是某种织物。

  这条路不算糟,它虽然不宽,但却清晰可见,Fingon不觉得待在这条路上会有什么难处。他背负着使命而来,Maedhros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除了沿着路向前走外别无选择。

  于是他出发了,他走过比这条奇怪的路更可怕的地方。银光依然笼罩在他周身,就像那个世界的月亮一样,但光芒更灿烂。月亮和它相比,不过是一点萤火。在Lórien之外,灰路方向一转,向着树林边沿的山谷而去,正如Fingon所想的那样。他沿着灰路向前走,几乎要笑起来,树木弯下枝头,仿佛凝固了的秘银雕像。越过树林,灰路穿过一条只及脚踝的小河,即使是在水光之下,路也清晰可见,仿佛灰色与银白的两条丝带相交。河水汨汨流过沙石,悦耳的水流声是Fingon在几小时?几天?——之内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在这里无法计时,但四周的光线依然来自Telperion的银花,所以也不可能过太久。他涉水而过,发现灰路延伸到了水边的芦苇丛中,依然不难发现,水声也让路途少了些孤寂。他依然没看见任何动物,没听到一声鸟叫,除了Fingon,一切都是静止的,除去流水,也没有任何声音。银光很美,照亮的夜色却空荡荡的。

  不久,他似乎看到远处有什么人。Fingon立刻加快了脚步:因为他可能遇到的人并不多,寻找的更是只有一位。他没走多远,希望和愉悦就涌上心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他的眼力很好,有几个红发的高个精灵能在象牙大门的这一边转悠呢?

  但他没看见Fingon,正在往反方向走。Fingon叫了一声:“Maedhros!”

  远处的人影停下脚步,转过身,向他招手。

  是他。

  Fingon以最快的速度沿着灰路向前跑去,Maedhros在一棵小桦树下等着他。“你今天跑得真快!”Fingon离他足够近时,他说,“有什么急事?”他微笑着靠在树干上,双臂交叠,Telperion的光给白色的树干镀上银光,也照在Maedhros的头发上。Fingon没有说话,Maedhros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好吗?”

  这是他,又不是他。就像双树的光芒,有一些部分Fingon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了。这是曾经的Maedhros,眼里没有阴影,笑里没有负担,手上没拿着长剑、匕首、或任何武器,他看到Fingon的匕首和弓箭时十分惊讶。“你要去打什么猎?”他问,因为这是一把战斗用的弓,和Fingon曾带去Thangorodrim的那把是一对,“我等不及听听这捆绳子又是怎么回事了。”

  “Maedhros。”Fingon说,之后却一个词都说不出了。

  Maedhros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担忧。“你不对劲,”他说着,走上前去,“你该告诉我的。坐下,坐下!”

  Fingon坐——或是跌坐在灰路上,依然紧盯着他。Maedhros走过来跪在他身前,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他的手:Fingon低下头去看,左手和右手,没注意到Maedhros不停地叫他的名字,直到他几乎喊出来。“Fingon!”他看起来非常担心,“你一点也不好:我们该去Lórellin找Estë看看。”

  “我刚从Lórien来,”Fingon说。他没提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不能说,不能对这个年轻的Maedhros说这些。“Maedhros,我没事,真的。我只是见到你很高兴。”

  Maedhros笑了:“好吧,我每次见到你都很高兴!那我们一起走吧?除非你太忙了,没时间和我一起走一段路!”

  Fingon大笑起来,却解释不出为什么。Maedhros依然看起来有些担心,虽然他试图不熟练地掩盖自己的情绪。他拉着Fingon站起身,替他掸掉衣裳尘土,握住了他的手:Maedhros温暖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你到底要去哪里?”Maedhros问,“那绳子又是做什么的?”

  “我来带你回家。”Fingon说。

  Maedhros笑了起来:“那你真有胆量!不过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Fingon提下头,看见自己依然在灰路上,而Maedhros走在身旁的草地上。

  “你——我本来想说欢迎的,但是算了,”Maedhros一边走一边说着,“我很欢迎你来,要是我们运气好,父亲或许会在锻造间忘了晚饭时间。母亲上次已经责怪过他了,所以即使他看见你,说不定他也会有基本的礼貌。无论如何,你知道他并不是有意的。”他咧开嘴笑着,“至少不全是有意的!”

  “Maedhros——”Fingon想说些什么,但Maedhros没注意。

  他们继续走着,Maedhros一直握着Fingon的手,轻松地说着琐碎的小事:他的父母在做什么,祖父说了什么,弟弟们最近又惹上了什么麻烦,聪明地摆脱了什么麻烦,抑或是Maedhros不得不去帮他们搞定。他问起Fingon的弟弟们,还有他的妹妹,说Celegorm很想念Aredhel。然后他顿了顿,皱了一会儿眉头,忽然谈起Celegorm和他的狗之间的轶事。Huan在某些故事里是只小狗,另一些故事里是成年的猎犬,但却绝不是那只与Carcharoth缠斗的猛兽。Fingon说的很少,他快要哭了。有好几次他都想转过身,把这个Maedhros拉回Lórien和象牙大门,但有什么阻止了他。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怎么能强迫这个快乐的少年面对多年后的苦难与绝望?

  世界依然笼罩在Telperion的银光里,圣树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白天,却又不像,一切都披上了一层光辉。Fingon早已不再为双树之死伤心,但这里的景象却真实无比。或许他不该回去,或许这就是答案:永远留在这个既非回忆也非现实的地方,双树依然闪着光芒,银色的小河欢快地流淌。

  当他沉浸在思绪中时,Maedhros被绊了一下,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了,他放开Fingon的手,试图保持平衡。“抱歉!”他说,“有什么东西吹到我脸上了。”他捋了一下头发,又一次握住Fingon的手,但Fingon怀疑地看着他,因为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

  他第一次认真端详Maedhros,因为此前他不忍心看,Maedhros眨了眨眼睛,不时把眼睛眯起,就好像有一股只有他能感觉到的风一样。有时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用另一只手揉眼睛,或是理头发,仿佛是在试图摆脱什么Fingon看不见的东西。“怎么了?”Fingon问。

  “没什么!”Maedhros说。

  “有东西让你不舒服,”Fingon说,“好了,让我看看。”Maedhros使劲地眨眼,把头转了过去,Fingon伸出手,拂过Maedhros的头发。有一条几乎透明的细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蜘蛛网?”他问。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Maedhros说。

  蛛网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它是唯一没有被Telperion的光线照亮的事物。Fingon忽然意识到:不,不只有这一个,从Lorien的大门延伸出来的灰路也没有被照亮。

  Maedhros焦躁地叫了一声。“又来了!”他试图用手拂开脸上的蛛网。Fingon环顾着四周,却看不见蛛网的来处,他的身上也一点都没有沾。“要是能回家就好了,”Maedhros说,“似乎又到了蜘蛛活跃的时候——祝它们好运,但我希望它们能去忙自个儿的事。”他苦笑着,用手梳着头发:当他把手拿开时,Fingon看见一只有许多条腿的黑色小生物趴在他的手心里。“啊!”Maedhros叫道,把蜘蛛甩到了草丛里。它飞快地爬进了附近的荆棘丛中。荆棘丛动了动,就好像里面还有更多的蜘蛛,蜘蛛即使在双树的光下,光也无法照亮他们。更多的荆棘出现在河岸边,它们之间隔着一片片阴影。

  对Fingon来说,水流声不像之前那么欢快了,事实上,水声一成不变,其下隐含着空洞。河水流过一棵向水面倾斜的柳树。越来越多的细丝出现在它的枝头,蛛网很难看见,因为光从不照在它们上面,阴影不协调、丑陋而凌乱,没有真正的蛛网是这副样子。Fingon握住Maedhros的手,拉着他向前走。

  Maedhros似乎感受到了Fingon的急切,不再说家中的琐事,他什么也不说了,看起来很害怕。Fingon拉着他穿过山谷,他们身边窜出越来越多的荆棘。当他回头时,暗色的树丛已经长满了身后的灰路,他们脚下没有光。不,他们的脚下是黑暗——任何光明都无法穿透的阴影。在黑暗中,无数丑陋的长腿蜘蛛爬行着,用残忍的声音低语着、等待着。

  它们已经等了许久,它们很有耐心,Ungoliant的姐妹们小心地织就了这些网。在它们的王国里,很少能有这样的猎物。它们不像吞食Arda血肉的Ungoliant那样肥胖肿胀。但它们总会吞掉一切的一切,它们也知道,他们在黑暗中蠕动,无情地低语猜测着。

  Fingon把Maedhros的手指抓得太紧,以致于他的堂兄惊诧地低声抗议起来。Fingon没有松手,他的脚步更快了。

  他们终于到了河谷的尽头,小溪越过低低的瀑布,向岸边流去。他们站在瀑布顶上,本应有风吹来,但飘来的只有身后的恶臭。灰路穿过瀑布边的岩石。Fingon跳了下去。“这边走!”他说,Maedhros跟着他溜下岩石,他们向下又走了一段,当他们停下脚步回过头时,发现蜘蛛们并没有跟过来,但河谷看起来非常暗。

  Maedhros发着抖。“那些东西!”他说,“我恨它们!它们来自哪里?”他望着Fingon,“但我很高兴你能陪着我。你知道吗?我感觉挺奇怪的——就好像我已经好久没有见你了一样。”

  “可不是嘛!”Fingon说道,他又一次想哭了。

  Maedhros摇摇头,双臂紧紧地交叉,仿佛冷风让他不得不抱住自己。Telperion的银光依然闪烁在他的发上。他看起来是那样年轻。“我们回家吧。”他说,“走,我不在乎父亲说什么了!”他又一次用右手握住Fingon的左手,准备向Fëanor房子的方向走去。

  Fingon不需要去看也知道,Fëanor不在那儿,连他的一丝影子都不会有,Nerdanel不在,Finwë不在,Maedhros的弟弟们也不在,Tirion或许还在双树的光芒下,但城里没有人,一只鸟兽都没有,连空气都不会流动,Lorien的花园是空的,Lórellin树下没人需要被治愈。在这个死寂的过往梦境里,除去天真的鬼魂,和等待的蜘蛛之外,什么也没有。

  但他差一点就跟着Maedhros走了,他的一只脚踏出灰路时,他忽然想起Irmo的警告,停住了。

  Maedhros也停下了,困惑地望着他。Fingon回头望向黑暗的峡谷,以及峡谷之上。虽然夜色中的银光依然笼罩在四周,但黑色的天幕里已经有什么在不安地蠕动。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只靴子踏在银色的草地上,灰路已经变得模糊。要是他再向旁边走一步,路就会消失。

  “你不来吗?”Maedhros问。

  Fingon咽了咽口水,两只脚都回到了灰路上。Maedhros站在那里,凝望着他,不太确定地松握着他的手。Fingon忽然把他拉了过来,双臂环抱着他的脖子,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堂兄也有些尴尬地回抱了他。

  “我非常喜欢你,”Fingon低声说,“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不情愿地放开了Maedhros。Maedhros对他眨了眨眼睛。“哦——好吧,”他说,“那你走吧!最好下次再来。”

  “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来的。”Fingon说。

  但假如Fingon能虚空中救出些什么,Fingon不觉得会是这个Maedhros。

  是Maedhros先转过了身,他脚步轻盈,独自向着Ungoliant的姐妹们聚集的空荡之处走去。Fingon强迫自己转开了视线,否则他会忘记Irmo所说的一切,冲过去追上他,永远失去这条灰路。他坚定地把双脚踏在灰路上,回到象牙大门的路已经被一山谷的蜘蛛所占领,所以除了继续向前,他别无选择。

  他向前走着,不一会儿,Telperion的银光开始在他周身消散,被Ungoliant的姐妹们吞噬。四周漫上阴影,黑暗的东西在其中移动,但路依然清晰。当他走向海岸、听见远处的战斗声时,Fingon知道他没走错路:因为他正走向Alqualond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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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或许会转开视线,因为这里承载着记忆,却又不是记忆。他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并为此而羞愧。但是灰路虽然清晰,却并非笔直,他必须时刻注意脚下以及前方的情况。蜘蛛们从暗处向他的方向移动,四周不断升起火焰,照亮虚无。黑暗里有喊声和兵戈相碰的声音。Fingon想起来了:他曾带领着父亲的先锋兵力,天黑时正好到达海边,听到了这一切。

  鬼魂出现在Fingon的身边,更多的从他身后冒出。他隐约在左右看见堂弟Angrod和Aegnor,俊美、高挑而好战,但他们的身体是半透明的。他们望着Fingon,无尽夜色里的火光也闪烁在他们的眼中。波涛起伏的还就在前方,海上整齐地排列着Teleri的白船。Fingon流亡于中土时,很少想起这些,因为在中土,有太多别的事情需要他考虑,这段回忆他不敢细想。最后他依然不得不面对,当他尝过死亡的苦涩滋味。虽然在中土不常忆起,但在Mandos的殿堂里,他时常想起这些。

  他心中曾这样想过:但我能怎么办呢?他们是我的堂兄弟啊!当辩词变得单薄时,他愈发愤怒,试图推卸责任。那是他们犯的罪,和我无关,我没有恶意,我不知道。他的灵魂无法平静,他在黑暗中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即使并没有人等待着被他说服。许多年的挣扎后,Fingon终于有了新的想法,不知道、或者不想去知道,并不是个理由。

  他一想到这一点,Mandos几乎是立刻沉默着放他离去。他重新拥有血肉之躯,再一次走过Eldamar岸边,于夜幕降临时到达Olwë的宫殿。他谦卑地跪着,低下头。从没有任何一件事让他如此恐惧,Teleri的精灵王阴沉地盯着他,说他从没来得这么快过,Fingon在他面前颤抖。

  然后Olwë说他和他的族人没工夫每天审判忏悔的诺多精灵,这是Mandos的职责,他相信Námo知道自己该干什么。Fingon意识到他不是第一个从Mandos走向海边的精灵——许多精灵都走过这条路,Finrod是第一个跪在这里的流亡精灵。Olwë让他站起来,告诉他如果他问过任何一个精灵,他或许就会知道这样的典礼一向在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二举行,请求忏悔的精灵那时才会来。Fingon早了一个星期。英勇?不如说是轻率!精灵王说道,他的左右笑出声来。Fingon的脸红了,但如果最糟的惩罚就是让他们笑一笑,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他已经被从轻处理了。之后,他和其他的流亡精灵们一起住在Eressëa岛上,而那些曾被他们辜负的精灵们不必天天看见他们。缝合伤口治好了伤,伤痕渐渐褪去,这么多年过去后,Teleri精灵已经会不时乘船来看他们。

  但Fingon却又站在峭壁的边沿,Angrod和Aegnor站在他的身边,无数的鬼魂在他身后。Maedhros自黑暗中出现,脸颊上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他大笑着,快活地叫了一声Fingon的名字:“我们还没有精疲力竭,没有后退,更没有倒下,我们会战胜他们!”他叫道,“Amrod,Amras,Caranthir,再给他们一击!Fingon,堂弟,我真高兴能见到你。”他半拥抱着Fingon,左手搂着Fingon的肩膀,右手拿着沾满血的剑。“为了自由!”他在Fingon耳边激动地叫喊,当他向后退一步时,脸上的微笑比之前的笑声更加扭曲,点亮虚无的火焰映在他的眼中。

  然后他转过身,跑回了黑暗中,Fingon感到心跳漏了一拍,这里是他第一次尝到战斗的快感的地方。与此同时,他看见三个鬼魂举着刀剑向前冲去:Angrod和Aegnor,他俩之间是Fingon自己,跑在最前面。他跟随着Maedhros,Angrod和Aegnor跟随着他,Fingolfin的先锋在他们身后。Fingon伸出手,就好像他能够抓住他自己的鬼魂,把他拉回来。但透明的鬼魂冲进了黑暗中,整个军队从他身边掠过,向着残忍的屠杀而去。他们没有恶意,他们不知道,他们没有去问。

  Fingon又一次独自站在灰路上,耳边是呐喊和尖叫,他忽然想,Maedhros也许心里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对Fingon说过Fëanor的大胆言论,和这件事的影响早就了如指掌。

  路途还在前方,即使Fingon停下等待,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善。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他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Galadriel的星瓶还在。

  他继续向前。

  他以为自己会目睹一切,战斗和屠杀,但并非如此。在他四周,只有越来越响的声音,和从黑暗中燃起的邪恶火焰。即使当他走到海滩的边沿,面前就是一排排白船时,他也看不见任何一个精灵,但Teleri精灵的哀号就在他耳边。灰路漂浮在黑色的水面之下,指引他走向水中。Fingon犹豫着,但没有别的路,他向前踏出一步。

  亲族之战的声音立刻消失了,红色的火焰依然在黑暗中闪烁。白船开始静默地移动,随着他的脚步向前滑行。灰路沿着深色的海岸线蜿蜒,海水在其上泛着波纹,路看起来就像丝带一样薄,但却足够坚实。被偷走的船只张满帆向前驶去,虽然这里一点风也没有。

  船一下子都消失了,灰路突然向另一个方向拐去。Fingon停下脚步向西望去,海水拍打着他的靴子。他看到有精灵在海边移动,离开家乡,被同族抛弃。对于前方冰冷的路途,他记得太清楚了。

  但这条路越过了海洋,摇曳的火光照亮海水。Fingon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手心。在Valinor,许多伤口愈合了,但在这里,似乎每一处伤都要被撕开一遍。当Maedhros大笑着叫他的名字时,他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投身于邪恶的战斗,之后他就被Maedhros背叛,独自留在海边。

  “但我已经原谅了他。”Fingon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但对他来说,就好像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问了他一个问题。

  无论是什么,四周的景象消散了,虽然并非完全消失。Fingon犯了个错误,他低头向下看,感到一阵眩晕。他以为自己已经站在海的对面,但现在看来,他站在无底的深渊之上,脚下是一层蛛网,无尽的黑暗里,有虚空中的怪物在移动。

  但火焰依然照亮着他的路途,灰路依然清晰,Fingon穿过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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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途很长,但路不再转弯,而是笔直地从刺透可怕黑暗的火柱之间穿过。脚下的深渊和头顶的苍穹很像,不久Fingon就觉得它们之间没有真正的区别。这个世界里的海和天没有不同,这里是虚空,只有灰路,和虚无。Fingon愿意用一切去换哪怕一颗星星。他期待着接近下一根火柱,至少是在真正接近之前,他每一次靠近,病态的红光都会留在他视线的边缘,让他想起有多少贪婪的阴影潜伏着,从虚无里窥视着他。

  终于,两旁的火柱被远处一座高耸如云的红塔替代,灰路把他引向那里。Fingon加快脚步,不久脚下就出现了海岸,和从高山奔流而下的Drengist峡湾。红塔下,Teleri的白船没被火焰燃尽的部分已经只剩下黑色的框架。灰路指向火焰,Fingon恐惧地想着,或许他不得不笔直穿过烈火。

  但路在最后一刻拐了弯,虽然他的脸上有火的热度,但火并没有碰到他。灰路领着他沿着海滨走了一段,然后向山上而去。Maedhros独自站在那里,背对火焰,面朝大海,他的脸上是深深的忧虑。

  就好像是在回答那个问他问题的东西,Fingon满意地说:“看,他后悔了,我原谅他是正确的。”

  似乎这个Maedhros看不见他,因为灰路从Maedhros脚下穿过,Fingon在他斜后方停下,但他没有回头。Fingon看着正凝望着大海的Maedhros,觉得多年的心结似乎在慢慢解开。他当然听别人说过那个故事,关于Maedhros怎样敢于在Losgar反对他的父亲,站在一边不动手:在Maglor的版本里,他甚至说出了Fingon的名字。但Maglor是个编故事的能手,Fingon知道他有时会修改故事的细节,让它们显得更动人。在Noldolantë里,Losgar烧船和Thangorodrim营救在同一篇里,从某种程度上互相中和了。

  就好像是在回应Fingon的想法,Maglor大步走上山。“你在这儿还好吗?”Maedhros平静地问。

  “再好不过了,”Maglor说,“要是现在回头,我敢说他们还可以回家。所以留在这儿的精灵都是真心实意,我们不必再担心内讧了。”

  Maedhros低声笑了:“你原来这么想!”

  “他们会没事的!”Maglor说,“我们所有的堂兄弟们,还有Fingon。别这么瞪着我!我说的是实话。你知道,你又不是唯一一个有朋友的。算了,我又不是还问你这个的。Amrod在这儿吗?他往这边来了吗?我找不到他。”

  “我也没看见他。”Maedhros说,他突然僵住了,脸上是恐慌的神情。他终于转过头,望着被烧毁的船。

  Maglor也看着同样的方向,忽然脸色一白。“不!”他叫道,冲下山向火场跑去。但Maedhros没有动,火焰依然在侵蚀黑色的残骸,但现在已经基本烧光了。当Fingon看过去时,最后一段焦炭被烧成灰烬,火焰一闪而逝,仿佛是火吞噬了自身。海岸边一片黑暗,四周弥漫着一股烟尘的味道,然后气味变了,变成了污浊的臭气,Fingon似乎看到海边有蜘蛛移动。

  他转头看Maedhros——但Maedhros已经不在了。Fingon独自站在Losgar的山上,独自站在狭窄的灰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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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继续向前,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他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因为这里是Beleriand,又不是Beleriand,时间和地点的关系不如现实中精确。Fingon匆匆瞥了一眼Hithlum,看见的一切让他有些奇怪。之后他来到了阴影之山中的Eithel Sirion,前方有六个人影,围成一个半圆。是Fëanor余下的六个儿子,单膝跪地,他们的父亲在正中,但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Fingon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即使Eldar的记忆也不能准确地概括Fëanor强大的精神力量。Fingon从没有太爱过他的大伯,但想到Fëanor在Tirion那场令人畏惧的演讲,他的心依然翻腾不已。那演讲让Fingon下定决心追求自由,也带来了诸多后患。现在最伟大(虽然不一定是最聪明)的诺多精灵重伤垂死,即使受了致命伤,他依然有着超凡的魄力。Fingon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听得见Fëanor三次诅咒Morgoth,Fingon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Fëanor没有抬眼,把双手伸向两侧,Curufin握住了他的左手,Maedhros握住了他的右手。他们的脸非常苍白,但都没有流泪,其他几个兄弟也是一样。“活着看到这一天,” Fëanor 说,“为我报仇!”

  “我们会的!”Fingon似乎听到其中一个说道,但他不知道是哪一个,无论如何他们的父亲也不会听见了。因为他话音刚落,烈火忽然燃起,包裹住他的身体,就像Losgar的火焰一样血红,他的儿子们不得不放开抓着的手,向后退去,并转过脸。Fëanor的灵魂以火焰的方式燃尽了肉体,烈火与炫目的闪光都向着天空而去,消逝后不留痕迹。六兄弟环绕着一片虚无,他们互相望着。Fingon终于向前走了几步,看见Maglor,Celegorm和Caranthir在流泪,Amras转过了头,Curufin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而Maedhros面无表情。

  然后他站起身,开始轻声说着什么,他的兄弟们也一个个站起来加入他,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挑衅的叫喊响彻苍穹。

  Be he foe or friend, be he foul or clean

  Brood of Morgoth or bright Vala,

  Elda or Maia or Aftercomer,

  Neither law, nor love, nor league of swords,

  Dread nor danger, not Doom itself

  Shall defend him from Fëanáro, and Fëanáro's kin,

  Whoso hideth or hoardeth, or in hand taketh,

  Finding keepeth or afar casteth

  A Silmaril. This swear we all...

  Death we will deal him ere Day's ending,

  Woe unto world's end! Our word hear thou,

  Eru Allfather! To the everlasting

  Darkness doom us if our deed faileth...

  On the holy mountain hear in witness

  and our vow remember,

  Manwë and Varda!

  是敌是友,是清是浊

  明亮的Vala,Morgoth的同伙,

  Elda,Maia,或是后来者。

  无论情义,无论盟约,

  恐惧与危险,甚至末日,

  都无法让他从Fëanor同族的手心里逃脱。

  若他藏匿、积聚、或掠夺,

  存留、甚至重铸任何一颗精灵宝钻。

  我们在此发誓……

  追杀他永不休止,

  他将悲惨至世界尽头!

  愿你聆听我们的话语,

  众生之父Eru!

  若我们失败,

  永恒的黑暗必笼罩我们。

  以圣山为证,

  Manwë与Varda在上,

  请铭记我们的誓言!

  Maedhros依然面无表情。但他转过头,注视着西方,Fingon看见他眼中可怕的火焰,那是亲族之战的回响,那是Losgar,那是Eithel Sirion,他父亲昔日的火在他眼中燃烧。

  Fingon之前也见到过他眼中的火焰,事实上火已经燃烧了许久,但他一直以为这火来自Thangorodrim的折磨。

  “Maedhros!”他叫道。

  但Maedhros听不见他的话,他再一次向北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