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和意识相地从软榻上起身,行礼道:“微臣方才来替鹤公子诊脉,眼下就不打扰二位了,先告退。”他低头地瞬间又瞥向鹤云程,看见他还是大病初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要说起来,他平日里也是一副活不起的样子,现在却是实打实的虚着,楚和意疑心他能不能打起精神,这病初愈的人并就要好生修养着,皇帝是一天太平日子都没想给鹤云程留,人才刚下地就上门找人来了。

  楚和意一走,萧璧鸣掀起袍角坐在软榻上,这个位置正面对着鹤云程,他好像呼吸很弱的样子,一张苍白病态的脸好像白玉一样,只有眼角红红的,时不时隐隐地咳嗽一声,却又好像在极力地克制,周身透着一股脆弱易碎的感觉,好像抓也抓不住,被风一吹,就会随风逝去。

  萧璧鸣望着他,就回忆起那夜他跪在御书房前,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他的咳嗽声从弱弱的,变成了急促的一下接着一下,毫无征兆的,一口鲜血吐在了雪地里,然而他就算是倒下之前,脊背也算是挺着的。萧璧鸣好像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像那时那样愤怒,焦虑……害怕,他失去过太多东西,所以学得不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上,可是就那么一刹那,他却好像天塌下来一般绝望。其实他们加上萧煜、毕安,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萧璧鸣不过是吃了一口飞醋,鹤云程只要愿意低个头,服个软,说什么都没发生,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是他就那么跪在雪地里,好像跟萧璧鸣熬着似的,熬得皇帝当晚一份折子都看不进去,又是愤怒又是担心。

  皇帝像是要跟他掏心窝子,鹤云程又是一副低眉顺眼温良顺从的样子,萧璧鸣抓过他的手,感觉到冷得可怕,他说:“身体可好些了?”

  鹤云程闻言,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睫毛轻轻抖了抖,柔声道:“托皇上的福,好许多了。”他说话惯是不看萧璧鸣的眼睛,显得委屈又委婉的样子,加上本就是大病初愈,让萧璧鸣心里平白生起一股淡淡的自责,极少见的,他轻而柔和地说:“你可知道朕到底在恼什么?”

  “皇上是气在下与摄政王不清楚?”鹤云程明知故问道。

  “你是知道的。”萧璧鸣心里居然有一丝诡异的喜悦,好像自己变态的占有欲被人知道了还是件什么好事,他定神,接着道:“那日朝日殿上上下下成百上千名官员,又有异使,不责罚你,难调众口……”

  “在下懂得,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在下吃的这点苦,算不了什么。”鹤云程表面上装的一手好温良,心里却懒得听他再粉饰下去,他这烧一连小半个月,就算是好了,身体也动辄累得不行,他心里倒是有笔划算买卖,大病一场换得萧璧鸣多一点的信任,也给自己多赚来点活动空间,省的整日在承恩殿“与君欢”。

  萧璧鸣从今往后拿他当个人看,他鹤云程就不愁找不到机会下手。

  “朕心里明白不过是高贵妃一出烂戏,却不能不给高家人面子,想来,也对你不住。”萧璧鸣心里觉得鹤云程不责怪他,于是为表亲昵似的轻轻拍了拍鹤云程的手,说道:“等朕春猎回来,朕当给你一个惊喜。”

  算来立春时节,正是皇家春猎的时候,皇上与诸王一同前往邱陵围猎,约摸三日左右的时间,鹤云程心里谋算着怎么在春猎后取了萧璧鸣性命,面上却展颜一笑,答道:“好啊。”

  在九五至尊的皇帝心里,没有什么旁人原谅了他们的概念,萧璧鸣只觉鹤云程实在懂事,合他的心意,于是心里把一月前的事情单方面一笔勾销了,就算他边睡人家边毁人家的事情实在不道德,眼下只要他想,他又能重开一局,换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戏唱了。

  只可惜,他为人实在和信任、恩爱、放他自由当中的任何一个不搭边。

  萧璧鸣前脚刚走准备春猎的事宜,后脚高贵妃就闯了进来。

  这女人平日里绝对称得上精明,但好像只要和皇帝沾边的事情就变得蠢笨无比。她招摇着走了进来,一脸圣恩眷顾的喜悦和娇媚,鹤云程本意休息一番,眼见着这傻女人闯了进来,只得又强撑着从桌面上趴了起来,眼睛微眯,带着笑意道:“见过高贵妃,我这质馆今日倒是好热闹。”

  高贵妃心里以为萧璧鸣是因为她才责罚的鹤云程,又听闻人高烧数日不退,差点命都没了,还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分量有多重,听闻今日鹤云程醒了可以见客,她实在不能不来给他个下马威。

  她在各路谣言里听到过这鹤云程多次了,这番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四目相遇的那一刻,就连她也愕然,那些传说真是一星半点都没把这人吹夸张,真真的宛若天上人,即使是带着病愈的憔悴,也依然美得摄人心魄,不过是素衣乌发,连头发甚至都未挽起,整个人一副随意慵懒的样子,却好像一个眼神就能直勾勾地看进人的心里。

  高贵妃张着嘴愣了片刻,来时路上想着的尖酸刻薄话用在他身上,仿佛是一种亵渎,此时她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只骂出一句:“你……你,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鹤云程见着这女人只觉得发笑,他偏了偏头,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只道:“哦?”

  “你,你不觉得羞愧难当吗?!”

  他懒洋洋地将脑袋靠在手上,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眼睛微眯,明明苍白病态,却有种说不出的缠绵妖媚,他呼出一口气,恍然大悟似的道:“啊——贵妃娘娘说的是那种事——”他轻嗤一声,嘴角一弯,很不以为然。

  “在下觉得……舒服。”

 

立春

  “贵妃娘娘从质馆出来的时候,似乎很是生气。”韩青环抱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煜端着喂鸟器喂金笼里的灰鹦鹉。

  灰鹦鹉在笼子里蹦跶两下,咕噜咕噜两声,没叫出声——哑巴鹦鹉。

  萧煜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灰鹦鹉头顶的毛,神色如常地逗了逗鹦鹉,说道:“昨天一回去就气得要死,今儿取了点儿药,要下手了吧。”

  “真蠢。”韩青评道:“高大人站在您这边,高家长子在外开疆拓土,朝中势力重心在您这边,偏偏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犯蠢,王爷要阻止她吗?”

  灰鹦鹉不再进食了,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二人,好像能听懂一样,萧煜弯眉对着它笑了笑,不知道在对着鸟还是对回答韩青,说道:“阻止她?贵妃娘娘要干的事,你我能阻止得了?”

  韩青歪着脑袋看着他,他是标准的丹凤眼,人又不喜欢笑,常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十分不近人情,却愿意跟着萧煜一路,他不解人情地问:“你不喜欢姓鹤的吗?高贵妃会弄死他的。”

  萧煜打开金笼,将手伸了进去,灰鹦鹉识趣地蹦到他的手指上,连手带鸟一下子出了笼,到了外头却也不见飞,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剪了羽的货,萧煜把鹦鹉举到眼前看了看,嗤笑一声说:“高贵妃弄不死他,鹤云程看上去胸无城府,实则不然啊。”

  韩青不明白萧煜话中的含义,只道:“你在芳歇阁的耳目说,高贵妃吩咐人上午取了毒药,要在皇上回来前杀了鹤云程。”

  “不作死就不会死,高贵妃把把柄伸出去给别人握,那鹤云程不过是脱层皮。”萧煜欣赏着手上的灰鹦鹉,这鹦鹉也得有十来岁了,当初他和萧璧鸣同为皇子的时候,他从萧璧鸣手里抢过来的,“不过高阁老也该被人拔拔毛了,省得他忘了这是谁的天下。”

  “您说皇上会赐死贵妃?”

  萧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这位皇帝啊,控制欲太强,别说高贵妃,谁要动他唯一的东西,他都得急。”

  韩青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兄弟俩儿的那点破事,反问道:“皇上是坐拥天下之人。”

  萧煜心说果然死读书的就是说不通,边把鸟送回金笼里边点拨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他转而一想,又问:“我派你去查鹤云程,怎么样了?”

  “山高水远,我们的人刚到寒燕,又是宫里的事,得费些日子呢。”

  “嗯。”萧煜逗逗鸟,转身看向韩青,和韩青不同,萧煜一身轻佻风流的气韵,说点什么都好像三分真七分假,他温声道:“我们看看这挠人的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挠人的猫”本猫鹤云程坐在质馆里,也许是因为萧璧鸣昨天来过,表现出点重视,所以晚膳做的都是他平日里多动两口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