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程的喜好很难拿捏,从不直言好恶,小厨房判断他的喜欢也只能从“有没有多夹两口”来判断。

  他平日里闲着无聊,没有人愿意,更没有人敢和他往来,属楚和意和他最亲近,楚和意一日一请脉,时而留下来和鹤云程下两盘棋,然而很奇怪的,他还是摸不透鹤云程。可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在鹤云程那里进步的,至少鹤云程开始称呼他为和意。

  鹤云程懒洋洋地倚靠在软榻上,他和楚和意堪堪下完一盘棋,下人就将晚膳摆上了,鹤云程粗粗扫过一眼,竟然破天荒地开口道:“和意,不如今天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

  楚和意一愣,他总是格外珍惜和鹤云程关系更进一步的机会,其实回想起初见时,他的戒备甚至比鹤云程还更甚许多,然而只要和鹤云程一相处,却好像被吸引了一般,日日思衬着与他能不能比昨天更进一步。

  他与鹤云程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疑心那里面有几分轻佻的意味,又疑心是自己多想了,这几天入春了,天气渐渐也暖和起来,鹤云程身上衣服也减掉了几件,贴身不少。

  楚和意应下来,坐在桌边,按道理主子进食,应该由下人先验过毒,但鹤云程品级不够,质馆里的人又待他轻慢些,也就没有这待遇。

  由于是医官出生,楚和意总喜欢用一件东西之前先嗅一嗅,用膳也不例外,他夹起桌上一道菜,轻轻一嗅,却觉察出点不对劲。

  “公子先别吃。”他出声道,又凑近嗅了嗅,“这菜被下了药。”他夹起另一道菜里的东西又嗅了嗅,终于确定了,每道菜都被动了手脚。

  “公子别吃,有人动了手脚。”楚和意抬手按下鹤云程持着筷子的手,生怕他又以身试险。

  “闻得出来是什么药吗?”鹤云程面无表情地问道。

  “此药药性不强”楚和意皱眉答道,“若药量轻微,则症状也轻些,若药量大些,则必死无疑,且死状凄惨,全身溃烂,面目可怖。”

  “这样。”鹤云程好像在听评书,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里笑道高贵妃耐性也不怎样,这么着急地敢在皇上明天回来之前要动手,他现在心里有七成把握萧璧鸣在意他,若是他被下毒抢治,萧璧鸣必不会善罢甘休。高家长子已经战死在外,只要高贵妃被杀,高家势力就被架空了一大半,前朝之事他知道的还不是很多,但可以确定的是高家有他们自己支持的皇子,并且此皇子并不是当今皇上,只要高家被激怒,这天下再平静也得被搅乱一通。

  说时迟那时快,鹤云程飞快地夹起桌上的一块儿鱼肉咽了下去,就好像棋逢对手一般,他居然有些神色得意地说:“我给她这个就死的机会。”

 

立春

  鹤云程就吃了一口,他眨巴眨巴眼望向楚和意,好像在说:不是你说的微量不碍事吗。楚和意一脸的不可理喻,但是和鹤云程相处久了,又觉得好像很合理。

  他给鹤云程吞下几颗药,忍不住问他:“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鹤云程闭上眼打了个哈欠,从善如流地答道:“东襄王府上一名仆役之子。”他睁开眼,好像没有一丝波澜,猜不透话里是不是真的,他见楚和意一脸的不相信,居然眨巴眨巴眼笑着说:“真的,作何骗人?”

  楚和意阴沉沉地道:“公子的手段和胆识可不像寻常仆役之子该有的。”他斟酌着又说道:“若公子有难处,我也可以尽力帮上一二。”

  他看见鹤云程很温和地看着自己,又好像拒他于千里之外,鹤云程别开脸,纤长的手指拖着下巴,脸上风轻云淡,却忍受着腹中药力发作的隐隐剧痛,似不经意地答道:“那我死之前一定讲与你听。”

  “和意,放话出去说我中毒了危在旦夕,把萧璧鸣从邱陵请回来。”

  等消息传到邱陵,已经是春猎的第三天了,除却幽禁在王府的萧煜,参加春猎的是所有皇子加重要官员,萧璧鸣一行本就在整理行装准备回宫,皇上听闻此事脸色大变,抛下一队人马就先行策马回了皇城,沂北王心道这小白脸当真好本事,春銮殿时还被当众羞辱,不过数月就把皇上拿捏得死死的,不论谁是下毒之人,恐怕都难逃一死咯。

  沂北王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一名老臣,悄声道:“让你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郭帆劲往沂北王那儿凑了凑,一脸的愁眉不展,他是沂北王一路提拔上来的官员,沂北王又与萧煜同党,萧煜虽然未曾亲临春猎,势力却遍及春猎人马。

  郭帆劲整张脸苦兮兮地说道:“王爷,您说的那事哪儿那么好办啊,这中原六州人是不少,您说的那是天仙,哪儿那么好找啊?”

  沂北王反手就打郭帆劲的脑袋瓜,“啧”了一声道:“好办的事还找你?再说了也没让你找一模一样的啊,你找个差不多的也行,抓紧点听见没?要赶在秋日祭前头,知道了吗!”

  质馆里头,萧璧鸣的快马还停在质馆外头,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猫着腰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们是做梦也没想到质馆里这位居然对皇上那么重要,这位平日里也什么话都不说,搞得大家都不知情的,要早知道是个有前途的主子,不早就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了不是?

  萧璧鸣坐在床沿边,他握着鹤云程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闭上眼深深呼了一口气,好像怒火都要从肺腑里喷发出来似的,他沉声道:“没人说话是吧?”

  “你。”他胳膊一伸,指着楚和意鼻子道:“你来说,你是他的医官,他怎么会好好的中毒!”

  楚和意心道鹤云程果真料到皇帝会大怒,但心里认为这皇帝脑子不正常,于是也没好气地道:“回皇上,贵妃娘娘前日里来质馆问话,公子身体尚未恢复许是被惊着了,惹恼了贵妃娘娘,小厨房看公子近日来胃口不好,特地做了公子爱吃的菜,却不想有贼人别有用心……”他觑着萧璧鸣的脸色,算着他也该入套了。

  果然,萧璧鸣将鹤云程的手藏进被子里,站起了身,仰了仰头像是舒展了一下脖子,他偏头望向窗外,皱着眉呢喃道:“高家这日子也过得太好了。”

  他低头看着鹤云程昏睡的脸庞,俯身上前轻轻吻了上去,他附上鹤云程苍白的双唇,甚至觉得鹤云程是冷得,他的心猛烈地一颤。

  等萧璧鸣走后,楚和意遣退了下人,他走到鹤云程床边,见他确实脸色苍白,不禁问道:“脸色这样苍白,身体可有不适?”

  原本闭眸躺在床上的鹤云程忽得睁开了双眼,轻声道:“有吗?可能是先前高烧还没完全缓过来。”他伸出个胳膊抵在自己额头上,微微眯着眼,晾他体内有毒,高烧未愈又以身试险,想必不大好受,只听他徐徐道:“贵妃娘娘比起萧璧鸣,还是差得远啊。”

 

雨水

  萧璧鸣因为区区一个寒燕质子,降了高贵妃位份的事情是沸沸扬扬满朝皆知,高阁老说什么也要替她的女儿讨公道,但长子出兵寒燕,他手里缺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说话也硬气不起来,只好先去找萧煜商量一二。

  摄政王府里,无莲湖中的机巧亭里正坐着萧煜和高明昌,刚过了立春,雨水时节围炉煮茶最是惬意,摄政王是风雅之人,自然玩的开这些雅趣,亭中设一火炉,取陈年陈皮普洱加之以晨露煮沸,清香四溢。

  高明昌平日里也扮得了风雅,但此时他女儿的贵妃之位被废,被降成了嫔,又偏偏无儿无女,一点靠山都没有,原先他有长子在外立战功,又有女儿在后宫打点,别说朝堂之上,就连皇帝不都得畏他三分,他们高家是前朝功臣,位子坐得稳,要不是当年夺嫡之争失利,站错了队,跟了二皇子,现在指不定风光成什么样呢,但萧璧鸣是瑕疵必报的人,既然高明昌一家曾帮过萧煜,那么在他那儿,就断没有好日子可以过,这么多年来明争暗斗,现在终于有了要起势的意思。

  “王爷,你可得想想办法啊,雯儿是欠考虑了一点,但那质子的一条贱命,实在不至于如此啊……”高明昌虽然急,但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所有人都咬的很死,再者说复不复位在于皇上的心思,他萧璧鸣本就和高贵妃毫无感情,这一下更是彻底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