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30章 招抚

  江晚照很快见到了李汝因,不得不说,云梦楼确实手眼通天,居然能在三韩守军眼皮底偷龙转凤,将人悄无声息地送上商船。等李汝因醒来时,商船已经离开港口,距江晚照长住的小岛不过两天海程。

  一开始,李汝因宁死不当贰臣,甚至拔出长刀,逼迫舵手调转船头。可当他得知,安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江晚照时,手中长刀停顿良久,还是掉落在地。

  奉命护送李汝因的成彬长出一口气,赶紧将长刀踢到一旁:“李将军切勿动气,我家主上实是一番好意……您若不愿远离故土,敝上必不会强人所难,左右不过见一面,有什么话,您何不等见了面再一一说明?”

  李汝因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商船靠岸之日,江晚照亲自前往迎接。彼时临近年关,她照旧披一袭玄金大氅,发式妆容却是红妆打打扮乌发堆成云髻,斜插一支金凤簪,眉心点着大红花钿,左耳缀着殷红如血的珊瑚珠子。

  江晚照生得好看,做红妆打扮更好看,花钿和珊瑚珠衬得肤白鬓乌,华艳的孔雀羽扇压不住眉眼间的丽色:“李将军,数月不见,一向可好?”

  李汝因被那艳色晃了眼,顿了片刻才道:“承蒙姑娘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江晚照侧过身,握着羽扇的手往前一点:“将军言重了……倒是此番冒昧相邀,还请将军别见怪。”

  李汝因当然不会见怪,他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该跟陷害自己的罪魁祸首算,而不是找一个姑娘家的麻烦……尤其是,这个“姑娘家”还救过自己的命。

  李汝因大难不死,却不觉得自己会有后福,满心都是无处发泄的冤屈悲愤与前路杳杳的困惑茫然。江晚照知道他心绪不佳,没急着提起正题,只盛情挽留他在岛上小住数日。

  “年关将近,我与子瑄相对守岁,本就觉得寂寞,将军来的正好,不妨在此盘桓数日,等过完新年再做打算,”江晚照觑着李汝因神情,委婉道,“我知将军委屈,只是这委屈不是一朝一夕间能洗清的,还是从长计议更为稳妥,您觉得呢?”

  江晚照生得好,存心讨人喜欢时,一般人很难抵挡住,李汝因也不例外。他揣着满怀心事,跟着江晚照进了别院,刚到门口,就见齐珩披一袭大氅,站在青青翠竹间,对他拱手作揖。

  “李将军,”那昔日的大秦靖安侯微微颔首,眉目间含着了然与悲悯,“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天意如此,非战之罪,还请节哀。”

  李汝因郁结难解的满腹心事突然有了倾泻之处,几乎被靖安侯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逼下泪来。

  齐珩不喜欢江晚照对其他男子过分关注,但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醋劲发作。当日用过午食,他和李汝因坐在庭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闲聊。江晚照没插口,用糙茶和新鲜的番羊奶亲手煮了一壶奶茶,浓郁的奶香飘散在庭院间,白如玉的手衬着丝绸一般的奶汤,吸引了靖安侯的目光。

  齐珩定了定神,言归正传:“将军是肱骨之臣,却遭小人陷害,我和阿照听说此事,甚觉痛心。我本想请陛下颁旨,对将军的回天之功表彰一番,也从侧面给三韩国君提个醒,没曾想尹斗元如此大胆……若非阿照早有防备,险些回天乏术。”

  李汝因看向江晚照,那容色绝顶的海匪头子抬起头,对他似笑非笑地弯了弯眼角。

  李汝因忽然不敢再看,忙不迭垂落视线。

  “让侯爷费心了,”李汝因微微苦笑,“枉我自诩行得正坐得端,却因小人谗言而背上纵敌的污名,更累得老母身死……像我这样的人,于国无用、于亲不孝,有时想想,真不知活着为了什么。”

  他垂目盯着手中茶盏,只听江晚照正色道:“将军不可妄自菲薄!什么叫于国无用?当初倭寇犯境,若非将军力挽狂澜,三韩早就山河沦陷!三韩君臣鸟尽弓藏,民间的老百姓却记着你的好,在下听闻,全罗道的老百姓上了万言血书,请求朝廷为将军正名雪冤——这些都是你的功勋!”

  “世上庸人何其多,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然我辈立身于世,不求人人称道,只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抗倭一役,将军功勋盖世,已于史书上留名,就算一时蒙冤,也终有昭雪之日。百年之后,后人翻开这段历史,只会赞誉你的救国功勋,敬佩你的耿耿赤诚,惋惜你的蒙冤不白……夏虫不可语冰,此等荣光,又岂是原均这样的小人所能肖想的?”

  李汝因沉默了许久。

  江晚照和齐珩没有过分紧逼,话说得再好听,也只能靠李汝因自己想通。江晚照将煮好的奶茶注入杯中,依次奉与齐珩和李汝因,给齐珩的那杯额外放了两朵晒干的玫瑰花,干枯的花瓣吸饱了奶水,在丝绸般的茶汤中舒展身姿,端的是风雅无双。

  齐珩细品了一口,只觉得奶味略有些重,然而玫瑰的芬芳缓释了奶腥味,又和奶茶的甜水乳交融在一起,一口下腹,五脏六腑都被熨贴了。

  他伤病初愈,坐得有些疲累,向后倚靠在长椅中。身量将成的小老虎追着金雕奔了两圈,嗷嗷叫着扑到跟前,轻车熟路地跳上软榻,在齐珩身边蜷作一团。

  齐珩揪着小老虎后腿,将半大老虎往怀里拖了拖,借它的毛皮遮挡凉风,只听李汝因随口道:“这奶茶的味道与我以往喝的不大一样,莫非不是牛乳?”

  江晚照笑道:“当然不是牛乳,这是番羊奶,将军可是喝不惯?”

  李汝因不挑嘴,却对番羊产生了兴趣,江晚照干脆命人牵了一头过来,番羊披着雪白的皮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李汝因,它温驯地俯下头,在男人托着糖块的手心里轻舔了舔。

  乖巧无害的番羊十分招人喜欢,齐珩也想上手,却被小老虎叼住袖口。那半大老虎像是成了精,不依不饶地扒着齐珩小臂,用毛茸茸的脑袋抵住他手掌心。

  齐珩哑然失笑,将小老虎拖到怀里,安抚地轻拍它。

  饶是李汝因满腹心事,也不禁露出笑容:“这畜生也真是讨人喜欢,只是以前怎的没见过?”

  江晚照:“这种番羊并非中原所有,而是来自海外大陆,我麾下船队曾远赴重洋,机缘巧合之下寻到此地,发现了不少有趣的‘土产’。李将军若是感兴趣,不妨在此多住几日,我一一说给你听?”

  她看得清楚,李汝因不需要居高临下的安慰,要分他的心思,只能说些新奇的海外趣闻。李汝因宦海沉浮半生,连中原都未曾涉足,果然好奇不已,一番话说下来,天际已是暮色四合。

  只听头顶枝叶扑簌,却是送信的金雕收拢翅膀,停落竹枝。江晚照打住话音,从金雕足上拆下信笺,匆匆扫了两眼,神色倏尔一变。

  齐珩时刻留意着她,见状,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晚照对他笑了笑:“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去处理一下就好。”

  齐珩点了点头。

  江晚照于是起身而去,身形隐没在绿竹苍翠间,齐珩提壶倒了杯热茶,抬头对上李汝因犹疑不定的眼。

  靖安侯温和笑道:“李将军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李汝因迟疑道:“侯爷是大秦统帅,身份贵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却随江姑娘远下重洋……朝廷允准吗?”

  齐珩弯了弯眼角:“我心由我,既然去意已决,又何必顾虑旁人的眼光?”

  李汝因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可侯爷毕竟是公卿出身,世代享沐皇恩,倘若弃家国于不顾,就这么一走了之……不怕旁人说您因私废公、有负皇恩?”

  齐珩低垂眼帘,在茶香袅袅中转动杯盏:“靖安一脉皇恩深重,自当为国尽忠,只不过,困守孤城是尽忠,远走南洋……未必不能尽忠。”

  李汝因一愣:“侯爷……何出此言?”

  “中原地大物博,更有强军良将镇守四方,即便如此,也不是高枕无忧,”齐珩倚着软枕,意味深长道,“世家侵吞民田、屡行苛政是一则,更重要的是,大秦承平日久,习惯了自命不凡,长此以往,难免固步自封,失了进取的锐意。”

  他是言者无心,有感而发,李汝因却听进去了。

  “阿照手握四海商路,屡屡纵船队入海,我也想跟着她,去海外之地看一看,”齐珩低声道,“海外并非只有不毛之地,那里的民风习俗、方物风情,同样值得借鉴,若能取其精华,未尝不能为大秦注入新的生机。”

  李汝因面露沉吟,若有所思。

  “朝廷需要一双眼睛,时刻关注海外风向,我愿意充当这双眼睛,”齐珩端起茶盏,对他轻晃了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将军是不世出之名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李汝因沉默良久,举起茶盏,跟他轻轻碰了下杯。

  江晚照匆匆离去,是因为金雕带来新的信报。她对齐珩说了谎,那并非无关紧要的“小事”——中原朝廷派来正式的招抚使团,不日即将赶赴东海。

  这让江晚照不得不严阵以待。

  她知道景盛帝迟早会让出这一步,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由此可见,洛姝远比她的父亲更有决断,为了大秦国运和更长远的利益,甘愿向一介海匪低头。

  “景盛帝惯于谋而后动,她的让步必定经过深思熟虑,既给出足够的诚意,又不至于让我一家坐大,失了挟制,”江晚照沉吟道,“我估摸着,她除了在南洋商路上分一杯羹,还会想方设法往我身边插人,即便不能分庭抗礼,,也要安排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我。”

  书房里只有江晚照和丁旷云两人,她和齐珩情深意笃,却不能将船队的命运交到靖安侯手里——毕竟是世代公卿的一品军侯,当朝廷和江晚照的利益有所冲突时,他会天然的倾向朝廷。

  “无论是分红利还是掺沙子,都不是不能接受,关键在于朝廷能付出多少诚意,”丁旷云道,“景盛帝精于算计,凡事滴水不漏,但若算得太精,旁人看了难免心寒。”

  江晚照倒是为洛姝说了两句好话:“她也不是完全不顾念旧情,不然当初焦氏发难,她也不会顶着欺君的罪名,把杨侯从诏狱里偷换出来。”

  “她和靖安、永宁两位侯爷一起长大,自然有些情分,”丁旷云说,“但她对你可没多少情分。再者,和帝王谈情分着实可笑了些,毕竟,并非人人都是昭明圣祖。”

  这一回,江晚照没反驳:“我明白,我有我的底线……朝廷可以掺沙子,但是船队的调度权必须抓在我手里,南洋商道也断断不能让人,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没了船队和商道,咱们只能任人宰割。”

  丁旷云赞同地点点头。

  江晚照能在短短数年内迅速坐大,将四海之地收入囊中,南洋商道居功至伟。她在南洋岛上开互市,纵船队下海,在中原与西洋番国之间互通有无,一来二去,银子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方能支撑起偌大一盘四海帝国。

  不是没人眼红这块肥肉,但他们没有青龙战舰保驾护航,更没有云梦楼穿针引线。眼看巧取豪夺的前车之鉴被斩断了手,其他人再心痒难耐,也只能上赶着来抱江晚照的大腿。

  临近年关之际,朝廷使团抵达了小岛,虽然使团成员三缄其口,江晚照还是从他们过分匆忙的行程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赶在年关之际前来招安,看来一场战事打下来,大秦国库不容乐观,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江晚照没打算立刻见人,只让韩章负责接待,自己和齐珩躲在别院偷懒,想等混完年关再说。可惜天不遂人愿,韩章将使团一行安顿好,没两个时辰就折返回来,神色一言难尽。

  江晚照奇道:“怎么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难不成,朝廷有求于人,派来的招抚使还敢给你脸色瞧?”

  韩章欲言又止:“您亲自去瞧瞧就知道了。”

  江晚照被勾起一腔好奇,果然亲自去了,刚进院门,就听“吱呀”一声,堂屋的门竟然自己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对她微微一笑:“江姑娘,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江姑娘:“……”

  怎么是她?

  真是日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