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24章 浴火

  齐珩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大秦的威胁不仅来自陆地,更来自海上。北戎骑兵所向披靡,刀锋所指之处,山河破碎、生民涂炭,却敌不过战船炮口。东海汪洋中驰骋着看不见的敌人,偌大的阴影笼罩住烟雨繁华,市列珠玑中藏着难以宣之于口的杀机。

  早在数年前,齐珩已经开始筹谋铲除东海匪寇的计划,原本一切顺利,谁知凭空杀出一个江晚照,将靖安侯“斩尽杀绝”的盘算推离正轨,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齐珩爱重江晚照,也信得过她的人品,他能容忍姓江的在东海坐大,是因为他把自己铸成一把鞘,封印住江晚照的屠刀。

  但徐恩允不是。

  他在东海经营数年,已然成了气候,更可怕的是,没人能制约这头狼,无论大秦还是东瀛,都不被他看在眼里。倘若放任下去,他迟早会成为比东瀛更加棘手的心腹大患。

  “此人不能再留,”齐珩在炮火声中平静地说道,“他想在东海坐大,迟早会和阿照对上,我就拿他的人头,当作送给阿照的投名状。”

  卫昭:“……”

  他稍微想象了下那个场景——江晚照披一袭玄金大氅,华贵无方的孔雀羽扇映着艳色逼人的面孔,一颗人头突然血淋淋地滚落脚边,溅了满身血。

  卫昭越想越头皮发麻,忙不迭打住脑补,心说“您要是把这玩意儿送出去,江姑娘非把房梁拆了吧?”

  东瀛军头一回和海匪携手作战,配合居然挺默契。齐珩从千里眼张望出去,瞬间肯定了心中揣测:“现在指挥东瀛船队的人是徐恩允,只有他能将这两支军队同时指挥得如臂指使。”

  话音未落,一只海匪战船撞上船尾,匪寇绑着绳索、叼着匕首,顺着船帮往上爬。秦军守住船舷,长矛横扫而出,海匪刚一露头,就被劲风扫了个正着,仰面跌落海中。

  然而,更多的海匪围拢上前,他们在激烈的交锋中判断出靖安侯的座船所在,不顾一切地撕咬搏杀。这伙海匪不知从哪弄来火铳和火炮,威力居然不俗,炮弹疾如狂风骤雨,齐珩的主舰在弹雨中摇摇欲坠。

  卫昭开始着急,他知道徐恩允不能不除,但他更担心齐珩的安危。江晚照临走前吩咐过,靖安侯若少了一根头发,便要卫昭脱一层皮来还。

  为了靖安侯,也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卫昭凑到齐珩跟前,急切道:“少帅,徐恩允不过一介草莽,就算跑了也掀不出多大风浪……您若实在不放心,属下在这儿盯着,您还是先走吧!”

  齐珩:“不着急,再……”

  他话音未落,主舰忽然剧烈摇晃,海面上平白炸起一朵数丈高的水花,火光稍纵即逝,湮灭在汹涌的海浪之下。齐珩一时不察,被巨大的冲击力甩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眼前当即一黑。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卫昭的声音。

  齐珩把软甲给了杨桢,身上只着皮甲,这一撞实打实地撞出内伤,喉头一甜,差点喷出一口血来。他用手抹了抹嘴角,将淤血吐在袖子里,只听卫昭惊慌道:“少帅,您怎样?没事吧?”

  齐珩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没、没事……”

  江晚照几次三番用锦鲤偷袭东瀛战船,这份创意被徐恩允抄了去。他仿造不出锦鲤,就用冒牌货滥竽充数——那是废弃的战舰,稍作整修,船身包裹铁甲,再装上动力系统,就成了横冲直撞的海上杀手。

  徐恩允让战舰撤开,将这批冒牌锦鲤倾巢放出,大大小小的战舰前仆后继地冲向主舰,活像奋不顾身的敢死队。

  冒牌锦鲤无法下沉,秦军战船炮火轰鸣,当即击沉了十来艘,可仍有一两条漏网之鱼突破重围,不顾一切地撞向主舰。

  玄武战舰覆有铁甲,是海战中的巨无霸,饶是如此也禁不住如此自杀似的撞击。海匪用上以命换命的法子,虽然没能撞沉主舰,却让指挥舰一侧倾斜下去,成了瘸腿的鸭子。

  那是为齐珩量身定做的杀手锏。

  左右两翼大吃一惊,忙不迭向主舰靠拢。与此同时,东瀛战船和海匪舰队也拼命冲锋,誓要拿下靖安侯。千钧一发之际,卫昭忍无可忍,回头急道:“少帅!”

  齐珩捂着嘴,嘶哑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差不多是时候了……发信号吧。”

  卫昭就盼着这一声,迫不及待地传令下去。

  雪亮的信号弹发出穿透力极强的白光,却不是冲上云霄,而是沉入海底。那光亮得刺眼,且不畏海水,沉下去十几丈,依然若隐若现。下一瞬,巨大的阴影飞速潜上,“哗啦”一声破开海水,背鳍似的炮台支楞起,险恶的炮口对准敌舰。

  这是江晚照留给齐珩的锦鲤战队,原本只是以防万一,如今却成了秦军最后的倚仗。无需靖安侯下令,锦鲤万炮齐鸣,火光从海浪间破涌而出,呼啸着砸上海匪战船,海匪措手不及,被天降神兵砸了个满头包。

  数十艘海匪战船首当其冲,在秦军与锦鲤的夹击中沉没下去,左右两翼逮着空当,忙不迭抢上前,试图驱走海匪战船,将摇摇欲坠的主舰护卫中间。

  然而已经晚了,两艘海匪战船冲到近前,不待秦军反应,已经飞快登上主舰。靖安侯的亲兵一拥而上,与他们厮杀在一处。

  主舰上喊杀声冲天,指挥舱里的齐珩却不动声色,他甚至有闲暇回过头,对卫昭吩咐道:“传令锦鲤,不必围在主舰周遭,先去切断海匪退路——有一个算一个,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卫昭满心不赞同,然而齐珩是一军主帅,军令如山、不得不从,他再不情愿,也只能尽忠职守地传达下去。

  海匪们发了狠,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心,在主舰上放起火来。他们随身带了小瓦罐,里头装着脂水和火油,泼洒得到处都是,一点火星溅上去,就是漫天匝地的一片。火舌滚滚如潮,在甲板上疯狂蔓延,浓烟随着海风卷向四面八方。

  眼看烈火越烧越旺,卫昭心知指挥舱待不住,护着齐珩退到甲板上。在一帮甲胄鲜明的秦军中,只着皮甲的靖安侯异常显眼,海匪像是发了疯,不要命地往前冲,拿出群狼扑虎的劲头,哪怕被咬死,也要撕一块肉下来。

  饶是卫昭身经百战,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拔出佩刀,用身体挡在齐珩身前:“少帅,小船已经备好,属下护送您退到随从舰上!”

  齐珩拢了拢衣襟,五月的东海,天气已经彻底回暖,海风却很大。靖安侯有些受不住,懊悔没把大氅带到:“本侯不走。”

  卫昭百忙中回过头,着急道:“少帅!”

  齐珩没说话,而是用下巴一点前方,示意他自己看。

  卫昭不明所以地抬头眺望,忽然明白了齐珩的用意——所有的东瀛战船都在往这边冲锋,他们的不顾一切为秦军腾出空当,以靖安侯的座舰为核心,麾下战舰可以从容不迫地重重包抄,直到将敌军大卸八块。

  齐珩要将自己树成一个靶子,吸引敌军火力的同时,也为麾下袍泽挣出胜利的曙光。

  他胸有成竹,所以稳坐钓鱼台,但是卫昭不能看着他以身犯险。

  “少帅!”情急之下,卫昭加重了语气,“你是一军主帅,朝廷钦封的一品军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只要您伤了一根头发丝,就算全歼倭寇,咱们这一局也算输了。”

  齐珩微微一愣,只觉得这话莫名耳熟,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是他曾对江晚照说的话。

  “您答应过江姑娘什么,自己还记得吗?”卫昭近乎央求,“江姑娘还等着您和他团聚,要是您折在这儿……她怎么受得了?您就不为她考虑吗!”

  江晚照这个名字连着齐珩的一汪心头血,闻言,他果然犹豫不定。

  秦军又要救火,又要护卫齐珩,□□无暇之际,难免左支右绌。冲上主舰的海匪和东瀛武士犹如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他们举起森寒的刀锋,提前为胜利而狂欢。

  千钧一发的关头,海天相接的极远处传来熟悉的长唳声。

  徐恩允心头倏凛,他知道那不是东瀛枭鸟,仅剩的六只枭鸟被宇生多秀调走,此时正为掩护黑田长孝而奋力搏杀,唯一的可能就是朱雀。

  然而,当他抬头望去时,发现自己的猜测竟然错了!

  如云长翼破开海风,那既非朱雀也不是枭鸟,而是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海鹰。鹰飞唳天、百雀皆惊,那机械巨鸟俯冲而下时,庞大的阴影投落在甲板上,连悍不畏死的东瀛士兵都发出惊惶的喊声,不顾一切地往后退去。

  下一瞬,枭鸟底部打开暗格,粗大的铜管探出头来,里头喷出的并非□□或是弹丸,而是黑色的脂水!

  这玩意儿的原理和喷火筒相似,只是居高临下,喷洒范围更大。脂水逮哪烧哪,远比海匪靠人手放火更有效率,很快,海匪和东瀛人尝到了苦头,战舰被浓烟和烈焰包围,士兵们走投无路,只能跳海。

  战局反转得太快,秦军甚至没反应过来,齐珩却已意识到什么。他仰头望向天空,刚好一只海鹰当空打了个旋,不紧不慢地降低高度,长翼掠过浅淡的云层,掀起微妙缱绻的涟漪。

  齐珩忽然弯下眼角,似有若无地笑了下。

  紧接着,他听到亲卫大呼小叫的喊声,没等回过神,人已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卫昭将他一手推过,横刀挡隔住当头斩落的□□,东瀛人情急拼命,一招一式皆如下山猛虎,卫昭带着亲卫拦下刺客,用身体铸成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齐珩视线恢复了许多,虽还有些模糊,却已能借助琉璃镜勉强视物。他扣着连珠铳,在亲卫的簇拥下往后退去,忽听身后风声异响,却是两名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船尾潜上,踩着挡板纵身扑下。

  齐珩在电光火石间分辨出,那是东瀛忍者的身法。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密集的枪声连成一线,弹丸在铁甲上撞出火花,一名黑衣忍者胸口中枪,无以为继地滚落甲板,另一人却以间不容发之势避开弹丸,锋利的刀刃划破海风,冲着靖安侯恶狠狠斩落。

  齐珩侧身闪避,仓促间被逼至死角,眼看第二刀避无可避,斜刺里突然传来极凌厉的风声,寒光一闪而逝,裹挟着森然煞气,从后钉入黑衣人要害!

  黑衣忍者扑倒在地,口中含着嘶喘的血沫,他不甘心地甩出苦无,厉风照准齐珩而来。靖安侯本能后退,脚底不知踩到什么,竟然打了滑,失去重心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往船舷外栽去!

  卫昭遥遥瞥见,一颗心顿时悬到嗓子眼:“少帅!”

  兔起鹄跃间,绳梯忽悠垂落,一道身影闪电般滑落,抢在最后一刻搂住齐珩腰身,将他带回甲板。

  齐珩立足不稳,踉跄好几步才在来人的搀扶下站住脚。没等他缓过神,来人已经毫不客气,在靖安侯腰间拧了把:“看来,侯爷是一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说,这次回去,我该怎么罚你?”

  齐珩遭到东瀛忍者刺杀、险些落海之际尚且面不改色,却在来人的威胁下微微一僵。

  江晚照是从外海赶回的,她走得匆忙,只带了海鹰战队,虽然解了主舰之围,却不足以从根本上逆转局势。双方这一战从中午持续到黄昏,疲惫交加之际,李汝因率领三韩战船赶到了。

  三韩战船杀入战圈的一刻,僵持不下的局面终于出现倾倒。眼看苦苦支撑的东瀛战舰和海匪战船开始无法逆转地溃败,靖安侯终于从心神荡漾中捡回理智,就要冲上甲板:“卫昭,传我军令,立刻……”

  话没说完,齐珩只觉腰间一紧,被占便宜没完的海匪头子生生拽回了船舱。

  卫昭还在等着靖安侯的后文,半天没等到,不由一脸懵逼。少顷,只听指挥舱里传出江晚照懒洋洋的声音:“传令海鹰和锦鲤,盯紧东瀛人的动静,其他人姑且不论,徐恩允却是绝不能放跑!”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此人奸猾诡谲,且狡兔三窟,极有可能给自己备下后路,让海鹰警醒点,我只要留人,死活不论!”

  这一刻,江晚照的权威取代了靖安侯,卫昭丝毫不觉得她越俎代庖有什么问题,答应一声,袍角带风地去了。

  江晚照这才松开捂住齐珩嘴巴的手,在他瘦脱形的脸上顺势捏了把:“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别的?齐帅,你与其惦记徐恩允,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