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17章 礼贤

  秦军兵不血刃地拿下蔚山城,本是大功一件,军中上下无不欢腾,唯独三韩君臣大为不满。理由很简单,在他们看来,驻守蔚山城的加藤清泽乃是心腹大患,入韩之后烧杀劫掠,凌迟车裂不足以解其恨。

  而秦军分明有机会生擒加藤清泽,却故意网开一面,分明是消极畏战。

  不过这话,三韩君臣万万不敢当着秦军统帅的面直言,若是说了……以永宁侯的暴脾气,一顿鞭子都是轻的。

  蔚山之战让宇生多秀明白,除了议和撤兵,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纵然明知秦军不怀好意,也只能循着靖安侯设计好的道路硬着头皮走下去。很快,东瀛使者造访秦军大营,这一次的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谦恭,宇生多秀话说得明白,只要齐珩肯行方便,他们甘愿退兵,绝不碰三韩一草一木。

  靖安侯欣然应允。

  齐珩一早做好布置,东瀛水师撤出全罗道之时,就是死门大开之日。他事先知会了三韩君臣,也料定三韩驻军不敢违抗帅令,只是靖安侯千算万算,却遗漏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三韩确实是个软柿子,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开战以来毫无建树,以至于三千里山河几乎沦丧倭寇之手——之所以是“几乎”,全因三韩这颗软柿子里居然也能挑出一根硬骨头。

  这根骨头名叫李汝因。

  李汝因性格耿直、不会来事,一直遭到同僚打压,幸得柳云见慧眼识人,将其提拔为全罗道水师节度使。饶是如此,开战之前,此人亦是默默无闻,如无意外,这辈子大约会在节度使的位子上终老一生。

  可惜世事无常,一把突如其来的战火倾覆了三韩江山、打散了乌烟瘴气的朝廷,也给了李汝因崭露头角的机会。

  三韩确实外战外行,但是这个“外行”绝不包括李汝因,开战至今,他麾下水师摧枯拉朽,几乎将全罗道境内的东瀛战舰扫荡一空,凭一己之力掐断了东瀛的海上补给线。若非宇生多秀调来枭鸟,配合海军扳回一城,江晚照亲手调教出的锦鲤战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李汝因本事不小,脾气比本事还大,他带着水师扫荡外海,进出如入无人之境。一来二去,这位不知怎的,将目光放在驻守顺天倭城的小西隆宇身上——恰好小西隆宇收到宇生多秀发来的撤军令,派了十几艘战船往南海岛出发,途经猫岛之际,被“路过”的李汝因撞了个正着!

  李汝因一通猛抽暴打,小西隆宇麾下战舰毫无防备,接二连三地沉入海底。很快,东瀛和秦军都收到了消息,宇生多秀勃然大怒,齐珩却是哭笑不得。

  靖安侯唯恐宇生多秀一怒之下,拿扣在釜山当人质的朱仪后出气,忙派使者赶往釜山,向东瀛人说明来龙去脉。与此同时,他轻车简从地赶赴古今岛,一则就近部署来日海战,二来,也是想亲眼见见这位李节度使。

  听说靖安侯亲自赶赴古今岛,柳云见脑子里“嗡”一声,险些炸了。他心知肚明,这两位大秦军侯,一个锋芒内蕴,一个骄横跋扈,偏生李汝因也是个耿直不圆滑的主儿。两边狭路相逢,非起内讧不可,何况靖安侯本是冲着兴师问罪去的,就李汝因那个火药桶脾气,还不炸锅不可?

  柳云见虽有私心,终究惦记大局,他很清楚,眼下倭寇未退,断断不是闹内讧的时侯。几乎和齐珩前后脚,他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地赶赴全罗道,哪怕逼着李汝因磕头认错,也不能让两国水师在这个火烧眉毛的节骨眼生出龃龉。

  李汝因收到了柳云见的书信,也知道厉害——战事迁延至今,虽说联军占了优势,可东瀛人一日未撤出东瀛本土,三韩上下就一日不敢懈怠。更何况,打乱秦军的战略部署,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李汝因虽然耿直,却并不蠢,思前想后,还是摆低姿态,带着麾下部将,亲自迎出军营。

  李汝因辗转听闻了两位天将的种种事迹,一个“骄横跋扈”的印象已然先入为主。他咬紧牙关,做好了挨一顿鞭子的准备,谁知秦军轻骑停在大营门口,马车车门打开,当先下车的不是靖安侯,而是一头毛茸茸的半大老虎!

  李汝因:“……”

  这是什么路数?

  他还没回过神,那憋屈多日的老虎在空地上兜了两个圈,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居然奔着李汝因来了!

  这老虎身量尚未长成,直起身也有大半人高,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时颇能吓唬人。周遭亲卫吃了一惊,佩刀当即拉出半截,却被李汝因摆手拦住。

  李汝因依稀听闻,靖安侯似乎豢养了一头猛虎,当时没往心里去,此时才隐约想起。他一时拿不准齐珩的意思,唯恐亲卫莽撞,伤了靖安侯的爱宠,慌忙喝止左右。

  就这么一愣神间,小老虎已经冲到近前,它倒是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用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抱住李汝因腰身,黑黄相间的毛虎头凑到胸口,哼哼唧唧地蹭个不停。

  有那么一瞬间,李汝因无端生出错觉:这真是一头猛虎?不是披了虎皮的家猫?

  江晚照驯养的猛虎,确实和家猫没什么分别,它不知怎的,跟李节度使看对了眼,扒着人家不肯撒手。还是车里传出一声呼喊:“阿圆,回来!”

  小老虎才不甘不愿地撒了爪子,连跑带颠地窜回去。

  李汝因抬头望去,只见靖安侯已然下了马车,出乎意料的,那不是什么颐指气使的纨绔贵胄,而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四月份的天气,依然披一袭大氅,眉目间透着孱弱不胜,似是伤病初愈。

  他看着文弱,说话也很谦和,李汝因刚要拜倒,膝盖还没挨着地面,就被他把住手臂,用力托了起来:“久闻李将军大名!本侯入韩以来,多得李将军从水路配合,切断倭寇的海上补给线,今日一见,果然治军有方、名不虚传!”

  靖安侯身份贵重,连三韩国君和领议政柳云见都未必放在眼里,却对李汝因一个节度使折节下交,由不得李汝因不感激涕零。李汝因本已做好准备,去面对一个雷霆震怒的靖安侯,谁知齐珩非但没问罪,话里话外甚至流露出推崇之意,倒叫李节度使有些受宠若惊。

  “侯爷真是太客气了,”齐珩做足面子,李汝因也懂得顺竿爬,他当即让开通道,十足谦逊道,“营内已经略备水酒,侯爷快请进吧。”

  齐珩携着李汝因的手进了大营,只一个照面,便将“两军统帅相交莫逆”的姿态做到极致。李汝因人虽耿直,却也懂得投桃报李,不待齐珩发问,自己先跪伏在地,将当日缘由说明一遍,继而言辞恳切地请罪道:“原是我一时莽撞,坏了侯爷的部署,还请侯爷恕罪!”

  齐珩连日奔波,好不容易坐下了,实在不想动弹。他冲杨桢使了个眼色,永宁侯当即会意,亲自起身将李汝因扶起:“李将军言重了……倭寇恶行,罄竹难书,李将军顾念社稷百姓,出兵歼敌本是分内之事,何罪之有?也是咱们考虑不周,只顾自己调兵遣将,忘了和盟军知会一声——我和子瑄急着赶来,也是想和将军商量个章程出来。”

  这两位军侯都是在嘉德帝膝下长大,长袖善舞那套不是做不来,单看是否乐意。杨桢虽然跋扈,却并非不知好歹,他听说了李汝因的功勋,也敬佩他的才干人品,此时有意相交,一番话既谦和又熨帖,李节度使感动之余,更无端生出一腔“知己”的感叹。

  双方有意交好,会面自然皆大欢喜。李汝因长居全罗道,隐约听闻过秦将跋扈的名声,原本担心这一遭来者不善,熟料两位军侯只字不提问罪,还与他相谈甚欢。李汝因为人耿直,看不顺眼的,哪怕天王老子说情也不给面子,此时被两位军侯“礼贤下士”的态度感动,又恨不得将一番肝肠掏出来。

  齐珩毕竟伤病初愈,酒过三巡,便借口旧伤,先行回了营帐,留下杨桢和李汝因两人推杯换盏,越聊越是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李汝因可能是酒劲上头,眼看杨桢也不称呼官职,一口一个“李老哥”,他胸口一热,心里话就这么说了出来:“不瞒侯爷,末将在全罗道时也曾听闻天将事迹……都说天将跋扈狂妄、目中无人,如今末将才知道,传言实在不足为信!”

  杨桢浑不在意,和他碰了个杯:“不瞒老哥,我这人就这样,最不耐烦官场上那些穷讲究,有时脾气上来,嘴上没把门的,难免得罪人……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李汝因蹉跎多年,皆因性情耿介,玩不来长袖善舞那一套。听杨桢这么说,顿时生出一腔“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杨桢与李汝因推心置腹之际,齐珩已经简单梳洗过,去了簪冠,斜倚榻上。卫昭为他盖好被褥,眼看齐珩一时半会儿没有歇下的意思,忍不住劝道:“少帅,您连日赶路辛苦了,如今李将军那头有杨侯陪着,想来出不了差错,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帐内炭火烧得充足,小老虎伏在皮褥上,早已睡得四仰八叉。齐珩在老虎毛茸茸的白肚皮上撸了两把,再开口时已经换过关切的语气:“你的伤势如何?这一阵赶路赶得急,没大碍吧?”

  当日平京城下,卫昭替齐珩挡下东瀛忍者的濒死一击,虽侥幸捡回一条命,终究身负重伤。他在帐内养了一个多月才能起身,没来得及喘口气,又陪着齐珩赶赴古今岛。

  “成彬管着粮草押运,齐晖领军坐镇王都,我身边能用的人不多,只得辛苦你了,”齐珩不无歉疚道,“幸好倭寇溃退已成定局,等仗打完了,咱们就和阿照回南洋,以后天高海阔、逍遥度日,再不管朝中的龌龊事。”

  小老虎大约是听到江晚照的名字,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抱住齐珩的手,腻腻歪歪地蹭个不停。

  卫昭听他提到江晚照,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封短笺:“适才浑忘了……方才您和杨侯在帐中宴饮,属下接到江姑娘传信,说她在东瀛诸事已毕,不日将赶赴三韩。”

  齐珩眉目间的倦意登时扫荡一空,只余欣喜若狂:“果真?”

  卫昭点了点头,笑道:“江姑娘还说,给您带了一份‘惊喜’,保准您喜欢。”

  齐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收敛笑容,眉头紧锁,半晌没吭声。卫昭瞧着不对,诧异道:“少帅,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齐珩兀自皱着眉,曲指在床沿轻扣了扣:“阿照……她不会真把平光秀的人头带回来吧?”

  卫昭:“……”

  不怪靖安侯有此担忧,实在是姓江的海匪头子目下无尘,别说东瀛太阁,连帝都城里的九五至尊也未必放在眼里——可她若真把平光秀的人头偷出来,驻守三韩的五六万东瀛军还不跟秦军拼了?

  幸而江晚照明白轻重,不过是嘴上说说,并没有付诸实践的打算。接下来的两日,齐珩除了和杨桢、李汝因推演战局,便是满心期待地盼着江晚照回来,有时人坐在帐中,眼睛却已越过帐帘,一路破云分海,往天高地迥的尽头而去。

  靖安侯心里有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时间长了,连李汝因都察觉不对。齐珩心思深,李汝因不敢直眉愣眼地询问,瞅了个没人的空隙,一把逮住杨桢:“齐帅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方才的提议有什么问题?”

  杨桢打了个哈哈,拍拍他的肩:“别多想,跟你没关系,他这是相思成疾,打算就地化成望妇石!”

  李汝因:“……哈?”

  李节度使的困惑没延续多久,很快得到了解答——这一日清早,他一如既往地赶到秦军大帐,就见帐中早有人候着。他留神打量过一眼,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那人虽作男装打扮,却是长眉入鬓、肤白玉曜,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还是个很好看的女子。

  大秦治军森严,等闲不许女子入帐,李汝因揣了满腔疑惑,只是不好开口发问。他再端详片刻,见那女子手里摆弄着一样物件,却是一艘木头做的小船,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李汝因看了片刻,忽然奇道:“这……这不是玄武战船的模型吗?”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