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16章 逼退

  齐珩垂落眼帘,举起杯盏,侍女颇有眼色地端起酒壶,就要为他斟酒。

  靖安侯却在这时移开茶盏,没让她碰到。

  侍女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只见齐珩面无表情,眼角仿佛浸着霜雪,俊秀到了极点,也冷漠到了极点。

  “本侯有恙在身,不便饮酒,”只听齐珩淡淡道,“去换一壶热茶来。”

  齐珩没有疾言厉色,侍女却无端觉出疏离,她在靖安侯面前自惭形秽,不敢多言,低头恭顺地退出去。

  直到香风去得远了,齐珩才撩起眼帘,冷冷打量过柳云见。

  江晚照行事高调、做派嚣张,第一次亮相就抽得二品节度使满地打滚,更重要的是,她和靖安侯关系暧昧,这是有心人都看在眼里的。柳云见是三韩朝堂第一把交椅,自然看得出齐珩和江晚照交情匪浅,今日的举动既为讨好,也是试探。

  但他犯了齐珩的大忌。

  靖安侯将杯盏落回案上,不轻不重的一下,却让原本熙攘的厅堂骤然静下。三韩君臣屏息凝神,不知靖安侯抽了哪门子风,未等齐珩发话,只听门廊传来异动,却是一只金雕降落云头,直勾勾地扑进殿内。

  齐珩瞳孔微凝,到了嘴边的发作咽了回去。

  江晚照驯养的金雕都灵性得很,一眼从错落满堂的人群中分辨出正主,然而它在厅内盘旋两匝,并未落在案头,而是俯冲疾掠,猝不及防地扑向侍女。

  侍女还没退出殿外,突然遭到猛禽攻击,顿时尖叫一声。她抱头乱窜,慌不择路之下撞翻了矮案,酒水泼溅满身,幸而那雕无意伤人,只是抓散了发髻,旋即腾空而起,在侍卫凑上来之前,毫不犹豫地扑进靖安侯的怀抱。

  齐珩托着金雕,抬手捋了捋它油光水亮的翎羽:“无妨,都退下吧。”

  三韩侍卫面面相觑,见那金雕在靖安侯的怀里温驯得很,这才心有余悸地退下。

  侍女蓬头垢面,形容极其狼狈,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贵客面前失礼了,慌忙跪地伏首,哀哀求告:“奴婢失仪,请王上、列位大人恕罪!”

  李延没料到这等变故,然而今日的主角不是他,只得迟疑地望向主座——那靖安侯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有心给三韩君臣脸子看,自顾自地拆开铜环,从金雕足下取过一封短笺,只是粗略扫过,神色登时变了。

  杨桢心知有异,压低声问道:“怎么了?”

  齐珩没藏私,将信笺揉作一团,隔空抛给杨桢,继而理了理袍袖,竟是长身而起:“今日且到这儿吧,本侯公务缠身,就此告辞。”

  李延大吃一惊,心说“宴席才刚开始,怎么就要走”?他唯恐一番安排不合靖安侯心意,忙不迭请罪道:“齐侯怎的如此着急,可是这贱婢伺候的不精心?您莫恼怒,下臣必定狠狠罚她!”

  齐珩瞥了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侍女一眼,漫不经心道:“跟她没关系,君上不必迁怒……是本侯刚接到军情急报,东瀛战况有变,必须立刻回防部署。”

  李延悚然一震,他被东瀛人打怕了,俨然成了惊弓之鸟,乍闻“战况有变”四个字,腿肚子差点打起颤来:“有、有变?什么变故?”

  齐珩低垂眼帘,没吭声。

  柳云见登时意识到,这是绝密线报,甚至关乎到秦军未来的战略部防。他不敢再拦,作揖行礼:“既如此,我等就不留侯爷了。”

  齐珩略一点头,匆匆离席,人已走到门口,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扫了一眼:“这位姑娘伺候的很精心,王上与领议政大人有心了……只是本侯心有所属,各位与其费这些心思,不如想想如何逐走盘据釜山的东瀛人。”

  柳云见被靖安侯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讥诮挤兑得老脸通红,眼睁睁看着他架着金雕扬长而去。

  线报是江晚照传回的,内容不长,却很关键,大致说了两件事:第一,平光秀死了,东瀛大乱将生。第二,东瀛大名达成一致,要将驻韩倭军撤回国内。

  饶是早有准备,看罢短信,杨桢还是变了脸色:“平光秀……就这么死了?这也太邪乎了吧?”

  他还要再看,齐珩已将信笺劈手夺回,捋平折痕,小心翼翼地收进荷包里。

  杨桢:“……”

  欺负别人媳妇离得远,日日秀恩爱,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阿照曾说,平光秀对淀夫人的过分宠信,或许便是他自取灭亡的根源!”齐珩似感慨似叹息地说道,“我当时以为她是言过其实,现在看来……她比我看得明白!”

  杨桢先是错愕,仔细想想,又觉得释然:“也对……古往今来,多少雄才伟略的皇帝没死在明枪暗箭下,却被枕边人算计了性命,前车之鉴还少吗?”

  他光这样说就罢了,偏要意味深长地瞧着齐珩,仿佛在暗示“你也迟早被亡国祸水的妖姬算计了去”。

  齐珩攥住手指,强行忍下殴打同僚的冲动。

  “暂且不说这些,”他抚着怀里的金雕,沉吟着说道,“阿照信里说得明白,东瀛已经发下撤军令,驻守三韩的倭寇本就是苦苦支撑,如此一来,必定战意尽消,只求全身而退!”

  杨桢不假思索:“到别人的地盘上杀人放火,撒完野想溜?哪那么容易!”

  齐珩与他彼此不对付,在这一点上却是英雄所见略同:“不错,若是让东瀛人这么轻易跑了,你我也无颜再见朝中文武。”

  杨桢:“你想怎么做?”

  齐珩漫不经心地捻动荷包,嘴角笑意若有似无。

  江晚照传信及时,金雕脚程又远在航船之上,东瀛送信的密使还没抵达釜山,秦军就已知晓平光秀身亡的消息。

  两个时辰后,釜山倭城长唳震天,东瀛军已经习惯了大秦朱雀隔三岔五的“串门”,听见熟悉的动静,想都不想便往掩体里跑。谁知这一遭,朱雀没放火也没动武,机舱底部的挡板撤下,哗啦啦散落一堆信纸,上面用东瀛文写成劝降信,大意是说平光秀已死,东瀛军再负隅顽抗也是徒劳,不如趁早束手就擒,还能保全一条性命。

  东瀛与釜山相隔汪洋,传信往来不便,彼时东瀛驻军尚未接到消息,乍闻平光秀已死,直如五雷轰顶、震散了魂魄。坐镇釜山的宇生多秀亦是大吃一惊,没等他下令销毁劝降书信,秦军主力已经围拢上来。

  宇生多秀如临大敌,忙命人严防死守,谁知那缺德冒烟的秦军统帅根本没有强攻的意思,只是将重炮拉上,轮番轰炸——这批重炮军火一直滞留义州,还是成彬带人运送至前线的。秦军束手束脚多日,好容易扬眉吐气,当即抡圆膀子,不要命地干起仗来。

  倭寇领教过火炮的厉害,不敢硬扛,只得躲进堡垒。秦军狡猾得很,眼看东瀛人不上套,又将朱雀派了出来,同样是丢下一大堆劝降信,纸钱似的飘得到处都是,这回写得更离谱,说东瀛本土下了撤军令,东瀛主将早已撤回国内,只留下小兵留下当垫背。东瀛人若是识趣,立刻弃械投降,还能换一条囫囵性命。

  劝降信说得有鼻子有眼,东瀛人的军心立马散了,当晚闹出好几场哗变,直到宇生多秀亲自出马,才算勉强稳住局面。

  而大秦派出的使者就在这时造访了宇生多秀的大本营。

  这位使者亦是老熟人,正是云梦楼安插在东瀛的暗桩——朱仪后。他和宇生多秀有过一面之缘,也算他乡遇故知,两边打过照面,朱仪后一不客套,二没寒暄,上来就是一句:“东瀛太阁已死,平氏大厦将倾、幼主尚在襁褓,将军乃是平光秀义子,受其大恩,难道忍心看着故主最后一丝血脉被滔天的风雨折损了?”

  朱仪后言辞含蓄,却是字句如刀,每一刀都砍在宇生多秀心坎上。

  东瀛传信滞后,至今还没收到平光秀身死的消息,宇生多秀却从特殊的途径得知,平光秀近来身体大不如前,甚至出现中风的症状,突然暴毙不是不可能。他本就不情愿打这场仗,更担心平光秀一死,无人坐镇东瀛本土,原本各怀鬼胎的大名蜂拥而起,将孤儿寡母的淀夫人和平氏少主生吞活剥了。

  思量再三,宇生多秀做出了与齐珩意料中如出一辙的选择:“……将军的意思在下明白,只要我等能安然撤出,情愿将釜山城拱手相让。”

  宇生多秀不想打仗,但他不能不防着秦军翻脸无情,干脆将朱仪后扣作人质,命副使回去报信。这一着同样在齐珩预料之中,靖安侯并不着急,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动手,是真的打算放宇生多秀平安离去。

  “兵法云,围师必阙,这些倭寇盘据城堡,就像困在笼子里的猛兽,正面硬扛难免为其所伤,可只要把猛兽放出笼子,痛打落水狗却是不难,”齐珩铺开舆图,在蔚山、顺天、泗川、固城与南海五处落下标记,“如今,东瀛兵力主要驻扎在这五处关隘,若要撤兵,必先回师釜山。咱们兵力和补给都有限,分散进攻太吃亏,倒不如等他们合兵一处,再一网打尽。”

  杨桢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主意不错,只是……东瀛的撤军令还没送达,你怎么肯定倭寇一定会上套?”

  齐珩笑了笑:“不上套,我就帮他们一把。”

  翌日清早,朱雀再度起航,配合秦军主力围攻蔚山。这一回,靖安侯是来真的,火炮强弩轮番上阵,砸得东瀛军叫苦不迭。

  驻守蔚山的东瀛将领正是曾让朝鲜驻军吃尽苦头的加藤清泽,得悉秦军大举进逼,加藤清泽大吃一惊,一边派人往釜山求援,一边加紧城防,固守不出。此人在东瀛国内素有“虎之助”的称号,打仗确实有一手,秦韩联军几度冲锋,都被他强行打退。

  得知战事失利,齐珩也不着急,围着蔚山城转悠几圈,顿时有了主意。当天傍晚,朱雀呼啸降临,目标却不是山顶丸城,而是山下水源。

  这靖安侯也是眼光毒辣,一眼看出要害所在——蔚山城建在山顶,水源就是守军的软肋,要汲水只能下山。虽说东瀛军在水源附近修建了水曲轮,终归无法挪入城中,被当头降下的朱雀一通狂轰滥炸,不光烧了木栅栏,连水井也填埋大半。

  东瀛军配有火炮,可弹丸再凶猛,也打不中来去无踪的朱雀。眼看水源被毁,加藤清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正打算和秦军拼了,忽听斥候来报,有多艘东瀛战船从蓝江方向而来!

  蓝江靠近出海口,是联通蔚山与外海的唯一水道,此地出现东瀛战船,意味着坐镇釜山的宇生多秀派出援军,从海路驰援蓝江。偏生蓝江江面狭窄,东瀛关船体量有限,尚且能腾挪自如,三韩水师与大秦玄武军却是无法进入。就在齐珩调集军队,重点盯防蓝江之际,一支谁也料想不到的“伏兵”悄无声息地潜入蓝江水域。

  这队不请自来的不速客习惯了下黑手,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赶在东瀛战船堪堪进入内河的瞬间,猝不及防地亮了相——那是一种从所未见的战舰,舰身形如粗大的铁筒,“背鳍”探出江面,挡板缓缓撤开,带着铁箍的圆筒在环环相扣的机械声中展露全貌,黑森森的炮口赫然对准东瀛战船。

  东瀛军从未见过此等“神物”,一时傻在原地,连“敌袭”都忘了喊。只是一愣神间,藏身水下的敌舰万炮齐发,江面炸开熊熊火光,一路烧到入海口,与铺陈天际的彤云晚霞连成一线。

  东瀛人傻了,秦军也傻了,听闻部下回报的靖安侯快步来到江边,接过千里眼张望片刻,恰好看到“友舰”炮口不慌不忙地缩入“背鳍”,不多会儿,挡板里探出一只红色的小旗,像是知道靖安侯正瞧着这边似的,招摇地挥了挥。

  齐珩:“……”

  靖安侯翘起嘴角,眼底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宠溺。

  景盛三年四月二十日,驻守蔚山的东瀛军团遭遇强攻,战损高达四成。当来自水路的援军被朱雀和“锦鲤”双双逼退后,加藤清泽心知大势已去,派出使者向秦军求和,大致意思是说,自己甘愿将蔚山城拱手相送,只求秦军别趁火打劫,容他率军退去。

  齐珩和杨桢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得了准信的加藤清泽如蒙大赦,当晚就带着心腹离开,次日清晨,秦军主力进驻丸城,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空无一人的蔚山。

  至此,“东瀛堡垒”这颗极其坚硬的果子,终于被咬出第一条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