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13章 望妻

  齐珩当然不会真的要求平光秀将自己的儿子送来大秦,他心知肚明,所谓的“议和”只是权宜之计——东瀛扛不过秦军的“车轮战术”,指望打着“和谈”的幌子,从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争取到一丝喘息的余地。大秦也架不住在三韩战场上的消耗,希望能用最小的代价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是说到底,这场战争的关键不在三韩,不在东瀛守军,甚至不在靖安侯,而是在千里之外的东瀛本土。

  事实上,早在数月前,宇生多秀就曾试探过平光秀的口风,彼时东瀛军尚且占据主动,平光秀的口气也大得惊人。他在回信中声称,大秦外强中干、三韩忘恩负义,如今知道了东瀛的利害,自该负荆请罪、俯首称臣。随信附上的还有七点议和的条件,除了恢复堪合贸易、东瀛大秦永誓盟好,更提出要让大秦贡献一位公主,送给东瀛的天皇陛下当妃子。

  当然,大秦新君登基不久,自己尚未大婚,更不可能有公主。所以这个条件完全是在打大秦的脸,玄苏和尚甚至可以想见,一旦这七点要求原模原样地呈上去,眼前的两位天将会是什么反应。

  平光秀之所以会产生“平定中原指日可待”的错觉,与宇生多秀报喜不报忧的做法脱不开干系。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是真理,或许一开始,平光秀对三韩战局不乏正确的判断,但是随着一封封“大捷”的战报送回东瀛本土,东瀛太阁的野心和胃口越发膨胀,甚至生出“饮马海滨、定鼎中原”的妄想。

  哪怕他此刻已经半身瘫痪,像一个真正的垂暮老人那样躺在床上,心中描绘的依然是秦军瑟瑟发抖、摇尾乞降的图景。而他提出的七点要求,可谓合情合理、不为己甚,充分展现出自己身为上位者的博大胸襟。

  美好的误会,就是这么造成的。

  可惜,齐珩不会惯得平光秀毛病,哪怕从玄苏和尚口中听说了“秀七条”的始末,靖安侯依然四平八稳,抬手止住目眦欲裂的杨桢:“和亲公主?派遣三韩王子作为人质?东瀛太阁还真敢开口。”

  玄苏和尚战战兢兢,唯恐一句话应答不对,就被这扮猪吃老虎的靖安侯拖下去砍了:“天将稍安勿躁,这七条……这七条并不是最后通牒,有什么不妥,咱们可以再商议。”

  齐珩轻笑一声,睫毛收敛成一条利如刀锋的弧线:“不妥?在本侯看来,这份文书就没有妥当的地方。”

  玄苏和尚不敢吭声了。

  齐珩将东瀛国书往案上一撂,小老虎听着动静不对,抬起毛茸茸的脑袋,龇出满口尖利的獠牙。齐珩在老虎脑袋上撸了两把,悠悠道:“东瀛军即刻撤出王都,交还两位三韩王子——这是议和的门槛,少一条都不成!什么时候办成了,什么时候再让你们的使者登门!”

  玄苏和尚急道:“侯爷……”

  齐珩伤病初愈,不耐久坐,更不耐烦听他罗嗦:“如松,送客!”

  杨桢:“……”

  这是拿他当亲兵使唤了吗?

  永宁侯裹着一脑门晦暗莫名的官司,不敢跟顶头上司使性子,只能将怒火发泄在东瀛人身上:“听到了没?还不滚!”

  玄苏和尚还想说什么,却见杨桢一只手摁在腰间刀柄上,他辗转听闻了这位将军火烧平京城的事迹,心头“咯噔”一下,再不敢多嘴,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杨桢这才将拔出一半的佩刀推回去,悻悻转身:“这小子也太机灵了……他但凡多废话两句,我就有借口斩了他!”

  齐珩从怀里摸出一包蜜煎果子,拆开油纸包,捡了颗糖莲子丢进嘴里:“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和尚只是替人传话,你又何必跟他过不去?”

  杨桢冷哼一声:“遣嫁公主、送出质子……平光秀是失心疯了吧?他都半身瘫痪了,还不忘做春秋大梦,当初到底是怎么统一东瀛的?”

  “年纪大了,难免刚愎自用,你又何必跟个老人一般见识?”齐珩语气温和,却比杨桢的冷嘲热讽更加尖锐,“我倒觉得,这位东瀛太阁当真是个人物,哪怕他中风瘫痪,只要人还活着,底下人就不敢有别的心思——你听那和尚的说辞,话里话外都顾忌着平光秀的态度,可见这根定海神针确实不简单。”

  杨桢琢磨了下,觉得确实是这个理。

  “那就这么耗着吧,”永宁侯一撩袍服,在齐珩身旁坐下,随手顺了两颗蜜煎果子,“反正东瀛人比咱们急,等到王都城成了废墟,我看他们还待得住不!”

  “拿下王都不难,东瀛军已是强弩之末,撤军是迟早的事,”齐珩铺开舆图,用炭笔在南边画了个圈,“麻烦的是,他们撤军之后……该怎么办?”

  杨桢探头张望,发现齐珩圈起的是全罗道沿海的釜山一带。

  齐珩猜得很准,东瀛人确实已经撑到了极限——三日后,当飞临王都的朱雀“不经意间”烧毁了东瀛的粮草大仓后,宇生多秀再也支撑不住,下令六万守军退出王都。

  东瀛军雷厉风行,攻如风火山林,退亦如大浪淘沙。三月底,他们撤出王都,往三韩东部沿海疾驰而去……准确的说,是前两日风驰电掣,从第三日开始,行军速度显而易见地放缓下来,每日最多行进三、四十里。

  四月一日,靖安侯率军进驻王都,柳云见携三韩军队紧随其后。

  至此,王都光复。

  进城当日,所有人都被王都的惨状惊吓了一跳——在倭寇入侵之前,王都城曾是三千里河山最繁华的城市,百年升平凝结在雕梁画栋间。如今不到一载,此处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人间炼狱,黎民黔首所剩无几,宗庙馆学更是毁损大半。放眼望去,只余残垣断壁,尸首曝晒在街头巷尾,偶尔有报丧的乌鸦惊醒,“嘎嘎”叫着飞去。

  柳云见再也支撑不住,他从马上翻滚下来,伏在宗庙废墟前哀哀恸哭。紧随其后的三韩文武不敢怠慢,跟着一起跪地嚎丧,哭声响成一片,在已成鬼域的空巷中碰了个遍。

  饶是齐珩心硬如铁,那一刻也不由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王都建筑损毁严重,麾下亲兵挑了好久,终于选中一处公主宅邸安营扎寨——这也是城内留存不多的完整建筑之一。齐珩连日奔波,只觉得疲累不堪,好容易安顿完大军,刚准备歇下,亲兵忽然来报,说柳云见带着一干嚎丧的三韩文武找上门了。

  有那么一瞬间,齐珩只觉得本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越发疼得厉害。

  柳云见被王都城的惨状惊着,悲伤过后,便是不可遏制的愤怒。这股怒火在领议政单薄的胸腔里熊熊燃烧,他不顾连日赶路的疲惫,急着求见靖安侯,就是为了催促秦军追击。

  单就齐珩本心而言,他其实不想追击,因为穷寇莫追,何况东瀛军团精明悍勇,比“穷寇”更难对付。但他看到王都城的惨状,也知道三韩人的情绪正在崩溃的边缘上,不便火上浇油,只得勉强应下。

  达到目的的柳云见志得意满而去,齐珩转头就将赵徵唤到跟前,命他率军追击,却不必主动引战。

  赵徵被自家主帅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弄懵了:“齐帅……那我是打,还是不打?”

  齐珩无奈扶额,杨桢受不了部将的愚钝,往他脑门上丢了块肉干:“意思就是让你不远不近地跟着,有机会就打,没机会也不用着急,把三韩人敷衍过去就成,没必要拿将士的命去填东瀛这个无底坑,懂了?”

  赵徵捡起肉干,毫不讲究地塞进嘴里,冲杨桢笑出满口闪闪发亮的大白牙:“懂了,末将领命!”

  领命而去的赵将军率领一万人马,欢欢喜喜地渡过汉江。他按照靖安侯的指示,不远不近地跟在东瀛军身后,一路追到鸟岭一带,才勉强赶上东瀛人的脚程。

  然后赵将军就发现,这仗没法打。

  战报在半天后传到坐镇王都的靖安侯手中,齐珩大略扫过一眼,随手递给杨桢:“你看看吧,东瀛人比我们想象中的精明得多!”

  杨桢一目十行地扫完,眉头紧紧皱起。

  鸟岭是庆尚道与京畿道的分界线,按照赵徵战报所言,这是一道十分险峻的山岭,中间夹着一条狭窄的草梁道,易守而难攻。东瀛人显然猜到秦军的意图,事先在此设下重兵,赵徵不想平添伤亡,眼睁睁看着东瀛主力扬长而去。

  “宇生多秀很聪明,他采取‘分番迭休’的策略——军团轮番断后,”齐珩斜倚在老虎身上,不知从哪揪来一根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草叶去搔老虎鼻子,小老虎触痒不禁,探头打了两个喷嚏,探爪去够草尾巴,“这样行军虽然很慢,却非常稳妥,不至于被我军衔尾追击……由此可见,这个宇生多秀也是个人才。”

  杨桢倒是很淡定,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追击出个名堂:“东瀛人虽然损兵折将,却是战力犹存,只要他们夹紧尾巴,咱们一时半会儿就奈何不得他们。其实这仗本就不是看咱们,泰半还是在平光秀身上,那老小子若是铁了心,东瀛人就是拼光最后一兵一卒,也得在三韩死撑下去。”

  齐珩一不留神,手里的草叶被小老虎捞了去,他索性放开手,在黑黄相间的毛虎头上拍了拍:“既然如此,咱们更没必要和东瀛人硬拼——传令赵徵,保持距离,以威逼吓唬为主,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算,不是自家地盘,不用那么较真。”

  杨桢抬起头,和靖安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虽然两位统帅想得开,赵将军却不愿无功而返,一路追击到大邱,到底和东瀛军硬碰硬地干了一仗。说“干仗”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东瀛军全无战意,当晚就撤出大邱,头也不回地逃去釜山。

  赵徵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大邱,颇有踌躇满志的意思,可就在他摩拳擦掌,打算一鼓作气之际,突然发现自己下不了嘴。

  当年靖安侯追剿东海匪寇时,曾见识过东瀛人筑造堡垒的能耐,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和正规的东瀛军团相比,东海匪寇只是小巫见大巫。

  倭寇占据三韩一载有余,除了烧杀劫掠、荡平义军,所有精力都用来修筑堡垒——以釜山为中心,从蔚山、西生浦到东莱、金海,一连串城堡首尾相连,以万夫莫开之势占据了险恶冲要,形成一道固若金汤的壁垒。这道壁垒牢牢扼守住釜山一带的水陆交通,进可展开反攻,退可固守待援,将秦军的脚步阻挡在大邱之外。

  看到这个架势,齐珩恍然明白,釜山一线是东瀛军最后的底线,他们盘踞其中,不会再退。

  这个固若金汤的架势让三韩人愁白了头,却难不倒靖安侯。他从赵徵传回的战报上推演过全局,漫不经心地发了话:“让赵将军坚守大邱,不必急着进击。”

  彼时,三韩领议政柳云见还在堂上,闻言,柳老大人唯恐靖安侯消极怠战,忙不迭道:“侯爷什么意思?莫非要放任东瀛人在我三韩的土地上撒野?”

  齐珩再如何锋芒暗藏,表面的礼数都是无懈可击:“柳大人误会了……东瀛倭寇狼子野心,本侯怎会放任?”

  柳云见急道:“那您……”

  “东瀛堡垒易守难攻,本侯只是不想我大秦将士白白送命,”齐珩温和地笑了笑,“再说,这不是还有朱雀吗?”

  听到“朱雀”两个字,柳云见不言语了。

  朱雀实在是一把无往而不利的杀器,若非亲眼目睹,柳云见万万想不到,世间还有此等神物。靠着来去如风的能耐,秦军在王都城里倾泻了无数□□弹丸,不费一兵一卒,硬是将东瀛军逼出了王都城。

  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对秦军而言毫无压力。

  东瀛人可以据城死守,却拿朱雀没辙——这是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重器,拼的是技术,更是国力。在这方面,东瀛拍马也赶不上大秦,造出的枭鸟杯水车薪,只能留在刀刃上用。

  正因如此,藏身堡垒中的东瀛士兵被迫以血肉之躯,硬扛大秦精锐的□□火铳。

  齐珩并没将釜山战况太放在心上,他很清楚,无论如何负隅顽抗,东瀛人注定是秋后的蚂蚱,抵抗不了多久。

  比起三韩,他更关心隔海相望的东瀛本土。

  或许是计划进行到关键阶段,这些日子,江晚照送信的频率明显变低,十天半个月也未必送来一封。齐珩百无聊赖,打着“旧疾复发”的幌子闭门不出,每天除了喝药逗老虎,就是呆望窗外。

  ——也许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晚照感受到靖安侯的怨念,这一日午后,齐珩终于盼到来自东瀛的传书。

  信笺写得仓促,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安好,甚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