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11章 厮守

  江晚照不是一时兴起,早在丁旷云派人接触淀夫人时,她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当时时机不成熟,或者说,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即便平光秀暴毙,各路大名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凝聚在平秀次的麾下。

  一个强有力的继任者,是震慑各方野心家最好的武器。

  “平光秀若是真为了这个幼子好,就该一早断了他争权的路,然后不遗余力地安抚养子,为他铺路立威,”江晚照说道,“只有平家依然紧握天下权柄,这个老来子才能安安稳稳地长大……不过,我料定平光秀是不肯的。”

  这就是血脉亲缘的威力,哪怕知道废长立幼是倒行逆施,人们依然会先天倾向与自己血脉亲缘更接近的一方。

  雄才大略的天下枭主也不例外。

  齐珩还没从“江晚照要亲自赶去东瀛”的消息中回过神,理智上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情感上却是万般的不愿。闻言,他下意识推拒道:“就算这样,也没必要你亲自跑一趟……丁兄不是在东瀛坐镇吗?”

  “要让东瀛乱得彻底,就必须将各路大名拉下水,有些事还得我亲自出马,丁兄做不了主,”江晚照倒了杯热茶,推到齐珩面前,“若是进展顺利,平光秀怕是活不了多久,如何部署、如何善后,也得我亲自盯着。”

  杨桢从她隐晦的三言两语中听出了杀机和风雨欲来的征兆,他很清楚江晚照为什么搅进这摊浑水,沉默须臾,忽然长身而起,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

  “江姑娘大义,”杨桢正色道,“在下代朝中文武多谢了。”

  江晚照笑了笑:“不必,我不是为他们,再说你们也谢过了。”

  杨桢不由噎住,就见那没出息的靖安侯探出一只手,手指腻腻歪歪地勾着江晚照的衣袖,眼底刻着“不情愿”一排大字。

  杨桢挡住眼,实在是……没脸看了!

  江晚照再如何“深明大义”,终归是海匪女王,齐珩知道自己拦不住,回到帅帐后就翻身上床,背对门口不吭声了。

  姓江的海匪头子头一回见靖安侯闹脾气,还觉得挺新鲜,由着他撒泼使性,直到康于衍送来熬好的汤药,她才在床边坐下,拍了拍齐珩肩膀:“起来,要睡也吃完药再睡。”

  齐珩半边面孔埋在皮褥里,声音闷闷的:“你一早打定主意了吧?”

  江晚照坦然道:“算是吧……不过,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本以为还有一两个月,谁知道淀夫人会早产呢?”

  齐珩将皮褥抖过头顶,不吭声了。

  江晚照催了两遍,见靖安侯不搭理自己,干脆拿过药碗喝了一大口,然后扯开被褥,捏住齐珩下巴,将药汁喂了进去。齐珩没挣扎,顺着她的力道咽了药,然后死死攥着江晚照手腕,说什么也不放她走。

  江晚照在他脸上捏了把,或许是她的错觉,齐珩原本瘦脱了形,这两天倒似养回一点肉,面颊凹陷的没那么厉害。她在怀里翻了翻,果然摸出一包蜜煎果子,捡出一枚塞进齐珩嘴里:“不会太久,统共不过两三个月……我把阿金和阿圆都留下,成彬也跟着你,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阿金认得路。”

  齐珩咀嚼两下,发现那玩意儿香甜糯软,似乎是桂花蜜腌的蜜枣,枣核去了,里面嵌着糯米,刚好化解药汤的苦味。

  “你手下能人辈出,非得亲自跑这一趟吗?”齐珩还是不满,他想别过脸,却被江晚照捏住下巴,动弹不得,“我好容易见你一面,还没待上两天,这就要走……”

  江晚照盯着他双眼,认真道:“你手下也是名将辈出,为什么非得亲自领军来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

  齐珩登时无言以对。

  “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战场,你不肯把指挥刀交给别人,我也一样,”江晚照在齐珩嘴唇上轻轻啄了下,“这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一旦事成,往后十年间,东瀛再没有余力侵扰中原。”

  齐珩当然明白江晚照这么做的缘由,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的四海女王是他一手教导出的,他教她破敌之道、教她死中求生、教她忠义千秋,最终教出一个杀伐决断又心存家国的“孽障”,自己也不知是吉是凶。

  但他知道,这个“孽障”已经在自己心窝里扎下根系,动一动就是牵肠挂肚。

  “再者,平光秀野心勃勃,刚统一东瀛就想征三韩、定中原,还累得你劳师动众……单凭这一点,我就不能让他好过!”江晚照拈过发丝,在齐珩鼻尖上搔了搔,“等我这趟回来,将那老小子的人头带给你当花器!”

  齐珩想象了下那个情形,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才不要,”靖安侯挣脱不开江晚照的手,索性偏过脸,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听说平光秀身量矮小、形容类猿,我要他的首级做什么?看着就倒胃口!”

  江晚照失笑:“要不,我把淀夫人带回来?人家可是战国第一美人,对着她下酒,总不至于倒胃口了吧?”

  江晚照本是随口玩笑,齐珩却有点当真,他带着几分赌气意味地问道:“你真要给我塞别的女人?”

  江晚照想了想那个场面,自己的脸先黑了,掐着齐珩的手加了几分力,恶狠狠道:“想得美!这个念头你转都不许转,不然……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再拖到小黑屋里绑起来。”

  虽然江姑娘这番发作颇有“倒打一耙”的嫌疑,靖安侯却缘由莫名地消气了。

  二月中旬的开城还没回暖,时不时落一场雪珠,帅帐里点着火盆,白汽幽幽吞吐,偌大的营帐浸泡在一泊暖意中。床头的架子上落着金雕,皮褥旁趴着昏昏欲睡的老虎崽子,厚实的皮毛挨着齐珩,生生蹭出一身热汗。

  齐珩吃着从江晚照身上顺来的蜜饯,斜倚着靠枕:“你打算什么时侯启程?”

  “明日一早,”江晚照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还有些后续事宜得安排妥当……其实都是未雨绸缪,有杨侯在,闹不出大动静,我只是不放心你。”

  齐珩想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抬头对上江晚照的眼,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江晚照将收拾好的包裹撂在一边,往床头挪了挪:“我已经嘱咐了成彬,你要是再敢作死,他就打昏了你,绑在床上,看你还敢不敢不拿自己小命当回事!”

  齐珩再也不敢了,他心知肚明,这话听上去像是随口玩笑,江晚照却是说得出做得到,倘若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手刀砍晕,靖安侯的脸往哪放?

  “再也不会了,”齐珩像是生怕江晚照气狠了,低声解释道,“上一回……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如今龙山大仓被一把火烧了,东瀛本土的补给线又被你切断,五六万人只靠王都的粮草储备撑着,固守尚且无忧,反攻倒算却是不用想。咱们接下来只需牢牢守住临津江一线,看谁先耗得过谁。”

  江晚照这才松了手,末了有些意犹未尽,用孔雀羽扇在靖安侯下巴上撩拨了下:“听侯爷的意思,似乎胸有成竹?”

  齐珩握住她的手,像是赏鉴珠玉一样反复摩挲:“王都一时拿不下来,我就让朱雀去,左右不过是耗些脂水,一天三班倒,总能耗死倭寇。”

  江晚照心说“这么损的主意,也只有靖安侯能想出来了”。

  齐珩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自打进了二月份,从四境调来的朱雀凑足了一支朱雀营,靖安侯当真给他们排了执勤表,一日三趟的赶去王都。

  一开始,东瀛人还如临大敌,甚至想把枭鸟调过来,可惜东瀛国力有限,倾举国之力,也不过造出十来架,还要在全罗道应付三韩水师,实在腾不出手。好容易拨出几架,也是没两个回合就被啄得满头包,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毕竟是拿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几次三番后,宇生多秀不敢再拿枭鸟打水漂,只能咬牙认栽。

  朱雀和海鹰轮番出击,每次来也不多呆,把携带的弹丸□□打空了就走。□□浸了火油、涂了磷粉,弹丸更是中空,里头蓄了脂水,基本是逮哪烧哪。半个月下来,东瀛人疲于奔命,被吊得只剩一口气,别说发动反击,能守住王都就不错了。

  “……原本只是扰敌之策,没想到效果不错,前两天没留意,居然把东瀛人的武备库烧了,”齐珩拉着江晚照,死活不撒手,江晚照没了辙,只能脱掉外袍,翻身上床,任由靖安侯将自己拢在怀里,“可惜东瀛人严防死守,一直没机会动他们的粮仓,若是王都的存粮也没了,东瀛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即便如此,他们在王都也待不了多久,”江晚照算着日子,“朱雀可以三班倒,东瀛人可不行,被你牵着鼻子吊了半个月,累都累死了。我要是东瀛人,就撤出王都,往南退到釜山,修筑堡垒、据险死守,还能多撑一阵子。”

  齐珩在她额头上吻了吻,他喜欢这样的亲昵,不带任何□□与贪念,只是单纯的温暖彼此:“恐怕没那么快……照你的说法,驻守王都的宇生多秀是平光秀的养子——自正月以来,东瀛战事接连失利,先后丢了平京与开城,若是连王都也保不住,他怎么跟平光秀交代?就算做给平光秀看,他也得咬牙坚守下去。”

  “可若平光秀失了对战局的掌控能力,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江晚照轻笑,“咱们且看看,东瀛人是不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硬骨头……”

  齐珩不待她说完,已经欺身压上,将未竟的话音堵了回去。自相识以来,他和江晚照便是聚少离多,本以为已经习惯了,可或许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享受过耳鬓厮磨后,离别成了卡在心头的黄连,齐珩浑身不得劲,只是有苦说不出。

  “平光秀若是死了,三韩的困境便能不战而解,”齐珩抵着江晚照颈窝,反复蹭着她的脸,“到时,我也不回帝都复命了,直接将帅印交给如松,跟你一起去浪迹天涯……你再给我烤鱼吃!”

  江晚照:“……”

  这货到底是有多想吃鱼啊!

  齐珩纵然有万般的不舍,第二日天光微明时,江晚照还是照常起身。她不欲惊动齐珩,尽量放轻了手脚,谁知穿戴整齐后,转头就见靖安侯睁着一双清醒分明的眼,直定定地望着她。

  江晚照被他看得迈不动脚,在床边坐下,给了齐珩一个缠绵缱绻的吻:“我吵醒你了?”

  齐珩乖顺地仰起脖子,被她亲得浑身发软。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江晚照却将他推回枕上,拿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又把小老虎拖过来,稳稳当当地压住被角。

  齐珩:“……”

  “时辰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江晚照说,“别忘了康神医叮嘱你的话,凡事以静养为主,军务都交给杨侯,若是三韩人再上门罗嗦,不必跟他们费神,直接放阿圆,凡事有我顶着!”

  小老虎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龇开长满獠牙的嘴,发出一声煞有介事的咆哮。

  齐珩不安扭动着,眼看江晚照披上大氅、拎起佩剑,他从严防死守的被褥里探出一只手:“阿照!”

  江晚照回过头,还没开口,先瞧见他手腕上系着的黑丝镯子,又是好笑又是诧异道:“哪来的镯子?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齐珩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惦记着江晚照这一走,至少两三个月看不到人,哪怕脸上滚着热血,也舍不得挪开视线,多看一眼是一眼:“……是你的。”

  江晚照一愣:“我的什么?”

  齐珩没吭声,抬手拈住江晚照发梢,轻轻揪了下。

  江晚照在头皮微痛中回过神,一时哑然失笑,又有点说不出的悸动。

  “齐帅原来有此等癖好,”她强忍住胸口乱窜的心血,拇指一弹,剑锋出鞘半尺,“刷”一下割断半绺发丝。她把断发往齐珩手里一塞,嫌弃地说道:“整那么细一镯子,也忒小家子气了,回头弄个大点的,免得别人说我苛待了靖安侯。”

  齐珩裹在被子里,忍不住闷笑出声。

  江晚照离开时,靖安侯没有起身相送。他攥着那绺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老虎崽子。小老虎被他摸得舒服,在皮褥中翻了个身,柔软的白肚皮暴露在视野里,睡得四仰八叉。

  齐珩听着马蹄声远去,嘴角微微含起一丝笑意,他想起江晚照临走前说的话,仿佛看到了厮守天涯、山长水阔的日后。

  很快……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