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10章 产子

  齐珩在极度的疲惫与靥足中沉沉睡去,帅帐中点着火盆,那并非常见的炭盆,而是以脂水为驱动,细细的蒸汽从盆地喷出,偌大的营帐被拢在一汪如春的暖意中。

  齐珩被裹在厚实的皮褥里,脚底踩着滚烫的汤婆子,小老虎蜷在他身侧,用丰厚的皮毛蹭着他的颈窝,齐珩大约是有些痒,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堪堪滚进江晚照臂弯里。

  江晚照目力极佳,纵然熄了油灯,依然能借着一点月光看清齐珩的脸。或许是累得狠了,他睡得极安稳,总是紧皱的眉眼难得舒展开,嘴角含着一点掺着赧然、拌着靥足的笑意。

  齐珩一只手探出被外,哪怕被江晚照折腾了足足半宿,仍然不依不饶地抓着她,像是生怕姓江的海匪头子逃走似的。

  江晚照试着抽了两下,发现这小子攥得死紧,轻易挣脱不开,干脆不白费力气。她伸手为齐珩掖了掖被褥,然后低下头,在齐珩额头上轻轻吻了下。

  “我不走,”她在齐珩耳畔低声道,“你安心睡吧。”

  齐珩像是在半梦半醒中得到了安心的保证,呼吸渐趋平稳,睡得人事不知。

  正当靖安侯陷入黑沉无法自拔时,千里之外的东瀛名古屋,平光秀正在大发雷霆。他抬腿踹翻矮案,案几上的茶具花器跌落一地,金贵的瓷器禁受不住东瀛太阁的怒火,委委屈屈地粉身碎骨。

  “没用的东西!”平光秀额角青筋暴跳,“区区一个三韩,居然接连折损我麾下猛士,要你们有什么用!”

  各路大名跪伏一地,在东瀛太阁的怒火中抖成了鹌鹑。

  平光秀的震怒并非无的放矢,自景盛三年以来,东瀛军在三韩接连失利——平京与开城相继失守、东瀛军退居临津江西岸,更有甚者,一个时辰前传来消息,东瀛补给船在全罗道海域遭遇袭击,船队全军覆没,连个残渣也没剩下。

  “到底是谁!”平光秀咬牙切齿,“接连击沉补给船,你们却连对方的身份都摸不清……黑田长孝在做什么?不是已经将全罗道海域的三韩水师尽数剿灭了吗!”

  平光秀是东瀛实际掌权者,其麾下最具实力的大名则是关东大名德川千代——毕竟是盘据一方的实力派诸侯,哪怕平光秀坐拥天下、说一不二,也得对这些老字号客客气气的。

  正因如此,满室大名战战兢兢,唯独德川千代敢大着胆子开口:“据在下所知,击沉我军补给船的并非三韩水师,甚至不是中原的玄武军……他们来去无踪,就连枭鸟都查探不到行踪,在下以为……”

  话音未落,只听风声骤然凌厉,却是平光秀抄起一只花瓶,用力砸了过来。

  德川千代侧头闪避,花瓶落在地上,碎瓷雪片似的乱溅,其中两片划过脸颊,渗出细细的血痕。德川千代吓了一跳,忙道:“太阁大人息怒!”

  一干大名紧随其后,俯身跪拜:“太阁大人息怒!”

  “八嘎!”平光秀怒到极点,脸色越发冷戾,“枭鸟日行千里,怎么会连对方的行踪都查探不到?分明是你们无能!”

  德川千代伏倒在地,唯唯不敢吭声,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光。他是东瀛仅次于平光秀的大名,从未在战场上失利过,他坐拥关东二百万石,领土甚至比平光秀捏在手心里的地盘还辽阔。

  如今,平光秀却当着人前,这样扫落他的颜面,哪怕脸上的伤势并不重,裂痕却已就此铸下。

  平光秀还要咆哮发作,拉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侍女从描金落樱的屏风后匆匆绕过,伏在地上叩首不已:“太阁大人,淀夫人忽然腹痛不止,怕是……怕是要临盆了!”

  平光秀蓦然变色,怒火瞬息间烟消云散,他不顾跪伏一地的大名,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

  景盛三年二月十五,最得平光秀宠爱的淀夫人腹痛临盆,早产下一名健康的男婴。这是平光秀的老来子,他欣喜若狂,给儿子取名阿拾,意思是凭白捡来的宝贝。

  明眼人都看得出,平光秀对新出生的儿子宠爱到了极致,势必要将手中势力传给阿拾。可与此同时,平光秀已经有了继承人,此人名叫平秀次,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平光秀的养子兼亲外甥。

  如何平衡新旧继承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为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铺路,成了比征服三韩更加迫在眉睫的难题。

  淀夫人生产当夜,一只金雕从东瀛本土升空,当空盘旋过两遭,展翅往三韩而去。翌日晌午,三韩领议政柳云见一行造访开城大营,金雕堪堪降落半空,在云浪雾海中显露出身形。

  齐珩昨晚被折腾狠了,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身,随便用了几口饭食,就在帅帐中犯困躲懒。直到杨桢派人来请,他才披衣而起,眼角泛着细微的红痕,领口扎得极高,将脖颈严严实实地护在里头。

  江晚照有点好笑,又有点心虚,用貂皮斗篷将人严实裹好:“要是累得慌,就在帅帐里歇着,我和杨侯去打发了他们。”

  齐珩张口欲言,没来得及说话,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近乎幽怨地瞪了江晚照一眼:“你前两天才对人家二品节度使动了鞭子,我若避而不见,一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罪名铁定跑不掉,还是去敷衍一二的好。”

  江晚照理直气壮:“谁让他欺负你?都快把你逼哭了……我的人,只能我弄哭了!”

  齐珩:“……”

  靖安侯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和这没皮没脸的海匪头子说话,说多了非气死自己不可。

  齐珩和江晚照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姗姗来迟地进了大帐,彼时三韩文武的茶水已经喝过一轮。柳云见唯恐上回闹得狠了,让齐珩逮着借口避而不见,此时见了靖安侯本尊,着实喜出望外,主动迎上前:“侯爷……”

  话音未落,他瞧见齐珩身旁的江晚照,笑容顿时一僵,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江晚照浑若未觉,扶着齐珩在主位上坐下,自己溜边蹭了个空当。齐珩昨晚睡得不错,精神却不大好,眼角眉梢俱是疲惫,一只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

  杨桢顾不上和三韩人打嘴仗,探头悄声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

  齐珩言简意赅道:“还好。”

  杨桢看出他不想多说,适时言归正传:“柳大人,您的来意我们都知道,不是我军不想收复王都、驱逐倭寇,实在是力有不逮……不说别的,就连咱们的军粮都是人家帮着筹集的,军汉们吃不饱肚子,你让他们拿什么去跟倭寇拼命?”

  江晚照抬起头,冲一干三韩重臣好脾气地笑了笑。

  柳云见见识过江晚照的气焰,堂堂二品的节度使,她说抽鞭子就抽鞭子,连句客气话也不给。更有甚者,靖安侯和永宁侯明摆着给她撑腰——三韩派人去义州告状,经略袁珉一开始还义愤填膺,言之凿凿的要给三韩一个交代,后来收到靖安侯与永宁侯两封书信,袁经略也不吭声了。三韩再三派人询问,他干脆和靖安侯统一口径,咬死李频有通倭嫌疑,反倒要三韩给出说法。

  两边你来我往,掰扯个没完,渐渐掐出了真火。三韩国君李延倒是慌了手脚,唯恐将天使惹恼,赶紧传信柳云见,让他将李频撤职查办,算是给秦军一个交代。

  柳云见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敢再咄咄逼人,只得放低姿态,将理由一条条摆出来,反复恳求两位天将出兵。话说得感人,奈何来来去去就是那些说辞,杨桢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百无聊赖地转过头,就见齐珩靠着软褥,一只手撑着脑袋,面上还算一本正经,手里却捏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杨桢一时好奇,探头瞧了眼,见靖安侯画了条锦鲤,鳞片宛然、栩栩如生,还挺传神。没等他感慨完,就见齐珩在旁边写了江晚照的名字。

  杨桢:“……”

  这秀恩爱的方式也忒别具一格了吧?

  三韩人急着见靖安侯,既是为了催促秦军出兵,也是担心经过上回那件事,两位天将迁怒了自己。帅帐内吵吵嚷嚷,都是鸡同鸭讲,齐珩不耐烦敷衍三韩人,将场面丢给杨桢周旋,自顾自地画着锦鲤。

  来自东瀛本土的金雕就在这时飞入帐内,有了上回的经验,守在营帐门口的亲兵拦都没拦,目送金雕钻了进去。江晚照眼帘一掀,曲指在案几上轻扣了扣,金雕像是得了指令,在帅帐内盘旋两匝,蓦地俯冲而下,将一位吵嚷得最凶的三韩使臣发髻抓乱。

  三韩使臣吓了一跳,弹簧似的跳起,一边吱哇乱叫,一边伸手拍打。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打得到金雕?只见那猛禽收拢翅膀,在靖安侯艳羡的眼神中,施施然落在江晚照面前。

  江晚照抚了抚金雕油光水亮的毛,从它足环上拆下信笺,又指了指齐珩。金雕似乎有些不情愿,犹豫了一下才挪到齐珩面前,偏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脑袋。

  齐珩喜欢的不行,一时竟忘了当着属国文武的面,笑着问道:“你是怎么驯的?这雕竟比家养的信鸽还听话!”

  江晚照不慌不忙地冲他抛了个媚眼:“想知道?晚上再让我一次,我就告诉你!”

  齐珩:“……”

  靖安侯默默转过头,专心致志地撸着鸟,假装方才那个蠢问题不是自己问的。

  他俩坐在上首,说话声音倒是不大,架不住柳云见眼神不错,一看便知,靖安侯满腹心思压根不在眼前的战局上。柳老大人心里着急,又忌惮着江晚照,不敢逼得太狠,沉吟再三,干脆掀起衣袍,当当正正地跪了下来。

  齐珩激灵了下,终于收敛心神,口中道:“柳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柳云见将额头磕得砰砰响,声声泪、字字血:“下臣也知,此事是为难了侯爷,可如今山河破碎、生民涂炭,下臣唯有仰仗天军!我王都百姓饱受□□,只盼天军早日收复失地,还山河社稷一个清明,还请天军垂怜百姓无辜,尽快发兵!”

  齐珩往旁瞥了眼,见江晚照专心致志地看着短笺,一时没留心这边,于是道:“柳大人且先起身,不是我等不愿出兵,实在是补给未到,不敢拿将士的性命犯险……不过您可以放心,倭寇在王都待不了多久。”

  柳云见已经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不由一愣:“侯爷……此话何意?”

  齐珩无意透露军中机密,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忽听一旁的江晚照咦了一声:“还真是个男孩?”

  齐珩转过头:“什么?”

  一刻钟后,三韩文武被礼数周全地“请”出帐外,眼看大帐里没外人,齐珩换了个随意些的坐姿,大半个身子斜倚在靠枕上,抻长脖子张望着:“是丁兄传来的书信?说了什么?”

  两位秦军统帅一个是“内人”,一个是故人,江晚照也没瞒着,坦然道:“淀夫人昨日临盆,生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

  齐珩和杨桢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杨桢将这话回味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平光秀那糟老头子有个老来子?”

  “就是这个意思,”江晚照本想烧了信笺,转头见齐珩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只得将信纸叠成纸鸢,“呼”一下飞过去,“平光秀妻妾成群,膝下却很单薄,仅有的两子都是淀夫人所出——长子阿松死后,他本已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养子兼亲外甥平秀次培养成继承人,可如今有了老来子,东瀛局势怕是将有大变。”

  齐珩一目十行地扫完,眉头先是皱起,继而舒展开:“未必是坏事。”

  “确实不是坏事,”江晚照说道,“东瀛早就成了火山口,之所以隐而不发,完全是因为有平光秀这尊大佛镇着。如今淀夫人生下继承人,无疑是让局面更乱了一分,主弱臣强,若是平光秀在这个当口撒手人寰……你们说,东瀛会怎样?”

  杨桢毫不犹豫:“那当然是天下大乱!这可是天下共主的位子,谁不想分一杯羹?”

  江晚照蘸了点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三角形:“平光秀之下,东瀛最有望争夺大位的大致可以分成三个派系:其一是淀夫人,她最得平光秀宠爱,又有继承人在手,名正言顺。其二是北政所,也就是平光秀的正室夫人,她膝下无子,却是平家武断派的精神领袖,一手养大了不少将领。其三……”

  她话音微顿,齐珩下意识追问道:“其三是什么?”

  “平光秀之下,势力最大的诸侯名叫德川千代,非但坐拥关东富庶之地,更是手握精兵、猛将如云,”江晚照沉吟半刻,突然抬起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道,“子瑄,我想去一趟东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