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04章 出气

  齐珩重伤刚醒,本可以借口“伤病复发”闭门不见,但是亲卫传来消息,三韩人居然跪在大帐前,齐刷刷地嚎起丧来。

  那动静委实不小,堪称气冲霄汉,连齐珩的帅帐都隐约听到动静,更别提附近执勤的秦军斥侯。但凡打旁边过的,无不捂紧耳朵、加快脚步,等着重装辔头的战马受到莫大的惊吓,歇斯底里地惨嚎起来。

  活像一出嚎丧三重奏。

  杨桢能把喋喋不休的老古董怼得哑口无言,却没应付过嚎丧的属国官员,尤其这官员已经两鬓斑白,当他爹都绰绰有余。他和齐珩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被这不按套路、不要脸面的领议政大人弄得束手无措,半晌,齐珩低低叹了口气:“……把人请进大帐吧。”

  杨桢本想自己把柳云见敷衍走,奈何人家点名道姓要见靖安侯——也是把出两位侯爷的脉,知道齐珩性格端方,比飞扬跋扈的杨桢更好说话些,故意捡软柿子捏。

  谁知柳云见一进帅帐,就见齐珩轻袍缓带地倚在靠枕上,脸色苍白、神色孱弱,连说话都透着有气无力的虚乏,显然“伤病复发”不是空穴来风的借口。

  柳云见“咯噔”一下,心说“这靖安侯若真是旧伤发作,这一趟怕是不好说话”。

  事实上,在齐珩昏迷期间,杨桢已经做好回师开城的准备。虽然他严令封锁消息,架不住三韩人长了眼睛,自己看得出来——秦军原地休整,分明是不打算继续进攻。

  原本听说秦军进击碧蹄馆,三韩方面大喜过望,认为收复王都指日可待。三韩军甚至破天荒地高效一回,生拼硬凑了三万大军齐聚坡州,打算配合秦军大干一场。后方甚至有传言说,三韩国君已经为两位统帅立好生祠,只待收复王都就能开张。

  不料秦军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两天还气势如虹,不过打了一场败仗,就要退守开城,仿佛迎面而来的俩耳光,将三韩人的踌躇满志扇得烟消云散。

  乍闻噩耗的柳云见带着一干三韩重臣连夜赶到坡州,这一回,连杨桢出面都不管用,非要找齐珩问个明白。杨桢实在没辙,又被三韩人嚎得青筋乱跳,在问过康于衍后,将人勉为其难地放进大帐。

  “……不是退兵,只是暂时后撤,我军粮草未齐,此地又背靠临津江,不宜防守。唯今之计,只能尽量缩短补给线路、确保开城至平京防线才是重中之重。”

  齐珩裹着大氅,大约是坐不住,身后垫着厚厚的软褥。杨桢沉着脸,将火盆拨旺,饶是如此,齐珩依然手指青白,不时缩进大氅里揉搓一番。

  柳云见当然不信这套说辞,毕竟王都近在眼前,三韩君臣还指望天军一鼓作气收复失地,哪有裹足不前的道理?倘若秦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后撤,鬼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卷土重来,光复河山难道也要跟着一拖再拖?

  但他不敢跟齐珩争执,一来惹不起,二来齐珩脸色实在太难看,柳云见唯恐出气大了,将这位病西施似的靖安侯直接吼倒,压着声气、小心翼翼道:“下臣知道侯爷有难处,可我王室陵寝尚在倭寇手中,不夺回无以面对祖宗英灵。更何况,王都百姓都眼巴巴地盼着王师,您若这时退了,叫他们如何是好?”

  齐珩没吭声,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嗓子不舒服,怕一开口就咳得停不住。只是稍一迁延,一个文官打扮的三韩人已经接口道:“正是如此!再者,为了配合天军行动,我朝已经集结数万大军,就等天将一声令下。如今您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要退守开城,他们怎么办?若是倭寇追尾进攻,导致开城至平京一线沦丧,又是谁的责任?”

  齐珩被这帮只会支嘴的三韩官员吵得脑袋疼,冲杨桢使了个眼色。杨桢会意,冷笑道:“三韩军顶个屁用?说什么王都不过一万守军,老子在碧蹄馆遇到的几万倭寇怎么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有,老子分明让三韩军随后支援,结果呢?我军和倭寇杀得天昏地暗,你们在哪?我军寡不敌众、伤亡惨重之际,你们又在哪?除了马后炮,你们还有点别的能耐不!”

  齐珩:“……”

  靖安侯在“义正言辞地打断杨桢”和“假装没听见这货出言不逊”之间稍作犹豫,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柳云见哑口无言,他也确实无话可说,因为情报有误是事实,没能及时提供军事支援也不假。更有甚者,本该负责接应的三韩将领眼看两边打起来了,直接带人撤回坡州大营,给上面的奏报则是白纸黑字的“案兵还阵”——对没有折损自家人手还挺沾沾自喜。

  单就三韩军的表现而言,杨桢没直接拔刀砍人,已经是克制再克制的结果。

  然而柳云见不甘心,王都近在咫尺,他不甘心就这样撤退,更不甘心将大好山河拱手让给倭寇。在他看来,秦军形势正是大好,倘若此时后撤,三韩复国遥遥无期不提,失地百姓也将继续遭受倭寇的蹂躏。

  他不愿背负这一重“误国”的罪名,宁可将压力和伤亡转嫁到秦军头上。

  但秦军也不是软柿子,齐珩愿意和颜悦色,是自诩“天/朝上/国”,不愿和“属国下臣“一般见识,真惹恼了他,靖安侯的长刀不比杨桢迟钝多少。是以,正当柳老大人左右为难,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哭一场之际,一个武将打扮的男人突然跪在地上。

  杨桢定睛一瞧,眉头当即倒竖起来,若非齐珩及时看来,怕是要拍案而起。

  齐珩用眼神作出示意:怎么了?

  杨桢回了他一记掺着怒火、拌着憋屈的瞪视:这小子就是那投敌嫌疑没洗清的李频。

  齐珩恍然。

  平京一役也好,碧蹄馆会战也罢,倭寇都隐隐露出料敌先机的迹象,虽然没有确凿证据,“秦军战报外泄”却是板上钉钉。更有甚者,齐珩和杨桢心里有数,这个和倭寇暗通款曲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李频。

  当然,靖安侯借李频之手,向倭寇放出不少有意误导的真假情报,最终玩了一手暗度陈仓,一把火烧了龙山大仓,就没必要让三韩人知道了。

  不管怎样,这个李频都背负了不小的嫌疑,他若低调行事,杨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他,可他居然不知死活的送到跟前,还非要碍杨桢的眼。

  “将军万万不能后退啊!”李频声泪俱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委屈,“收复王都只在朝夕,您若退了,让王都百姓情何以堪?他们不会觉得倭寇悍勇、天军有难处,只会认为将军软弱无能,吃了一场败仗就不敢再进,要用王都百姓的人头保全自己的不败英名!”

  齐珩听到此处便觉不妙,他不过慢了一步,杨桢已然踹倒矮案,只听“砰”一声惊天动地,李频没嚎完的丧生生噎了回去,偌大的帅帐跟着震了三震。

  “说,接着说!”杨桢居高临下,冷冷睨视着他,“本侯倒要听听,你这张浮木沉石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李频没敢吱声,因为杨桢已经拔出佩刀,那意思很明显——你再废话一个字,老子砍了你。

  柳云见顿时变了脸色。

  大秦毕竟是“上国”,又是远道驰援,强势一些无可厚非,否则,坐镇义州的袁经略也不敢直接打三韩督粮大臣的板子。但李频好歹是二品的节度使,杨桢当着人家领议政的面,直接拔刀砍人,这就不大合适了。

  三韩人原本还有些心虚,此时见杨桢跋扈如斯,不禁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一干人群情激昂,非要齐珩给个说法,那李频倒是不吱声了,伏在地上抽抽噎噎,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愣是叫杨桢一腔濒临爆发的邪火无处发泄。

  齐珩想说什么,开口却岔了气,伏在案上咳得透不过气,泪花都出来了。杨桢一时也顾不上三韩人,先给他倒了杯热茶,眼看帅帐乱作一团,帐帘突然被人掀开,脚步声匆匆而至,却是成彬不顾满地狼藉,兴冲冲地闯进来道:“侯爷,您看谁来了!”

  齐珩下意识抬起头,一双眼睛本就不好使,又被泪花遮迷了视线,什么都没看清,先闻到一股清幽旷远的香气。

  ……和他梦中闻见的一模一样!

  齐珩猛地一僵,本能屏住呼吸,只听帅帐中蝇营狗苟的嘈杂声渐次低落下去,唯有脚步声不疾不徐,从远处到了近前。

  军营重地,素来不许女子涉足,纵然是顶着“军医”身份的康于衍也得女扮男装。来人却肆无忌惮地披着长发,过长的大氅衣摆拂过地面,旁若无人地越过一干三韩重臣,就像猛虎迈着优雅的步子,对嗷嗷叫唤的野狗不屑一顾。

  齐珩听到风声飘到近前,艰难地滑动了下咽喉。下一瞬,他看见了那张曾在昏迷中扰人清梦的面孔。

  江晚照一未见礼,二没寒暄,只凭一个照面就不分敌我地镇住了群情激昂的三韩人和暴跳如雷的永宁侯。她微俯下身,一条胳膊堂而皇之地越过矮案,在齐珩脸颊上轻抚了一把。

  齐珩本就脆弱的脉搏差点停摆。

  紧接着,他听到江晚照略带不悦地问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齐珩:“……”

  大秦军神在鸦雀无声中懵然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一通咳嗽,不小心咳出了眼泪,这眼眶泛红、眼角垂泪的模样落在江晚照眼中,就是十足十的有苦说不出,怎一个委屈了得。

  齐珩本待解释一番,谁知话到嘴边,无端涌上一股货真价实的委屈,将本就逼仄的咽喉堵得水泄不通。他开不了口,就这么红着眼角盯着江晚照,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像刚烧了东瀛人的粮仓,倒似被谁蹂躏了一遭。

  江晚照拂去他眼角未干的泪痕,压低声音,哄虎崽似的又问了一遍:“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齐珩没吭声,只是若有似无的往她身后瞟了眼。江晚照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阴恻恻的目光掠过一干三韩大臣,落定在跪伏在地的李频身上。

  姓江的海匪头子微微眯起眼,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一旁的成彬只是误中副车地擦了个边,已经丢盔卸甲、天崩地裂,忙不迭缩进角落里。

  江晚照:“是你欺负我的人?”

  李频和秦军打了几个月的交道,习惯了上/国“礼仪之邦”的做派,哪怕骄纵跋扈如杨桢,也是当面质问、有理有据。他头一回领教江晚照的草莽路数,一时懵在原地,眼珠上天入地乱转过一圈,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李频:“……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帅帐?”

  他要是立刻伏地请罪、痛哭流涕,江晚照或许能网开一面,可他这直眉愣眼的一句,顿时将姓江的憋屈数日的火气怼了出来。

  她刷一下展开孔雀羽扇,遮挡住小半边脸,那扇子是象牙骨的,镶了彩宝、嵌着孔雀翎羽,端的是艳丽无双,饶是如此也压不住她的颜色。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是凉浸浸的,乍一看像是多情,仔细分辨,又含着说不出的狠意。

  李频没留心,他只是觉得惊讶,想不到中原还有生得这样好看的女子。然而再狠再艳,依然是女人,先天低人一等,像个精致的玩器,举动皆不由己。

  李频对两位天将多有顾虑,却不将这不请自来的女子放在眼里,作势有了三分呼喝之意:“此地是我等与两位天将议事的要地,怎容女子随意乱闯?还不速速……”

  “退下”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已经被一记干净利落的呼哨声打断。

  这一声突如其来,李频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回过神时,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摸到满把血,这才意识到,是对方猝不及防地出了手。

  李频惊怒交加:“你怎敢……”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尖锐的呼哨声,李频看清楚了,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鞭子,灵蛇一样盘踞在那女子的小臂上,她手腕轻振,金蛇突兀窜出,在他胸口留下一道鲜艳分明的血痕。

  这一下力道不小,李频被抽得直接翻滚出去,后背撞上矮案才艰难地停下。他在天旋地转中勃然大怒,只听那动手伤人的女子悠悠道:“本座的人,自己尚且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你倒欺负到他头上……谁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