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03章 甜头

  一干闲杂人等很快退去,偌大的帅帐里只留下江晚照,和行军床上人事不知的靖安侯面面相觑。

  江晚照其实是从紧锣密鼓的行程中硬挤出半日时间,快马加鞭地赶到秦军大营——她原本应该直接赶赴海州,接应海船押运来的辎重,但是在龙山仓时,她匆忙中瞥见齐珩脸色不对,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费尽心思才攒出半天光景。

  谁知一来,就被这人事不知的靖安侯捅穿了肺腑。

  江晚照觉得自己心口疼,又不便在人前表露,只能用手摁了摁,将这一记万刃攒心闷不作声地吃下。她紧贴床沿坐下,低头盯着齐珩,心说“这小子可真白啊”!

  不是“面如冠玉”的白皙,而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透着不健康的灰败与惨淡,像是烧尽的灰,碰一碰就会随风飘散。

  齐珩卸甲去冠,头发铺落在被枕间,漆黑反衬出苍白,简直有几分触目惊心。他被东瀛人的偷袭伤到肺腑,胸口隐隐约约的疼,昏睡中也舒展不开眉头。江晚照偏头端详他,只觉得这人没有平时的威势,紧闭的眉眼隐忍着痛楚,无辜又惹人怜惜。

  她不由俯下身,用脸颊轻贴他滚烫的额头:“……疼吗?”

  齐珩没说话,急促不定的呼吸声暴露了他此时的软弱和无助。

  “我也疼!”江晚照冷酷无情地说道,“你就这么拿刀戳我的心窝,我生气了!”

  齐珩不知听见了没,他在神志不清间察觉到不安,吃力地偏过头,烧得滚烫的面庞在江晚照手心里蹭了蹭,像是被“求抱抱”的阿圆附身了。

  江晚照被他蹭得没脾气,无奈叹了口气。

  她将两只手在火盆上烤暖了,小心翼翼地探进被褥,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反复揉搓齐珩前胸与后心,将一股热气轻柔缓慢地透进去。她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齐珩的脸色显然好看许多,他在昏睡中得到安心的凭靠,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显得恬淡而不设防。

  江晚照坚冷的防线在敞开心怀的靖安侯面前一溃千里,趁着这人动弹不得,不规矩的手在他腰腹软肋处不轻不重地拧了把。

  药很快煎好,齐珩大约是苦怕了,牙关咬得死紧,怎样也喂不进去的。江晚照把“闲杂人等”赶出帅帐,自己接过药碗喝了一口,确认没问题后,俯身吻住齐珩,用舌尖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一口汤药慢慢渡过去。

  齐珩下意识挣扎,肩膀却被江晚照按住。他挣脱不开,略略露出委屈的神色。

  江晚照最见不得他这样,在他嘴角处货真价实地亲了下:“乖乖吃药,待会儿给你点甜头。”

  齐珩这才松了口。

  江晚照所谓的“甜头”是实打实的字面意思,她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头装着雪白晶莹的糖块。她用热水化开一小块,沾湿帕巾,轻轻润泽着齐珩唇缝。

  齐珩在昏沉中尝到甜味,不自觉地抿了下,江晚照哑然失笑,在靖安侯金贵的鼻尖上勾了把。

  “今儿个且饶了你,”姓江的海匪头子低声道,“姑奶奶还有事要办,回头再收拾你。”

  她喂完药,起身要走,忽觉头皮微痛,却是一缕发梢不知什么时候被齐珩攥在手里。发丝缠绕在手掌间,一时半会儿解不下来,江晚照没了耐心,干脆并指轻划,一绺柔发齐根断开,悠悠荡荡地飘落床榻。

  姓江的海匪头子给齐珩盖好被子,又拨旺火炉,这才掀帘而出。谁知杨桢居然没走,在帅帐门口来回踱着步,听到动静,他快步迎上,脸上露出关切:“子瑄怎样了?”

  江晚照心说“你俩平时吵吵闹闹,没想到感情居然不错”,嘴上正儿八经道:“刚服了药,看着睡得还沉……康神医说,只要能喝药,过两天烧退了,应该就没大碍。”

  杨桢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姑娘援手。”

  江晚照马上要走,没工夫跟他寒暄,长话短说道:“杨将军能借我几个人吗?不用多,一百来号轻骑就成。”

  杨桢感谢归感谢,听说江晚照要借人,不免狐疑道:“做什么?”

  江晚照若无其事:“我弄了一批军粮,算算时日,今天应该靠岸了——你要是能腾出人手,就陪我走一趟,把粮食押送过来。”

  杨桢:“……”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给救苦救难的江姓海匪头子跪了。

  秦军确实已经断粮,军官尚且好些,底层士兵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一个个面有菜色,好些甚至奄奄一息。江晚照这时候送来军粮,无异于雪中送炭。

  “江姑娘高义,本侯代麾下多谢了!”杨桢郑重其事,“等赶走倭奴,必要在江南春华楼置办酒席,还请姑娘赏光。”

  江晚照:“……”

  她要是告诉姓杨的,那春华楼本就是她家产业,不知杨侯爷会是什么表情?

  江晚照斟酌片刻:“我此行两三日就能赶回,在此之前,子瑄就拜托杨将军照看了。”

  杨桢感觉有些微妙,无端兴起一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感慨。

  “听说前朝喜欢遣嫁公主和亲,本朝倒是没这种混账事,可是派出一品军侯和亲……还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杨桢心里百味陈杂,面上却不露声色,抱拳再施一礼:“江姑娘放心,子瑄既是一军主帅,又是在下好友,在下必定好生照看。”

  江晚照待要走人,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两个纸包——一包装了肉干,一包装了糖块,递到杨桢面前:“我刚才进来时,见执勤的小将士面有菜色,想是没顾上吃饭。把肉干煮成汤,糖块化成糖水,每人分一口,总能好过些。”

  这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杨桢没推辞,坦然接下:“本侯代麾下谢过江姑娘。”

  江晚照最后留恋地看了帅帐一眼,冲杨桢点了点头,毫不停留地大步而去。

  可能是入药的七明芝确实有奇效,也可能是江晚照的到来唤醒了齐珩的求生意志,当天傍晚,靖安侯的烧就退了下去,喂药也能喂得顺畅。待得第三天,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睁着茫然混沌的眼,在帅帐中逡巡四顾。

  齐珩虽然昏迷,却不是完全没意识,总觉得身边有人在跟自己说话,鼻端若有似无地闻到一缕幽香——不是贵胄女子常见的熏香,而是更为清幽旷远,带着柑橘的清新和海洋的甘洌。

  迷迷糊糊中,他认出床榻边的人是江晚照,心神一松,咬紧的的牙关也跟着松了。

  待到齐珩醒来,才发现帅帐空无一人,火盆里的火哔哔啵啵烧着,却驱不散无孔不入的寒意。此时是二月初,临津江沿岸依然天寒地冻,齐珩躺在被褥里,哪怕火盆烧得再旺,手脚依然是冰凉的。

  他微微捻动了下手指,发觉指尖上似乎缠绕着什么。心念电转间,齐珩费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挣出右手,只见手指上缠着一缕黑色的柔发。

  齐珩:“……”

  那发丝极为柔软,在指上缠绕出万般姿态,一看就知是女子留下的。刹那间,齐珩不知从哪攒出一股力气,支撑着坐起身,举动间撞翻了挂在床头的行军水囊。

  恰好齐晖端着药碗掀帘而入,瞧见这一幕,他不由且惊且喜,忙箭步抢上,一把扶住气息微弱、举动艰难的齐珩:“少帅,您醒了?”

  齐珩反手抓住齐晖手腕:“她、她呢……”

  齐晖当然知道齐珩说的是谁,笑道:“江姑娘来看了您一眼,喂您用了碗药,就赶着走了……”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齐珩一时如堕冰窟,再深的城府也难掩失神:“……走了?”

  齐晖见他表情就知道自家少帅想岔了,忙解释道:“江姑娘弄了一批军粮来,交给旁人不放心,一定要亲自押运。您放心,不出两天,她保准回来。”

  齐珩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紧接着,他全副心神都被另外两个字牵扯住:“军粮?她弄到军粮了?”

  齐晖笑着点点头。

  齐珩兀自难以置信:“这天寒地冻的,她从哪弄来的军粮?又打算怎么运来?”

  江晚照没说,齐晖和杨桢也没来得及细问。闻言,齐晖倒是一愣,片刻后才笑道:“姑娘这么聪明,自然能想到法子,左不过两三天的光景,少帅且耐心些,等江姑娘来了不就知道了?”

  齐珩点点头,任由齐晖扶着他躺下。

  齐晖端起药碗,送到齐珩面前:“药是刚熬好的,您快趁热喝了吧。”

  齐珩闻到一股辛苦味,下意识别过脸:“先放那儿,我待会儿再喝。”

  齐晖拿他家怕吃苦的少帅没辙,只得搬出江晚照这尊大佛:“江姑娘知道您乱用虎狼之药,很不高兴,要是再听说您不好好用药……”

  他未竟的话音在齐珩的森然注视中销声匿迹。

  齐珩想想江晚照大发雷霆的模样,千军万马尚且不惧,此时竟有些头皮发麻。他抱着“立功赎罪”的心态,做足心理建设,眼一闭、牙一咬,将滚热的汤药仰脖灌下去。

  齐晖得意极了,心说:果然还是搬出江姑娘的名号最管用!

  “靖安侯醒了”的消息很快传到杨桢耳中,永宁侯丢下手头军务,三步并两步地赶了来。许是刚服了药,也可能是“江晚照不日将至”的消息给靖安侯推了一管鸡血,齐珩虽然脸色苍白,眼中却隐隐有了神采。

  “来了?”齐珩淡淡道,“坐吧。”

  杨桢也不跟他客气,一撩衣摆,径自在床边坐下:“你感觉怎样了?可还想吐?”

  “好多了,”齐珩道,“本也只是脱力,没什么大碍。”

  杨桢心说“要是你那吃什么吐什么的死德行能叫没大碍,这世上也就没有重伤员了”。但是这话,他不便当着一军主帅的面直言不讳,因此只是轻嗤一声:“东瀛人那边,齐晖应该跟你说过了——你猜的没错,东瀛人之前的退却的确是诱敌之计,我刚到碧蹄馆就被东瀛军主力围住了,要不是有火铳助阵,又有赵将军带着火炮接应,这一仗怕是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听他说到战局,靖安侯一腔蠢蠢欲动的心思总算从江晚照身上拽了回来。他沉吟片刻,微微仰起脖颈:“意料之中……东瀛有备而来,这一仗几乎是穷举国之力,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咱们兵力有限,补给又跟不上,战线拖得越长就越不利……”

  他话里有话,杨桢当然听得出,闻言,他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办?”

  齐珩沉默须臾,给出答复:“……撤退吧。”

  饶是杨桢早有准备,听到这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依然惊了一跳:“撤退?你是认真的?”

  “咱们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齐珩捂着胸口,低声说道,“东瀛人兵力占优,士兵亦是训练有素,往后每前进一步,我军都势必伤亡惨重,更别提咱们还有补给的短板……与其拿大秦将士的命去填这个无底洞,倒不如先退一步,力保开城至平京防线,等站稳脚跟,再图后效。”

  杨桢“唔”了一声,虽然没反对,眉头却锁得死紧。

  齐珩察言观色,问道:“怎么,不甘心?”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又不是咱们自己的地盘,非得争那一口气!”杨桢轻嗤一哂,“其实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就是咱们这一撤不要紧,耳根怕是甭想清净!”

  齐珩敏锐地眯起眼:“三韩人又找你麻烦了?”

  他昏迷多日,如今刚醒,杨桢本不想说这些惹他心烦。然而齐珩太敏锐,杨桢想瞒都瞒不住,只得叹了口气。

  “你昏迷了两三天,那姓柳的天天来跟我嚎丧,翻来覆去就那一套说辞,什么有生之年不能收复王陵、死了也无颜面对祖宗,什么家国河山一寸也不能舍弃……我呸!真这么寸土必争,早干什么去了?什么都指望大秦,敢情流血送命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将士,就不知道心疼是吧!”

  齐珩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你把他怼回去了?”

  “不然呢?”杨桢理直气壮,“任由他在我耳边嚎丧?我给他脸了!”

  齐珩:“……”

  这小子“骄纵跋扈”的名声这辈子怕是洗不掉了。

  话音未落,帐帘忽然被人掀开,齐晖快步而入,对两位统帅抱拳行礼:“少帅、杨侯,三韩领议政柳云见柳大人求见。”

  齐珩和杨桢对视一眼,用目光传递出如下意味:这老头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