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02章 海鹰

  在出战前,齐珩打算将自己树成一面靶子,用以吸引东瀛人的火力和仇恨,方便锦衣卫在粮仓里动手脚。他也一早料到,徐恩允有备而来,绝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但是东瀛人的凶狠和疯狂还是让靖安侯吃了一惊。

  哪怕被火铳打乱了阵脚,他们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镇定下来,重新布阵,从左右两翼层层逼近,试图将秦军绞杀在中央。

  齐珩可以用火铳打掉东瀛人的左右前锋,却没法坚持太久,因为正如徐恩允所料,他连夜奔袭,不能携带太多火器,只能且战且退。

  这就像是一场角力,平衡似一根岌岌可危的绳索,在两军间来回扯动,谁也不知绳子拧断是什么后果,一边是深渊,另一边还是深渊。

  更要命的是,当熹微的晨光渐次泛起时,齐珩发现自己的体力在衰退,无论挥剑还是闪避都有些力不从心——这是药效衰减的前兆。

  “我撑不了多久,”齐珩冷静地想,“照这样僵持下去,照魄军战力再强也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但是齐珩并不慌张,他敢孤军深入,自然是有底牌,这张底牌就是——朱雀!

  当初平京城外,朱雀与枭鸟恶斗一场,彼此各有损伤,以至于两军的制空力量不约而同瘸了腿。然而大秦毕竟家底厚实,在平定西北与南疆动乱后,当即调了一支朱雀营驰援三韩,算算时日,恰好是在前一日傍晚抵达。

  齐珩临行前,曾给镇守坡州大营的赵徵留话,倘若自己没能在翌日凌晨传回战报,便是身陷重围,届时可派朱雀赶往接应。

  朱雀来去如风,夜行千里不在话下,哪怕是从义州起飞,抵达王都也不过半个时辰。然而这半个时辰并不好挨,前仆后继的东瀛士兵已经让人应接不暇,更有忍者排众而出,袖口一抖,寒光喷溅如雨,硬是将照魄军阵撕开一道口子。

  那是无数牛毛般的小针,针尖锋利,泛着隐晦的蓝,显然是淬了剧毒。秦军没料到这一手,下意识往两边散开,忍者就地一滚,带着倒刺的锁链顺势甩出,直逼齐珩面门。

  齐珩没有躲,那样的距离,也确实躲闪不及。电光火石间,他只来得及转过身,用后背硬生生挡下,巨大的冲击力猛地一搡,他踉跄两步,险些喷出一口血。

  齐珩喉头抽动,将涌到嘴边的淤血强咽下去。

  没等他缓过一口气,更多的锁链破空飞来,齐珩稍一迟疑,锁链已经缠上胳膊,倒刺卡住小臂,幸而被臂缚挡住,不至于破皮流血。

  忍者往后拖拉,齐珩立足不稳,踉跄着仆上两步。周遭亲卫回过神,提刀去砍锁链,谁知“当”一声火星四散迸溅,锁链毫发无损,反而是腰刀崩了口。

  齐珩试图挣脱锁链,但是越来越多的忍者扑上前,蛛网一样缠住左右。他身旁的亲卫不断被冲散,到最后几乎是孤军奋战。

  隔着火光与人潮,齐珩依稀看到了徐恩允,他勾起嘴角,眉目间压着森冷的恶意。

  力竭的喘息中,齐珩想起了江晚照,那是牵住他神魂的红线,让强弩之末的靖安侯突然迸出一股血勇。拉扯间,两名东瀛忍者居然立足不稳,被齐珩用力拖了过去。

  可惜,这一瞬间的爆发没能持续太久,数不清的黑影纵身扑上,模样怪异的蛇形镖直逼面门,凌厉的风声让齐珩想起南洋小岛畔的海风。

  然而他无法甩脱,更避无可避!

  就在齐珩咬紧牙关,打算靠着贴身软甲硬挡时,风声忽然断了一瞬,夜色撕裂的刹那间,尖锐的长唳声当头响起。

  简直不能再熟悉!

  齐珩身心骤然松弛,几乎是好整以暇的任由□□擦过鬓颊,以间不容发之势打落蛇形镖。兔起鹄跃间,长唳声近了许多,如云的长翼倒映着火光,从天边灼灼燃烧到眼前。

  齐珩忽然愣了下,随着药性衰退,他的视力也在不断减弱,但是那一刻,他分明听到了号角的声音。

  不是军中常见的兽角,而是更为响亮悦耳的螺号,仿佛海风在耳畔呜咽。

  齐珩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给了徐恩允一个连嘲讽带炫耀的笑——她来了!

  徐恩允眉头倏皱。

  此时,“朱雀”已经降下高度,眼尖的秦军将士突然发现,那并非军中常见的朱雀——机械巨鸟身形庞大,周身覆盖着坚硬的铁甲,中空的机舱被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彻底杜绝了操纵者遭人“斩首”的可能。

  与此同时,机头暗匣打开,强弩盆倾瓢泼而落,东瀛人毫无防备,被招呼了个正着。

  朱雀不能落地,却能从空中阻断东瀛人的攻势,趁着这个空当,一干亲兵护着齐珩且战且退,不多会儿便撤出东瀛人的□□范围。就在他们潜入山林的前一刻,齐珩从马背上转过头,目光却不是望向徐恩允,而是追逐着盘旋空中的朱雀。

  朱雀周身覆甲,只在机头和两翼留出小孔,镶嵌着透明的琉璃片,用以观测周遭动静。按说这个距离、这个高度,以齐珩如今的目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清机舱里的景象,可他总觉得那里有个人,也正透过琉璃片注视着自己。

  隔着将尽的暮霭与微薄的晨曦,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撞,齐珩收敛了眉目间的杀气,眼角弯落,近乎温柔地笑了笑。

  下一瞬,他掉转马头,毫不犹豫地率众退去。

  东瀛人还想追击,却被暴雪般的□□拦阻了脚步。东瀛人的枭鸟一半受损严重,另一半却是调往全罗道镇压三韩水师,只能将制空权拱手让出,眼睁睁看着秦军轻骑在朱雀的掩护下安然离去。

  原先生恨到极致,一口钢牙差点咬出血:“朱雀……秦军竟然还有朱雀!早知道,就该把枭鸟都调过来!”

  徐恩允沉默须臾,忽然道:“……不是秦军!”

  原先生怔了下:“什么?”

  徐恩允狠狠闭上眼,将不甘与恼火藏得严丝合缝:“那不是秦军……是青龙搭载的‘海鹰’!”

  青龙与玄武战舰最大的区别不在于体型和火力,而是青龙船舱能搭载朱雀。为了与大秦朱雀有所区别,吃过苦头的东瀛人称其为“海鹰”,久而久之,竟也传扬开。

  原先生悚然变色——如果是大秦朱雀,他或许还没那么震惊,但是海鹰不一样,那是隶属四海女王的亲卫军,当它们出现在战场上的一刻,意味着南洋也加入到这场混战中。

  这同时预示着,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平即将发生不可逆转的倾倒。

  单单一个大秦,已经让东瀛军应接不暇,再加上手握青龙的江晚照……原先生已然预料到这场战事的前途——这偌大的三韩大地即将化做绞肉机,数以万计的东瀛将士投身其中,怕是只有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份。

  景盛四年正月二十七日,秦军兵分两路,主力骑兵直逼王都,留作后手的轻骑奔袭龙山大仓。这是一场失败的强攻,却是一场成功的突袭,龙山仓十数万石存粮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任凭东瀛人如何嚣张,此后的脚步只能被牢牢牵制在临津江西岸。

  如果不是领兵的靖安侯回到营帐就病倒了,简直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奇袭范本!

  杨桢退回坡州大营后,才知道赶着自己不在,姓齐的小子又作了一回大死。听留守的副将说完来龙去脉,杨桢两眼往外喷火,不顾浑身疲惫,一叠声唤人牵战来马,就要赶去接应。

  副将不敢耽搁,慌忙点齐人马,乌泱泱的铠甲黑色旋风一般,随杨桢卷出大营。

  靖安侯的身子骨如何,别人不清楚,杨统帅却是心知肚明。他此行原本没抱希望,甚至已经做好给“姓齐的小子”收尸的准备,谁知走到半途时,迎头撞见撤回来的轻骑。

  让杨桢松了一口气的是,齐珩也在其中,虽然看着脸色不大好,总算是全须全尾,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不过,杨统帅很快发现,他这口气松早了。

  回到大营的齐珩看着还好,强撑着进了帅帐,人就不行了。杨桢着了慌,将人连拖带抱到榻上,又赶着吩咐亲兵去请康于衍。

  康神医前一宿看顾伤兵,直到快天亮才歇下,刚躺下没两个时辰,又被催命似的唤了来。她鞋也没穿好,就这么拖趿着走进帅帐,还没顾上诊脉,瞧见齐珩煞白的脸色,神情顿时变了。

  “怎么回事?”康于衍沉声道,“不是说他这阵子不能操劳,需要安心静养,这又上哪野去了?”

  杨桢瞪了齐晖一眼,被瞪的那位自知理亏,讪讪揉了揉鼻梁。

  齐珩领军出战的事没敢知会康于衍,知会了就走不成了。偏偏齐帅帐下亲兵大都是侯府家将出身,哪怕一万个不赞同,也不敢违抗靖安侯的军令。从始至终,康于衍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人回来才得知详情,气得脸色发白:“好啊,他既有本事逞能,还找我干什么?嫌自己命太长,我就成全他,由着他折腾去!”

  齐晖觉得自己有点冤,因为康于衍这股邪火完全是冲着靖安侯去的,但是正主现在昏迷不醒,只能他来背锅。齐晖绷着笑脸、赔着小心,任由康于衍发作了半刻钟,见她气消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康、康姑娘,我家少帅的情况……严重吗?”

  康于衍冷飕飕地睨了他一眼:“怎样才算严重?活不过三十严不严重?”

  齐晖哆嗦了下,不敢吱声了。

  杨桢其实非常乐见齐晖吃瘪,因为在他看来,这等护主不力的“废物”,拖出去杖责都嫌废木头。但是齐珩眼下昏迷不醒,杨统帅再混不吝,总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冲齐晖使了个眼色,齐将军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帐外。杨桢上前一步,小声问道:“齐侯情况到底怎样?”

  康神医刚发泄过一论,现在总算心平气顺,但她眉头也随之皱紧:“齐帅的身子骨,杨侯心里应该有数,好好养着尚且病痛不断,何况他这一遭服用虎狼之药,肺腑又遭重创……如此雪上加霜,日后能不能调养过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杨桢心头一沉:“齐帅绝不能有事!还请康神医尽力而为,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就算是龙肝凤胆,我也会设法寻来!”

  康于衍当然会全力施为,不单是为了“靖安侯”,更是为了江晚照——当初姓江的海匪头子将她派来,就是为了盯着齐珩,人若是在她手上残了废了,那姓江的还不扒了她的皮?

  康于衍思忖半晌,写下一张药方:“按方煎药,若是缺了什么药材,就和成彬说,他自然有法子弄来。”

  杨桢丝毫不介意康于衍拿他当亲卫使唤,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齐珩虽然是昏迷中,却睡得很不踏实,大约是肺腑受创的缘故,熬好的药灌不进去,傍晚时甚至吐了一回。杨桢急得不行,连找上门的三韩人也没空搭理,催着康于衍再开药。

  康于衍十分无奈,纵然她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也架不住靖安侯灌不进药。实在没法,她叹了口气,一边从药箱里取出针囊,一边道:“南洋有一味七明芝,多生于临水石崖间,最对齐帅的症状……我前些年见过一回,可惜身上没带,若是入了药,或许能添三分把握。”

  话音未落,帅帘忽然被人掀开,成彬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喜色:“侯爷、将军,你们看谁来了!”

  杨桢回过头,只见傍晚的暮霞滚滚而入,烈火中裹挟着一袭玄金大氅,未至近前,风声已然呼啸凛冽。

  康于衍倏尔起身,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竟然收敛起眼角眉梢的傲意,讷讷道:“……姑娘。”

  江晚照没理会他,一双眼睛只管黏在齐珩脸上,那意思颇为复杂,说不上气恼还是愤恨,似是想将目光化作利刃,剖开靖安侯胸膛,看看里面的心肠是什么颜色。

  这位虽是不请自来,却在照面间镇住了场子,从杨桢到康于衍,都有点莫名心虚。眼看营帐内的气氛骤然凝重,半晌,江晚照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隔空抛给康于衍:“……去煎药吧!”

  康于衍打开锦囊,倒出一把硬梆梆的“石子”,石子上排布了小孔,仔细数数,恰好是七个。

  她蓦地抬头,惊喜交加:“这莫非就是……”

  “七明芝,”江晚照轻松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去熬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