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01章 引火

  龙山仓喊杀震天之际,一批粮草补给正从东瀛本土运往三韩的釜山港。

  三韩水师节度使李汝因是个极其难缠的人物,几乎凭一己之力截断了东瀛的海上补给线,幸而东瀛军手上还有“枭鸟”这件杀器,海空两路并行追击,总算将李汝因逐出全罗道。

  “听说之前的兄弟们每每挨近港口,都是提心吊胆,唯恐撞见那尊杀神,”守夜执勤的东瀛士兵灌了两口水,对身旁的同伴笑道,“还是咱们运气好,正赶上黑田将军围剿三韩水师,总算能松口气了。”

  “可不是嘛,”他的同伴比他年长少许,接过水囊,仰脖灌了半袋,用东瀛语笑道,“说那三韩人有多凶悍,结果怎样?碰到咱们的枭鸟,还不是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只可惜枭鸟数量不多,要是再来二三十头,保准三韩人跪地求饶,中原也不在话下!”

  年轻些的东瀛士兵面露欣羡:“听说中原繁华得很,到处都是丝绸和茶叶铺子,抓一把土都肥得流油……只可惜咱们没亲眼见过。”

  “会有机会的,”年长些的同伴安慰道,“太阁大人说了,等拿下三韩,下一步就是挥师西进,拿下中原不过是迟早的事。”

  话虽这么说,然而这些时日,战报接踵传来,连他们这些最下等的士兵也有所耳闻——东瀛军在三韩之地连连失利,不仅丢了平京、开城两都,连王都也岌岌可危。照这么打下去,与三韩划大同江而治尚且艰难,遑论挥师中原?

  两人沉默片刻,年长些的东瀛士兵欲言又止,没来得及起头的话却被一声爆响打断,只见夜色深处炸开火光,偌大的船身猝不及防地震了震。这一下突如其来,两人立足不稳,险些跌落海中!

  年长些的东瀛士兵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喊道:“敌袭!小心戒备!”

  声嘶力竭的呼喊打破了深夜的岑静,人声炸锅似的渐次响起,然而四遭海面静悄悄的,并没有敌船靠近的迹象。当东瀛士兵从沉睡中惊醒,着急忙慌地跑上甲板时,只看到船尾熊熊燃烧的火光。

  谁也不知袭击是从何而来,东瀛士兵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巨响再次响起,船身又是一阵剧烈颠簸。

  这一回,执勤的东瀛士兵终于看清楚了,那的确是敌袭,然而敌人并非来自海面,而是藏身水下。

  “怎么可能,”东瀛士兵揉了揉眼,又把千里眼架回鼻梁,简直难以置信,“那、那是什么?”

  下一瞬,他震惊的目光穿透千重夜色,和海面下的巨大阴影一触即分。

  此时毕竟是深夜,海浪汹涌起伏,士兵并不能十分肯定地判断出,那到底是什么。但他非常清楚,这是一种从所未见的怪物,当它破浪而出、浮上海面时,大半个身子尚且沉在水下,唯独“头顶”暗板打开,缓缓探出一根两人合抱的粗大铜管。

  士兵不认得怪物的真身,却对铜管再熟悉不过。刹那间,他瞳孔骤缩,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是大铳……敌人、敌人藏在海下!”

  话音未落,巨响第三度炸开,这一次毫无侥幸,直接命中船身。

  补给船中装载了大量的粮草,几乎在中炮的瞬间就燃烧起来,火光熊熊烈烈,映亮了半边天幕,不少东瀛士兵都看到了藏身水下的怪物,用东瀛语惊叫起来:“那是什么?是船吗?”

  “为什么是在水下呢?”

  “大铳呢?快把它干掉!”

  然而东瀛战船炮火再猛,也无法瞄准海下的目标。鬼魅一般的幽灵倏忽潜入海中,转瞬失去了形迹。

  片刻后,远处传来类似的巨响,却是又一艘补给船遭遇不测。

  东瀛人做梦也没料到,自己的补给船竟会在海上遇袭,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龙山大仓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说“措手不及”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徐恩允确实预料到这场突袭,也跟小西镇野事先通了气,只是徐恩允也好,小西镇野也罢,都没想到秦军会携带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火器。

  真是缺了大德!

  秦军可能是把龙山仓当成了演习场,但凡天机司近些年研造的火器,不管好使不好使,统统派上用场。不过片刻,东瀛军营里已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幸而这把火尚未蔓延至粮仓,倭军兵力充足,总能分出人手救火。

  徐恩允料定靖安侯不会甘于寂寞,拿了小西镇野的手令,点了一队轻骑赶往营后。这一片紧挨山林、地势险要,猛一看都是重重树影。长风卷过,营门口的厮杀声逐渐远去,只有树梢摇动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原先生停了须臾,没察觉异样,忍不住道:“大人,会不会是您想多了?秦军突袭龙山仓,所携兵力必然不会太多,哪还分得出人手声东击西?依在下看,您……”

  他话没说完,一丝凉意已经窜上脊背,原先生就如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百忙中推开徐恩允,顺势打了个滚,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跟不期而至的□□擦身而过。

  徐恩允趔趄两步,狼狈地站稳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就见暗影重重的密林间多了无数火把,一色的秦军甲胄分外鲜明。居中之人手持长弓,面孔没有遮挡,就这么肆意嚣张地暴露在火光中。

  徐恩允扣紧手指,一字一顿:“齐、珩!”

  原先生跟随徐恩允多年,也曾和靖安侯打过照面,闻言惊魂甫定地望去,只见那未及而力的年轻侯爷架着琉璃镜,随手将长弓丢给亲卫,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又漠然,似乎有些遗憾,但也不是很惋惜。

  齐珩驻守东南沿海多年,又曾一力攻克平京城,“靖安侯”三个字对东瀛人的威慑力堪称无敌。有那么一瞬间,徐恩允身后的轻骑发出异样的骚动,惶恐和不安瘟疫一样蔓延开。

  让他们镇静下来的,是秦军突然发动的攻势。

  原先生有句话说得不错,秦军突袭贵在神速,携带的兵力不会太多,这支声东击西的伏兵更是只有区区百人。然而他们的统帅是靖安侯,只是齐珩一人,便可敌千军万马!

  箭雨密集如飞,在第一个照面卷来,东瀛军仓皇闪躲,模样虽然狼狈,却用最快的速度集结成阵,将大营的缺口堵得严严实实。

  “果然是靖安侯,”徐恩允被亲兵护在身后,眼看秦军攻势凶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升起一丝兴奋的战栗。他突然上前一步,冒着被□□手狙击的风险,不顾一切地喝道:“都听好了,拿下靖安侯,赏万金万户侯!”

  徐恩允是在慷他人之慨,他虽为客卿,却并没有论功行赏的权力。但在这个当口,东瀛士兵顾不上这些,因为“靖安侯”三个字是风险也是机遇,只要他们留下齐珩,连失两都、退守临津江的窘境就能迎刃而解。

  徐恩允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一嗓子唤醒的不是士气,而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野心。听说大秦靖安侯亲至,留守大仓的东瀛士兵蜂拥而出,迎着箭雨冲上前——他们不是在守营,简直是把自己的性命送到大秦铁骑的刀口上。

  而这正是齐珩想看到的。

  血光在夜色中迸溅,秦军毕竟势单力薄,很快从突袭转为守势,他们如铜墙铁壁一般围拢在靖安侯身侧,却依然有不怕死的东瀛士兵冲破铁壁,提刀砍向齐珩。

  齐珩侧身闪避,顺势收起鼻梁上的琉璃镜——那玩意儿金贵,碎了很容易伤到眼睛,又是江晚照送他的,舍不得就这么报废了。然而眼神不好并不耽误齐侯爷砍人,长剑出鞘的瞬间,挥刀的东瀛人颓然倒地。

  他心知肚明,这一战避无可避,自己就是把牙咬碎了,也必须撑下来。

  齐珩没有指挥轻骑往里冲,他稳当当地站在营门口,擎等着东瀛士兵主动送上人头。没人察觉到这一幕的异样,连徐恩允都被兴奋蒙蔽了双眼,他厉声呼喝着,将营内剩余的兵力全都调出来,哪怕拼光家底,也要留下靖安侯!

  齐珩闪过两把逼到面前的长刀,反手横抹剑锋,扑到跟前的东瀛士兵收势不及,咽喉要害炸开血光。

  他倏尔抬头,对不准焦距的目光穿透沉沉夜色,和大营门口的徐恩允短暂交汇了一瞬。电光火石间,他微微眯眼,丝毫不掩饰戾气与杀意。

  徐恩允心头微凉,紧接着被激怒了。

  “不论死活,今天必须留下他,”徐恩允咬牙道,“只要有靖安侯在手,这场仗,咱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东瀛士兵或许有许多不足之处,军纪严明却是不打折扣。听了徐恩允的吩咐,他们冒着山呼海啸的箭雨,前仆后继地往前冲。混乱中,谁也没留意到,几条黑影借着夜色和喊杀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大仓。

  直到粮仓升起火光,浓烟裹挟着东瀛士兵声嘶力竭的呼号往四面八方飘去:“失火了……粮仓失火!快救火!”

  他们才从魔怔似的状态中醒过神。

  “咱们中计了!”原先生大惊失色,“齐珩……他是在声东击西!大人,赶紧救火吧!”

  徐恩允只回头瞥了一眼,就知道赶回救援已经来不及了——这帮缺德的秦军不知用了什么引火之物,烧得好快,不过片刻已经席卷连营。东瀛士兵还张罗着提水灭火,谁知那水泼上去,直如浇了沸油一般,火舌非但没熄灭,反而越演越烈。

  那分明是用脂水引燃的大火!

  大仓内的奔走哭号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分明是隆冬时节,原先生却冒出一头热汗:“大人!”

  “现在赶回救火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扑灭火势,粮草也是保不住的!”徐恩允冷静地分析道,“龙山仓被烧,你我罪责不小!若想戴罪立功,就只能拿下靖安侯!”

  原先生着急道:“可是……”

  “没有可是,”徐恩允厉声打断他,“只要拿下齐珩,就拿住了中原朝廷的命脉,莫说三韩,就是帝都城里的女帝都得忌惮三分……天大的功勋就在眼前,你还想放跑了不成?”

  原先生不说话了。

  实事求是地说,徐恩允的决断没有大问题——龙山粮仓固然重要,但也只是重要,远远没到左右战局走势的地步。在得知粮仓起火的瞬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退路,戴罪立功是唯一的机会,为身家性命也好,封侯裂地也罢,越发不要命地往前冲。

  秦军虽然悍勇,终究吃了势单力薄的亏,被东瀛军一轮猛攻,原本森严的防御圈开始出现破绽。玄乙护在齐珩身前,咬牙道:“少帅,咱们撑不了多久……”

  齐珩抬头看了眼,确认粮仓里的火势无法挽回,沉声发令:“撤!”

  玄乙巴不得他这一声,忙不迭去了。

  秦军战力不俗,齐珩手下的二百亲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在驰援三韩之前,他们在军中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照魄军”!

  正是数代靖安侯呕心沥血打造的重器,纵然尘封多时,甫一出鞘仍旧无往而不利。

  秦军即便要退,也退得章法有度、不堕声威,最后一波箭雨横扫而出,被早有防备的东瀛人用盾牌挡开。正当倭寇以为秦军黔驴技穷,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时,就听一声长哨遽然吹响,紧接着,秦军猝不及防地换下长刀,端起长铳!

  如果立花茂功在这儿,大约就能认出,这是不久前碧蹄馆一役中,令东瀛骑兵吃足苦头的燧发铳!

  燧发铳射程和精准度略有不足,但一次多发的弹丸补足了缺陷,尤其适用于集群攻击的战场——比如现在。

  火光排山倒海般推出,东瀛人毫无防备,在大呼小叫声中倒了一片。他们的盾牌能挡□□,却万万挡不住铅子和弹丸,只能在枪林弹雨中抱头鼠窜。

  徐恩允同样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咬牙道:“秦军连夜奔袭,带不了多少火器,只要扛过最开始的几波攻势,我们就能……”

  “反败为胜”四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尖锐的破空声已经到了面前。千钧一发间,徐恩允被谁推了把,堪堪和乱飞的弹片险伶伶擦过,只是他右半边脸颊被弹片划出一道寸许长的伤口,鲜血汩汩渗出,将原本俊秀的眉目浸染得森然可怖。

  “靖安侯……”徐恩允不怒反笑,一字一顿厉声道,“今夜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必须留下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