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200章 夜袭

  杨桢在冲入战场的第一时间已经察觉不对,因为东瀛军的人数太多了,满山遍野、铺天盖地,简直成了一片汪洋人海。

  彼时东瀛人被他冲懵了头,撕开的包围圈还没完全合拢。如果杨桢选择与杨远会师后冲杀出去,还是有机会的。

  但他没这么做。

  不是因为杨桢贪功冒进,也并非永宁侯妄自尊大,而是杨桢非常清楚,一旦自己退了,回过神的东瀛人会一拥而上,将他们彻底包圆。

  他惟一的选择就是死战不退,只有拼死到底,才能从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当然,杨桢不是真正的棒槌,他敢兵行险着,自然是有倚仗。就像他虽然骄纵跋扈,却不是真的没脑子,更不会将麾下儿郎往阎王殿里送。

  东瀛人的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数万大军兵分两路,从左右两翼包抄而来。与之相较,杨桢麾下满打满算不过五千骑兵,怎么看都是大写的“实力悬殊”。

  然而杨统帅依旧有底牌——当东瀛骑兵包抄而至,以优势兵力将秦军围拢包圆时,杨桢忽然勒住马缰,放慢了速度。

  下一瞬,两翼骑兵呼啸上前,将他护卫在中央。

  这是一个非常不合常理的举动,但凡了解杨桢的都知道,他虽然跋扈,却绝不畏战,攻城也好,守土也罢,都是当仁不让地冲锋在前。

  可惜东瀛人对杨统帅毫无了解,只以为他是被东瀛大军地声势吓破了胆,打头一排骑兵发出肆意又嚣张的笑声,间或夹杂着听不懂的东瀛语。

  ……直到他们看到一排黑森森的枪口。

  那应该是火铳的变形,如连珠铳一般采用燧发装置,省去了累赘的火绳,却比连珠铳长了许多,瞄准时需两手平端,枪口略呈喇叭状,一次可打出多发铁丸。

  这东西是天机司近两年研造的新品,虽说有效射程和精准度比起火绳枪差了一截,却能一次性打出多枚弹丸,在两军对阵、集体冲锋时尤其具有杀伤力。

  好比现在。

  山呼海啸般的爆响连成一片,打头的东瀛骑兵甚至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猝不及防地放倒。跌落在地的战马和骑兵成为天然的绊马索,后来者猝不及防,人仰马翻地栽倒一片。

  散发枪不比连珠铳,没法短时间连射,却可以换手——这是“三段式射击”的变形,唯一的不同是,将士不是站在原地,而是在高速飞驰的战马上接换火铳。

  这需要娴熟高超的马术,更需要同袍之间毫无保留的配合与默契。

  爆响声接连响起,东瀛军做梦也没料到秦军竟有此等神器,严整的军阵被撕开一道口子。短兵相接的瞬间,杨桢手起刀落,和他擦肩而过的东瀛将领双目圆睁,仿佛不敢置信似的,人却身不由己地栽落马背。

  此人在东瀛军中大约有些地位,甫一落马,周遭登时响起大呼小叫声。杨桢听不懂东瀛话,也不耐烦猜度他们鬼叫些什么,他在交战的空隙中仰头向天,心说“不知姓齐的那头是否顺利”。

  当杨桢与东瀛骑兵交手之际,齐珩也正轻车简行地赶往龙山仓——龙山仓位于王都附近,离坡州大营不足百里,正常情况下,往来不过一个昼夜。然而他们是暗中行动,沿途皆是山林小道,若非有熟知地形的三韩将领带路,恐怕连方向都摸不准。

  休整的间隙中,齐珩不动声色地打量带路的三韩将官,那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中等身量,面貌削瘦。虽不爱说话,却看得出来,是个性格稳重、行事牢靠的人。

  这样的将官搁在秦军中不稀罕,换成三韩守军,却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联想到此人的来历背景,也就不出奇了。

  “末将姓李,单名一个琢字,腆为京畿道防御使,奉都元帅与领议政大人之命为各位天将带路,”李琢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却不谄媚,“从坡州到龙山仓一带皆为山路,又有倭军把守……这一路怕是凶险异常。”

  齐珩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我见你调兵遣将颇有章法,之前是镇守哪一处关隘?”

  李琢抬起头,憨厚地笑了笑:“末将只是无名小卒,哪能独当一面?只是曾在李节度使手下当过副将,略见过些世面。”

  齐珩垂目不语,心说:原来是李汝因调教出的人,难怪。

  靖安侯对三韩将领所知不多,唯独听说过李汝因,毕竟,狼烟肆虐的三千里山河之所以能吊着一口气,完全是靠这位一手撑起的。

  “我没见过李汝因,但是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个海战的天才,虽然仕途不顺,却侥幸得了领议政柳云见的眼,一路提拔到全罗道水师节度使的位子,”彼时,杨桢盘腿坐在马车里,曲起的手指轻敲膝头,“事实证明,姓柳的老头眼光不错,若非李汝因重创东瀛海军,一度切断东瀛的海上补给线,三韩也等不到朝廷救援。”

  杨桢鲜少如此赞誉某个人,这让齐珩不记得不记住“李汝因”这个名字。

  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海战天才拦不住长驱直入的东瀛骑兵,他所能做的,唯有荡平全罗道一带的东瀛海军,尽可能地减缓倭寇推进速度。

  对孤军深入的大秦轻骑而言,这依旧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硬战。

  齐珩在小憩的间隙中又服了一枚药丸,卫昭曾告诫他,此物药力凶猛,不能频繁使用,然而齐珩顾不了这么多。虽然杨桢的主力突袭牵制住倭军视线,龙山仓却是兵家必争之地,谁也不知道这一路会遭遇什么。

  事实证明,齐珩的谨慎很有必要。

  龙山仓位于王都以北,背靠山林,易守难攻。齐珩料到此地会有重兵把守,却没想到守卫如此森严,往来倭军甲胄鲜明,放眼望去,营帐连绵成云。

  “奇怪,”齐珩不动声色地想,“龙山仓固然重要,可派遣如此大规模的兵力驻守……未免有些夸张了吧?还是说……东瀛军中,有人料到我会突袭龙山仓?”

  可若真是这样,此人为何不将计就计,干脆沿途设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是采取被动防御的下策?

  是他没想过主动出击,还是……他在东瀛军中地位有限,做不来这样重要的战略决策?

  联系起种种推断,齐珩很难不想到一个人,眼神微乎其微地一沉。

  齐晖并未察觉到自家少帅的异样,借着草丛灌木的遮掩,他悄无声息地潜到齐珩身边:“少帅,入夜后动手吗?”

  齐珩沉吟不语。

  齐晖疑道:“少帅,可是有什么问题?”

  “东瀛人早有准备,”齐珩沉声道,“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揣测到本帅意图的,但是照这个形势看,强攻并不可取。”

  齐晖自然关心战局变化,但他更操心齐珩的身体——齐珩接连服药,无异于透支元气换取片刻振作,和饮鸩止渴没什么分别。齐晖宁可不拿下龙山仓,也绝不希望自家少帅以身犯险。

  然而他更清楚,这话只能放心里想想,绝不能宣之于口,否则靖安侯打不打东瀛人姑且两说,先调头抽他一顿鞭子。

  齐晖想了想,给出一个听上去还算可行的建议:“不如……由属下领军强作佯攻,少帅另率一支轻骑从后突入,趁其不备、放火烧仓?”

  这听上去确实是最好的办法,然而齐珩沉思半晌,居然摇了摇头。

  “如果驻守龙山仓的人真是我料想中的那位,那他不但猜得出我突袭粮仓的计划,也一定能猜到,我会亲自领兵,”齐珩低声道,“倘若我不出现,此人必定生疑,突袭计划也会全盘落索。”

  齐晖猜到了靖安侯的意图,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可是少帅,您的身体……”

  “无妨,”齐珩摸向腰间,皮鞘里是那把随身多年的连珠铳,弹匣已上满弹丸,“就算东瀛人倾巢而出,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齐晖又开始冒冷汗,但他无法劝阻齐珩——自从老靖安侯过世后,能让齐侯爷改变心意的只有一位,此刻正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洋小岛上。

  鞭长莫及。

  “我此行带了几个锦衣卫,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稍后战事打响,你带他们换上东瀛军的战袍,”齐珩冷静清晰地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本帅教你吧?”

  齐晖咬牙答应了。

  只能说,靖安侯和徐恩允交手多年,对彼此的了解无人可及。当大片的暮霭垂落山林之际,匆匆的脚步声突然响起,营帐中的徐恩允翻过一页兵策,头也不抬道:“王都那边怎样了?”

  下一瞬,帐帘被掀开,原先生快步而入,跪坐行礼:“明军果然倾巢而出,我军主力已经切断其后路,相信很快会有战报传来!”

  他面露喜色,徐恩允却没那么乐观,半晌又翻过一页:“在庆贺胜利之前,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

  原先生先是错愕,继而领会了他的意思:“您是说……那靖安侯会选在今晚夜袭?”

  “我要是他,我就这么做,”徐恩允头也不抬地说,“比起攻克王都,放火烧仓可要便宜多了……靖安侯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原先生突然觉得自己的汉话水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溜,至少,他做梦也没想到,“精打细算”还能这么用。

  夜色逐渐加深,暮霭阴沉沉地压在头顶,期待已久的战报终于传来——东瀛军团确实截断了秦军的后路,然而这场本该实力悬殊的白刃战却打得异常惨烈,整整两个时辰,从正午直到日薄西山,秦军固然陷入苦战,东瀛军团也是伤亡惨重。

  赶在这个要命的当口,秦军的增援到了!

  “当时情况混乱,我军也没看清秦军增援了多少人马,只听火炮声接连响起,便以为是主力赶到,”原先生拿着战报,战战兢兢,“我军被冲乱阵脚,一时斗志尽失,只顾着掉头逃窜,秦军趁势追击,斩首百余方才退去,现在……”

  徐恩允掀起眼皮。

  原先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大概已经快抵达坡州了。”

  徐恩允沉默良久,从鼻子里轻轻喷了口气:“我就知道……一群只会窝里横的东西!”

  原先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口。

  徐恩允顿了顿,火气逐渐消散,浓重的疲惫涌上心头,不禁揉了揉眉心:“罢了,本来也没指望他们……你去跟小西将军说一声,今夜加强布防,不管发生什么,各营都须严阵以待。”

  原先生下意识应了,末了还是有些犹疑:“大人,靖安侯千金之体,真会胆大妄为到以身犯险?”

  徐恩允没说话,只是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事实证明,齐珩非但“胆大妄为”,还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意思,因为他甚至没等到黎明前最人困马乏的时刻——当残月升起之际,喊杀和火光声猝不及防地杀出夜色。

  案后的徐恩允蓦地抬头,“确定是秦军吗?”

  亲兵单膝跪地,用东瀛话答道:“错不了,是小西将军亲眼所见!”

  徐恩允前倾身体:“可曾见到靖安侯?”

  亲兵语塞片刻,大约他也没见过靖安侯本尊,又兼夜色深沉,实在无法判断。

  徐恩允没为难他,沉吟须臾,突然拍案而起:“随我出去看看!”

  火箭排山倒海而至,黑夜潮水般退散,秦军从四面八方冲杀出,乍眼看去仿佛狂风卷来的天兵,叫人心惊胆寒。

  东瀛守军虽说早有防备,奈何秦军火器凶猛,甚至有一种掺了料的火箭,也不知用了什么配方,炸开后浓烟滚滚、雾气呛人,若是不慎吸入,一时三刻就能放倒一片,端的是见效奇快。

  驻守龙山仓的却不是小西隆宇,而是他的家将小西镇野。这位也曾经历平京攻防战,倒不曾被秦军的阵仗吓住,第一时间稳住阵脚,声嘶力竭地喝道:“顶住!把人手都调过来,还有弓弩队……绝不能让秦军踏入大营半步!”

  偌大的军营忙乱起来,到处都能见到汹涌的火光,士兵在喊杀中传递着惊惶的眼神,显然是对数日前的惨烈厮杀心有余悸。

  其中,最镇静的当属徐恩允。他接过原先生手里的千里眼,借着火光张望片刻,眉头倏然拧紧:“不对!”

  原先生诧异地看向他:“哪里不对?”

  “秦军声势虽大,兵力却十分有限,最重要的是,统兵之人不是靖安侯!”徐恩允一字一顿,“我了解他——龙山仓乃兵家必争之地,他绝不放心交予他人,一定会亲自督战!”

  原先生将这番话放在脑子里回味片刻,得出一个耸人听闻的结论:“您的意思是……”

  “这不过是佯攻,齐珩另外埋伏了人手!”徐恩允斩钉截铁道,“调一队弓弩手来,咱们去会会这位齐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