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99章 死战

  齐晖终究没拗过自家少帅——半个时辰后,束发披甲的靖安侯若无其事地走出帅帐,唤人牵了雪里行来。趁齐珩没注意,齐晖一把薅住跟在身边的玄乙,小声吩咐道:“少帅要亲自领军奔袭龙山仓,快去告诉成先生!”

  玄乙何等机灵,飞快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成彬终归是江晚照的人,他可以跑腿送信,却不便直接参与军事行动。谁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当齐珩点齐兵马,堪堪翻身上马之际,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极嘹亮的长唳。他抬头望去,就见苍鹰矫健的身形打了个旋,在玫瑰色的祥云间激起万千涟漪,一路往南而去。

  “鹰?”齐珩微微蹙眉,“这个时节,怎么会有鹰?”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下一瞬,他已举起手臂:“出发!”

  周遭没人应答,唯有整齐的马蹄声如影随形地追在身后,高居马背的统帅仿佛太极殿上的盘龙柱,只要人还站着,就能撑起天崩地裂的半壁山河。

  从齐珩头顶掠过的却不是一般的苍鹰,而是一头金雕,双翅展开足有半丈来长。它迎着天风、迎着暴雪,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将陆地远远甩在身后。再往后,海涛汹涌,一波接一波拍打着礁石,千里汪洋在脚下延展开,碧波深处毫无预兆地裂开,庞大的身影从浓雾背后缓缓行出。

  江晚照披一袭玄金大氅,箭步如飞地走上甲板,半大的虎崽腻腻歪歪地蹭着她,却没换来如以往一般的温情抚摸。

  小老虎不高兴了,龇出满口白森森的獠牙,不依不饶地撕扯着大氅衣摆。

  江晚照没搭理它,迎着天空举起手臂。半空中的金雕盘旋两遭,熟门熟路地停落在精钢打造的臂缚上。

  它咕咕叫着,收拢了羽翼,偏头在江晚照胳膊上蹭了蹭。

  小老虎见了它就如见了杀父仇人,越发不高兴,躺在地上亮出白肚皮,开始例行公事地撒泼打滚耍无赖。

  江晚照心不在焉地弯下腰,在它毛茸茸的肚皮上撸了两把,顺手拆下金雕左足上的信笺,待得一目十行地扫完,脸色突然变了。

  小老虎正追逐江晚照的衣角,冷不防察觉到一股森然冷厉的杀气。它惊得一哆嗦,本能夹紧尾巴,掉头就往回跑——没跑两步却当头撞上一排人腿,小老虎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色厉内荏地咆哮了两声。

  丁旷云没什么诚意的在老虎脑袋上拍了两下,抬头看向江晚照:“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江晚照咬紧后槽牙:“姓齐的小子……拿着我给他的药,去偷袭龙山仓了!”

  丁旷云先是一惊,旋即释然:“也对……以齐帅的为人,断没有龟缩帅帐,眼睁睁看着将士搏命的道理。”

  他从江晚照手里接过短笺,反复看了几遍,沉吟道:“秦军的补给线拉得太长了,三韩运力有限,边境积压的粮草很难跟上大军的推进速度……照粮草的消耗速度推算,进驻开城的秦军很可能已经断粮了,齐帅没有更多的选择,要么一鼓作气打下王都,要么收缩兵力,减缓粮草补给的压力。”

  “他不会退,”江晚照说,“王都城里还有数万东瀛守军,秦军一退,他们一定会趁胜追击,到时就是一溃千里的态势——齐珩是兵法大家,不会忽略这一点。”

  “那就斩断他们一条腿,将他们牢牢困在临津江西岸,”丁旷云斩钉截铁地说,“东瀛人也是人,也需要吃饭喝水……难怪齐帅会亲自率军奔袭龙山仓!”

  他们是局外人,从置身事外的角度俯瞰战局,比身处其中的双方更加清楚分明。正因如此,丁旷云才越发佩服齐珩的决断。

  “齐帅一早做好了战略收缩的准备,他之所以要打这一仗,不是为了拿下王都,而是堵住三韩和朝廷的嘴,”丁旷云摸着下巴,“否则,一战不接就裹足不前,太说不过去了!其实,只要掐断东瀛的粮草补给,大秦完全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东瀛人的补给线是从海上来的,不管他们占领了多少土地城池,这条海上通道就是他们的生命线!”江晚照眯起眼,一字一句冷如刀锋,“跟姑奶奶玩心眼?好,我就让他们知道,这偌大的东海是谁做主!”

  丁旷云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你是打算派出青龙……”

  “不!”出乎意料的,江晚照居然否定了,“几个跳梁小丑,犯得着青龙亲自出马吗?你替我放话出去,以三月为限,秦军也好,三韩也罢,都别在全罗道海域冒头,否则后果自负!再传令锦鲤,巡视东瀛至全罗道海域,但凡遇到补给船,不管挂谁的旗子,都给我打下来——弄错算我的!”

  丁旷云:“……”

  这是要玩无限制狙击啊!

  丁先生执掌云梦楼,自以为心胸、胆魄都算出类拔萃的,直到认识江晚照才知道,跟姓江的海匪头子一比,他充其量算是小孩过家家。

  “三个月,”他失笑道,“你倒底气十足……就这么肯定,秦军能在三个月内逐走东瀛人?”

  “不是秦军逐走,而是他们不走也得走!”江晚照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算算时日,不出两个月,淀夫人也该生产了吧?虽说身怀六甲,不方便侍寝,平光秀对她的宠爱倒是有增无减……听说她怀孕五个多月时,平光秀夜夜宿在她房里,每每龙精虎猛,一点不像是年近花甲的半百老人。”

  丁旷云露出牙疼的表情,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姑娘家到底是哪来的脸皮,把“龙精虎猛”这等用词挂在嘴边的。

  “咱们送给淀夫人的香,都是一等一的上佳货色,算算时日,她也用了两三个月吧?”丁旷云掰着手指数了数,“怎么着,你是不打算跟平光秀耗下去,要收网了?”

  江晚照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不到时候……平光秀的后宅不止一个阿茶,现在收网,淀夫人的胎儿多半也保不住,怎么着都得等她生下孩子,这张王牌才能派上用场,”江晚照说,“不过,平光秀也是太闲了……几次三番欺负我的人,真当姑奶奶是好惹的不成!”

  丁旷云心说:东瀛军已经撤回临津江西岸,秦军不出一月收复两都……这特么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平光秀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东瀛太阁的位子这么好,盯着的人可不止一两个,”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比起东瀛,你还是多操心操心齐帅吧——他那身子骨,就算用了虎狼之药也支撑不了多久,你真放心……”

  话音未落,只见江晚照倏尔转身,头也不回的往船舱走去。

  丁旷云忙不迭叫住她:“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把姓齐的逮回来!”江晚照咬牙切齿,“打开舱道,让‘海鹰’上天——答应我的还想收回去?他做梦!”

  无数庞杂的线条如巨蟒一般蠢蠢欲动,指向了三千里山河的同一点。

  碧蹄馆。

  三韩不比中原幅员辽阔,以碧蹄、高阳为界,越往北越是峰峦起伏,往南则地势趋于平缓,更有王都坐镇,繁华可见一般。

  可惜战事激烈、四境狼烟,百年繁华亦是蒙上尘埃,叫人徒叹奈何。

  实事求是地说,杨桢接到的战报并不算完全失误——他派出的先锋部队抵达砺石岘时,与东瀛前锋军狭路相逢。这一回,没有火炮助阵,两边都是轻骑,一轮硬碰硬的交手后,立花茂功所部的前锋军干脆利落地败下阵来,掉头往王都方向逃窜而去。

  虽然根据一早制定的作战计划,这支前锋军本就应该“佯败诱敌”,但是败得如此干脆、如此迅速,还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更要命的是,那领兵的秦军将领显然没杀过瘾,眼看东瀛人掉头逃跑,他非但没见好就收,反而率领麾下吱哇乱叫地追杀过来。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领兵的秦军将领名叫杨远,祖上三代都是永宁侯府的家将,忠心自不必说,连为人处事的做派也将杨侯爷的“嚣张跋扈”全盘照抄过来。眼看东瀛人走为上策,他早将齐珩叮嘱的“谨慎”二字丢到脑后,一边派人给杨桢报信,一边不顾一切地穷追猛打,恨不能将这股倭寇一口吞了。

  他追击得太投入,甚至没留意到,当他追赶“残敌”时,越来越多的东瀛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仿佛一张早就布下的大网,将他兜头兜脑地罩在其中。

  而当杨远发现时,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潮水似的东瀛人截断了!

  “操他娘的!”杨远将面前的倭寇一刀砍翻,鲜血喷溅而出,泼了他一脸。这满脸赤红的秦军将领高举长刀,厉声喝道,“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叫那些没骨头的江南军看看,咱们辽东军才是真爷们!”

  他身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应喝声。

  秦军人数不多,战力却着实不俗,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也毫不手软,大有猛虎扑鹿的架势。

  这一回是真正的的白刃战,秦军和东瀛人不约而同地亮出爪牙,仿佛两头脱出牢笼的困兽,恶狠狠地撕咬在一起。秦军虽然悍勇,终究人数吃亏,哪怕杨远拼力搏杀,身边的亲卫还是一个接一个倒下。

  杨远本人倒是想得通透,反正是杀敌,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一个,长刀大开大阖,所经之处如切瓜砍菜。东瀛骑兵麦秆似的倒了一地,极细微的破空声就在这时响起,杨远百忙中用余光扫了眼,只见两道黑影闪电般窜到身后。

  杨远后背突然发凉,他百忙中俯低身体,和照准后脑而来的利刃险伶伶地擦过去。下一瞬,杨远反手横扫,长刀风卷残云般削出,将两名欺身而上的忍者卷了出去。

  忍者擅长潜伏刺杀,身材比寻常人矮小许多,虽然灵活诡谲,却不怎么禁打。只是被刀风刮了个边,已经身不由己地向后跌去,然而几乎同时,他的同伴卷土重来,身形和草木融为一体,只是一眨眼,苦无森冷的寒意已经掠过眼皮。

  利刃反射着光线,在杨远脸上映出雪亮狭长的印子,他倒抽一口凉气,想也不想地挥刀格挡。忍者翻身闪避,破空声又从身后传来!

  这几下交手只在兔起鹄跃间,快到了极点,也险到了极点。杨远出来一身冷汗,心说“这东瀛人太邪门了,简直像是打不死、赶不走的苍蝇”!

  他不过稍一分神,已经被忍者逮住空门,蛇一般的手腕翻转出近乎超越人体极限的角度,从某个不可思议的方位刺来!

  杨远的瞳孔瞬间凝缩,倒映出苦无冰冷锋利的刃尖。

  千钧一发之际,极尖锐的爆裂声撕开长风,即将得手的忍者被迫后退,只是顷刻间的迟疑,手腕已经被利箭划破。

  他闷哼一声,狼狈地翻下马背,一路连滚带爬,勉强躲开了三四只当空踏下的马蹄。

  杨远惊魂未定,未及细看,先听到如雷的马蹄声——那像是惊雷从天边滚滚而至,又如同扑猎的群狼猝然杀出,人还没到近前,暴烈的杀气已经碾压过境,将绞杀在一起的乱军猝不及防地撕成两半。

  杨桢到了。

  立花茂功和小早川元景同时抬头,杨桢手上的弓弩还没收起,他勒紧马缰,不慌不忙地溜达到近前,偏头端详了下杨远的尊容,眉目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嫌弃:“栽在这种小水沟里,你也不嫌丢人?出去别说是我永宁侯府的家将,我都替你脸红!”

  杨远羞愧地低下头,半晌讷讷道:“……侯爷!”

  他已经看出来了,东瀛军团远非强弩之末的“疲军”,恰恰相反,之前的溃败不过是示弱,他们养精蓄锐、摩拳擦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单等着轻敌冒进的秦军往里跳。

  这一仗,是有备而来!

  ……可那又怎样?

  杨桢缓缓拔出战刀,长风吹拂起他的鬓发,那双眼睛里藏着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摧枯拉朽般横扫战场。

  “不过是几个东瀛鼠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朗声长笑,“全军攻击!若有畏缩不前者,斩!”

  这一刻,隐忍多年的长刀猝然出鞘,顾盼间锋芒毕露。

  只是一个亮相,已然镇住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