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96章 胁迫

  这是南洋上的一座小岛——说是南洋,其实离杭州府不远,东行两日就能抵岸。若是一路往北,以玄武的脚程,不到半个月就能挨到三韩国境。

  虽然是隆冬时节,南方毕竟气候湿热,丰足的阳光和充沛的雨水催生出灌木和草场。偌大一片草场被栅栏围起,只有一侧临近溪水,无数牛羊安闲地啃着草叶,浑然不知数百里之外,狂风肆虐、暴雪过境,惨烈的战火正在吞噬山河。

  韩章亲自打开铁铸的栅门,江晚照还没迈步,一个黑黄相间的影子已经窜了出去。毛茸茸的半大老虎没见过牛羊,将啃食青草的牲畜当成了玩伴,嗷嗷叫着扑上去。牛羊万万料不到,自己好端端啃着青草,竟会招惹这等杀神,忙不迭地四散奔逃。

  小老虎不明所以,还以为牛羊在跟自己游戏玩耍,越发得了意,呼哧带喘地追在后头,将一头刚断奶没多久的小牛扑倒在身下。

  江晚照哑然失笑:“你们也真是荤素不忌……我让你们收购牛羊,怎么连小崽子也买回来了?就这么丁点大,宰了还不够一口分的,白白浪费粮食。”

  韩章笑道:“主上看清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耕牛,是从西洋舶来的,专门产奶喝——您看那牛身上的毛皮,跟咱们家养的黄牛不一样,是黑白相间的。当地人说,这头母牛刚产下小牛,要是强行母子分离,小牛也活不长久,干脆半买半送给咱们,等过上几个月,小牛长大了,还能接着产奶。”

  江晚照扶额叹息:“你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跟丁兄在一起久了,别的没学着,光学会精打细算。”

  丁旷云:“……”

  他这是躺着也中枪吗?

  江晚照把欺负小牛犊的虎崽召唤回来,伸手将它抱起——半大的老虎崽子分量不轻,她却显得信手拈来:“不用等后续几批船队靠岸,将牛羊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就装船吧。看成彬送来的战报,秦军虽然气势如虹,奈何粮草不济,后续战事难免受到影响,再拖几天,姓齐的小子怕是真要勒紧裤腰带了。”

  丁旷云狐疑地看着她:“就为了这个?这批牲畜虽然不贵,往来海路的成本却不低,为了姓齐的小子,你真肯大出血?”

  江晚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谁说是我大出血?把购置牲畜和运送成本都换算成银钱,总数直接报给大秦朝廷,当我借他们的军粮!利息不用太高,就按三分算,给银子也成,拿粮食布帛换也成,总之国战当头,没有咱自掏腰包的道理。”

  丁旷云叹了口气,心说“我就知道,姓江的铁公鸡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

  “那要是朝廷不按你的路数来呢?”他试探地问道,“你送都送了,还能把牛羊从大秦将士肚子里掏出来不成?”

  江晚照冷笑一声:“那也无妨!要是朝廷打定主意不还账,我就带人去三韩玩玩,什么时候玩高兴了什么时候算。要是不高兴……安营扎寨也不是不成!”

  丁旷云:“……”

  他本以为江晚照会拿南洋商路的事做做文章,或者跟朝廷要个明面上的通商许可,谁知人家的心胸根本不在那点鸡零狗碎上,早就瞄准了海对岸的三千里山河。

  “你可真是……”丁旷云哭笑不得,“你这么干,齐帅能答应吗?”

  江晚照浑不在意:“他自己欠我的帐还没还清,有力气管别人家的闲事吗?真惹火了我,一闷棍敲昏,连夜装箱上船,看他还能罗嗦什么。”

  丁旷云默默后退半步,和这凶残成性的海匪头子拉开距离。

  说话间,韩章忽然走到近前,手里牵着一截缰绳。江晚照不由咦了一声,只见缰绳另一端拴着一头怪模怪样的牲畜,脑袋类羊,身形又似骆驼,浑身包裹着柔软厚密的皮毛,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显得懵懂又无辜。

  江晚照奇道:“这是何物?羊……还是骆驼?”

  韩章笑道:“主上可还记得,咱们有一回追逐海匪,一路往东,寻摸到一片无人涉足的海外大陆,虽是化外之地,物产却尤为丰富。属下后来派人探查过几回,这头番羊就是当时带回来的。”

  江晚照将小老虎放在地上,任其自行玩耍,自己则走上两步,试探着去摸番羊脑袋。番羊性情温顺,也可能是圈养多日,已经被驯服了,居然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好奇又戒备地瞧着江晚照。

  江晚照没见过这么可人意的畜牲,不由笑道:“倒是比阿圆更乖巧些……你是怕我闲着无聊招惹东瀛人,弄头畜生让我照看吗?”

  小老虎大约是成了精,听到自己名字,张牙舞爪地奔了回来,初露锋芒的獠牙叼住江晚照的大氅下摆,不依不饶地撕扯咆哮。

  江晚照微弯下腰,用合拢的孔雀羽扇在它鼻子上刮了刮。小老虎触痒不禁,仰头打了两个喷嚏,终于松了口。

  韩章虽和江晚照相熟,却也不敢接这个话茬,只是赔笑道:“这番羊皮毛丰美、肉质细嫩,最难得的是生于山地,不畏高寒,正好派上用场。”

  江晚照闻言一愣,转头端详番羊,见它非但不躲,还乖巧地凑上前,低头去嗅自己手心……湿漉漉的鼻子在手心里蹭来蹭去,蹭得江晚照微微心软。

  她想着将这玩意儿扒皮宰肉的场景,只觉得铁石心肠都要化了,无论如何下不去手,只得苦笑道:“你若真想吃它,就不该带到我面前,如今见过本尊……我还怎么下得去手!”

  韩章了解江晚照,早已想好应对:“那也无妨……此物不比寻常绵羊,可充作畜力,还能产奶。主上若舍不得下手,就将它们充作驽马,战时拉车、闲时饮奶,毛皮剃下来还能取暖,也是一样。”

  这一回,江晚照露出心动:“倒是比驽马更便利些……正好灵枢营依照前朝的《营造法式》新造了几辆武车,不如一同拉过去,战时砍人、闲时住人,两不耽误。”

  韩章垂首答应了。

  此时的齐珩尚不知道,远在千里开外的南洋小岛,有人为他筹备了一大批能走会蹦的“军粮”。自打进驻开城后,靖安侯就缓下进攻势头,虽然不时派遣小股骑兵渡江探查,大部队却一直没有挪窝的迹象。

  靖安侯统兵多年,向来谋定而后动,这是他的作战习惯——在没摸清敌军底细之前,不会轻举妄动。然而他不急,自有人着急,从进驻开城之后,协同作战的三韩将领轮流造访,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请齐帅即刻出兵,渡过临津江,将西岸倭寇扫荡一空。

  齐珩先还跟他们打官腔,后来扰不胜扰,索性打着“旧伤发作”的幌子闭门不出,将人一股脑丢给杨桢玩耍。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清净太久,因为很快,一个他没法敷衍的人找上门来。

  三韩领议政,柳云见。

  从义州到开城的路不好走,天寒地冻,又没吃没喝,一个不好就得餐风露宿,连精壮汉子都未必吃得消,何况两鬓斑白的柳大人?但他硬是挺下来了,因为心里有一腔家国热血,挡得住风霜,也挨得过雨雪。

  可惜,这“家国”二字只包括三韩的三千里河山,跟秦军却没半点干系。

  柳大人赶抵开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求见靖安侯,听闻靖安侯“旧伤未愈”,他干脆在军营门口安营扎寨,死活不挪窝。老先生毕竟上了年纪,齐珩不敢真让人挨冻受饿一整夜,眼看这位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只得将人请进帅帐。

  彼时齐珩已经从挨炸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只是他先前伤了元气,又兼连日赶路、奔波劳累,再恢复也恢复不到哪去。柳云见进帐时,齐珩正坐在火塘边,反复烤着双手——那手青白僵硬,像是石头雕的,烤再久也焐不暖和。

  柳云见心头打了个突,再看齐珩脸色,不比双手好看多少,他便忍不住泛起嘀咕:这靖安侯该不会真的旧疾复发,而非单纯的避而不见?

  如果是后者,柳大人还能想方设法劝其改变主意,可若是前者……就不是人力能挽回了。

  他还在盘算腹稿,齐珩已经淡淡开口:“我知道柳大人的来意,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军斥侯已然渡江探查敌情,在收到确切情报之前,本帅不会轻举妄动。”

  柳云见把心一横,声泪俱下:“下官知道齐帅有苦衷,可下官日前接到线报,说倭寇唯恐王都城中有人通风报信,居然对平民百姓大开杀戒,可怜昔日首善之地,如今腥风血雨、人头滚滚,百姓望眼欲穿,就盼着天军南下,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啊!”

  齐珩深深皱眉,没有答话。

  柳云见再接再厉:“下官知道齐帅爱护百姓,在中原时便有‘儒将’美名,如今天军进驻开城,与我王都隔江相望,眼看倭寇肆虐屠戮,百姓哀鸿遍野,您真能忍下心肠坐视不理吗?”

  齐珩冰冷青白的手指一根根捏紧,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绷起狰狞的青筋。

  柳云见做足心理建设,将袍服一撩,干脆拜倒在地:“齐帅!平京一役,倭军精锐溃散,剩下的纵然坚守城池,也是士气大损、人心惶惶。只要天军携破竹之威,长驱南下,便能将其驱逐出境,我三韩百姓也可得见天日!这是天大的功勋、天大的功德,请您万万不能犹豫啊!”

  他弯下腰板,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叩首之际“砰砰”有声。一把花白的头发沾染了尘土,看着甚是凄然。

  齐珩闭上眼,未及开口,帐帘忽然响了一声,却是杨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大概是在外头听见了只言片语,裹了一头风雨欲来的官司,顾不上向齐珩行礼,先冲柳云见破口大骂:“你还有脸来?自家国土守不住,巴巴的往帝都城派遣使者,朝廷应你们所请出兵增援,你们却连顿饱饭都不给人吃!你瞧瞧平壤城里的伤兵,病成那样,连个馒头都吃不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们的血汗都是为三韩流的!你心疼自家百姓,就不管他们死活了?敢情只有你们王都城里的百姓是人,咱们麾下将士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活该替你卖命是吧!”

  杨桢不是靖安侯,不必担着“泱泱大国”的面子,既然得了“嚣张跋扈”的名声,倒不妨坐实这一重罪状。他一通势若雷霆的发作,居然叫柳老大人无言以对,因为杨统帅说的都是事实,秦军缺粮,全因三韩运输不力,义州的袁经略将鞭子抽得震天响,奈何三韩国力摆在这儿,统共那么点人力畜力,实在捉襟见肘。

  然而柳云见宦海沉浮多年,杨桢气势虽盛,依然叫他想出曲线救国的法子:“军粮运输不力,是下臣失职……但三韩的情形,两位侯爷也是亲眼所见,不是下臣不用心,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顿了片刻,眼见杨桢神色稍有缓和,猝不及防地亮出杀手锏:“其实,据下臣所知,王都附近的龙山仓里储积了大量粮草,粗略估计不下十数万石!两位侯爷只需拿下王都,粮草短缺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更可截断倭寇的补给命脉,正是一举两得……”

  他话没说完,原本垂目不语的齐珩倏然抬头——他目力受损,需要借助琉璃镜视物,那玩意儿不知是什么神物,叫他本就苍白的面孔越发透着一股文质孱弱之气,对不准焦距的眼睛却冷如刀锋,不紧不慢的从柳大人脸上拖过。

  柳云见无端有种自己被“一刀两断”的错觉,后背惊出一身凉汗,话音也猝然断了。

  “三韩乃是贵国领土,朝廷愿意出兵,是情分、是大义,却不是责任和义务,”齐珩冷冷道,“我军远道而来,三韩提供粮草和补给也是应当应分,没有商量的余地。如今柳大人断了我军补给,又软硬兼施,逼着本帅出兵王都……莫非是用秦军上下数万条人命在威胁本帅?”

  柳云见有种预感,如果他敢答一个“是”,齐珩就敢当场斩了他!

  这一刻,领议政大人前所未有地领教到靖安侯的锋芒与威势,他就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乍一看隐忍谦和、温润端方,可一旦触及底线,逼他推出锋刃,只是短兵相接地擦个边,已经叫人心惊胆战。

  电光火石间,柳云见将姿态放到最低,额头再次触碰冰冷的地砖,用诚惶诚恐的语气答道:“下臣不敢……一切听凭齐帅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