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94章 阳谋

  景盛三年正月初八,秦军气势如虹,未到午时已然攻陷平京城。

  南门、西门相继失守,占据牡丹峰已然失去意义,北城守军犹如被大水冲溃的蚂蚁,呼啦啦涌入城中,赵徵所部的江南军一鼓作气,终于将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然而,杀入城中只是开始。

  杨桢近水楼台,第一个纵马驰入平京城,没等看清地形,先猛地往下一栽——杨统帅平地翻车,躺在坑底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亲卫们大呼小叫地围上前,将他拖了上来,姓杨的才回过神,原来是那帮缺德冒烟的东瀛人在城里挖了无数沟堑,偏偏自己热血上头,没留意脚底,被地沟绊了个正着。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沟堑虽深,底下却没安插利器,否则杨将军这跟头就栽大了。

  杨桢鼻子磕在石头上,流了满脸的血,形象着实狼狈,他却蛮不在乎地伸手一抹:“换马再战!”

  大冷的天,亲卫愣是惊出一身热汗,里外衣裳都浸透了。

  杨桢擦净鼻血,从亲卫手中夺过千里眼,居高俯瞰,顿时傻眼了——平京城素有“西都”之称,在这三千里河山中也是数得着的繁华,如今却被炮火摧残得面目全非。这就罢了,丧心病狂的东瀛人居然挖开街道,筑成无数沙窟,打算借着掩体和窄巷层层抵抗,再跟秦军玩一把巷战。

  杨桢好悬被气笑了。

  “东瀛人当真悍勇,若是保卫自家国土,本将尚且能称一声‘英雄’,”杨桢皮笑肉不笑,“如今却是赖在别人地盘上死活不肯走……脸皮当真比城墙还厚。”

  很快,秦军就尝到巷战的厉害:城内建筑鳞次栉比,小巷窄道星罗棋布,每一关都堪称险恶,每一步都是危机。弹丸和□□从四面八方而来,更要命的是,街道狭窄,火炮拉不进来,秦军也摆不开阵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伤亡人数直线上升。

  杨桢终于坐不住了,下令进入城池的前锋军先行撤出,话没说完,传令的亲兵忽然着急忙慌地折返回来,不留神绊了一跤,整个人顿时步了杨统帅的后尘——结结实实地五体着地。

  杨桢:“……免礼,年都过完了,再拜也没压岁钱给你。”

  亲卫鼻血“滋滋”往外喷,他却顾不上擦,神情凝重的过了头:“将军,齐帅遇刺!”

  杨桢没防备,被冷风呛了一口,弯腰咳嗽起来:“你……咳咳,你说什么!”

  亲兵眼眶通红:“齐帅座驾遭到东瀛死士袭击,卫同知当场重伤,齐帅昏迷前吩咐,由您暂掌帅印,一干军务可便宜处理。”

  杨桢脑子“嗡”一声响,一把薅住亲兵衣领:“人呢……齐子瑄怎么样了?还、还活着吗?”

  亲兵抹了把眼:“那东瀛死士狡猾得很,居然用自己暗算齐帅……幸好卫同知反应快,替齐帅挡了下,齐帅也穿了护身软甲,总算没伤到要害……只是他被爆炸波及,强撑着交代完就失去意识,已经被锦衣卫送回大营……”

  杨桢一口气半坠不坠地堵在胸口,噎得自己死去活来。

  他猛地转过头,眼底红痕未消,一字一句杀意凛然:“让将士们都撤出来,不必跟这帮东瀛龟孙硬碰硬!再有,去调一批□□和火箭上来,干柴和脂水也都运过来。”

  亲兵听懂他的暗示,倒抽一口凉气:“将军,您是要……”

  杨桢神色冷戾:“敢把主意打到齐帅头上……我要他们拿命偿还!”

  杨统帅的命令被毫不含糊地执行下去,很快,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时值隆冬,本就天高物燥,平京城里又大多是木头建筑,火随风势,一烧就是一片,将负隅顽抗的东瀛人烤成一锅糊家雀!

  杨桢犹不解恨,眼看倭寇毫无“识时务”的自觉,占据城中高地,还想负隅顽抗,杨将军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人摸到东瀛军指挥部所在的风月楼!

  主城防线分崩离析,小西隆宇再傻也知道,风月楼待不住了。杨桢带人杀到时,他刚从指挥部狼狈撤走,杨统帅余怒未消,一桶脂水泼下去,巨大的火舌席卷天幕,雕梁画栋的风月楼连着未及撤退的倭寇将领一并化为灰烬。

  其中,甚至包括小西隆宇的兄弟和从兄弟!

  杨桢毕竟担心靖安侯,一把火烧了百年繁华的平京城,便将善后事宜交代给副将,自己带着亲兵匆忙赶回大营。

  且不说外焦里嫩的东瀛人作何感想,随大军收复失地的三韩人却是看着化为灰烬的西都欲哭无泪。百年积累毁于一旦,他们既不敢问罪秦军,又不能找东瀛人的麻烦,发泄无门,只得在史书上重重记了杨桢一笔。

  而杨统帅“猖獗残暴、好杀无辜”的名声,也在三韩之地传扬开。

  杨桢本人倒是虱子多了不愁,他在朝中时就经常被弹劾“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如今多添一条“残暴不仁”,也是不痛不痒。他心急如焚地赶回大营,将帅帐帘子一掀,里头的成彬和康于衍同时回过头,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

  杨桢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摸上前,探头瞧了眼,见齐珩安安稳稳地睡在被褥中,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不出别的异状,这才略略松了口气:“……齐帅怎样了?”

  康于衍将齐珩露在被外的手塞回被里,杨桢目光扫过,瞥见那只手上缠裹的纱布,刚放下的一口气又悬起来,只听康于衍道:“爆炸时被撞了下,手脚有些擦伤,旁的也就没什么了……算他命大!”

  杨桢长出一口气,一时间只觉得手脚有些发软。

  他实在站不住,索性席地而坐,拿手背抹了把额角冷汗:“那齐帅……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撞的是头,人当时就晕了,就算醒着也会有头晕作呕的症状……我给齐帅灌了药,让他安安静静睡上半天反而会好受些,”康于衍道,“比起齐帅,你还是多担心卫将军吧,爆炸时他首当其冲,伤得着实不轻。不过,也亏得他挡在前头,否则以齐帅如今的身子骨,还真禁不住一炸。”

  杨桢和卫昭也算相熟,闻言关切地问道:“卫同知情况如何?”

  “他还算机灵,爆炸时躲到马车底下,靠着铜筋铁骨躲过一劫,”康于衍说,“不过,他断了两根骨头,肺脏也受重创……能不能熬过这关,还得看他自己。”

  杨桢转向成彬,觉着眼生,微微眯起眼:“你是谁?”

  成彬抱拳行礼:“卑职曾隶属江南军前锋营,后随主……江姑娘去了南洋。”

  杨桢微露讶异,神色却缓和了不少:“你是阿照的人?”

  成彬神色恭敬:“姑娘不放心齐帅,命在下送了一批药材过来,没想到刚好派上用场。”

  杨桢心头感慨万千,半晌才道:“她有心了。”

  成彬本打算休整一晚,翌日清早就走,谁知赶上靖安侯遇刺,他不便马上离开,只得写成短笺,用随身的信鸽传给江晚照。

  在齐珩昏睡之际,杨桢没急着攻陷平京,而是找了会说东瀛话的三韩人,给小西隆宇带了口信,大意是说:大秦乃礼仪之邦,最重德行教化,战事惨烈有伤天和,还是能不打就不打的好。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弃械投降,要么赶紧走人!

  彼时,小西隆宇麾下万余精锐只剩数千人,且伤亡惨重、斗志颓然,早没了再战的勇气。他自忖必死,万万没料到竟有如此转机,大喜之余,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抱着乐观的态度,徐恩允就是泼冷水的:“将军,您别高兴的太早……依在下所见,中原人向来狡诈,故意放咱们离开,只怕是做好了衔尾追击的准备!”

  小西隆宇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么简单的道理,本将军会想不明白?”

  徐恩允被他一噎,居然哑口无言。

  “我军虽退居内城,到底战力犹存,中原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这种情况下,他当然想将我们引出城,再设伏追击,”小西隆宇眼神冷醒,“这里毕竟是三韩,不是中原本土,换了是本将军,也不希望用自己同袍的血替别人卖命。”

  徐恩允没料到他想得如此清楚明白,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只得苦笑:“将军英明!”

  “本将军看得懂中原人的算盘,但我没有选择,”小西隆宇沉声道,“平京城防已破,援军又迟迟不至,失守只在旦夕间……不弃城撤离,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徐恩允急道:“可是……”

  “我知道中原人不会轻易罢手,”小西隆宇道,“但我只能赌一把——赌了还有五成希望,不赌……”

  他话没说完,徐恩允却心领神会。

  “在下明白了,”他适时放低姿态,“是在下想浅了,一切唯将军之命是从!”

  小西隆宇猜得没错,杨桢确实打着“衔尾追击”的算盘,这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一来,秦军以辽东军为主力,这帮东北汉子大都是骑兵,面对面的硬仗是一把好手,攻城却要差点意思;二来,诚如小西隆宇所说,这是三韩人的地盘,秦军没必要拿命来换。

  与其拼着伤亡惨重,倒不如放东瀛人离去——困兽不好对付,丧家犬却没什么威胁。

  当天深夜,满目疮痍的大同门和长庆门轰然洞开,东瀛军漏液逃亡,慌不择路地渡过大同江。为了杜绝秦军追赶的可能,也是为了在夜色中引路,小西隆宇一声令下,将江口渡船一把火烧掉。

  冲天而起的火光连成一线,曲曲折折、伏脉千里。东瀛军面面相觑,惶然不知归路。

  遗憾的是,此时正值隆冬,大同江面冻得结实,烧不烧掉船只影响不大。小西隆宇一行刚渡过大同江,没走多久,就被事先埋伏好的三路秦军堵了个正着——那姓杨的混账玩意儿竟然连东瀛军撤退的时机都算准了!

  痛打落水狗显然比对付困兽容易许多,东瀛军仓皇后退,毫无战意。秦军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们像是被激怒的狼群,风卷残云般追逐在东瀛人身后,斩敌首近千。

  战报在第二天中午传回大营,彼时齐珩已经醒了,正被康于衍逼着服药。他看了眼黑漆漆的药碗,再怎么城府深沉,也压不住发自心底的嫌弃:“这药……很苦吗?”

  康于衍面无表情:“良药苦口利于病,赶紧喝了。”

  齐珩犹豫道:“可是……”

  康于衍:“还是你要我通知江姑娘,让她压着你服药?”

  齐珩:“……”

  靖安侯牙一咬、心一横,劈手夺过药碗,捏着鼻子灌进去。

  康于衍得寸进尺:“都喝完,一点药渣也不许剩!”

  齐珩晃了晃药碗,将一个碗底的残渣连着汤水全都咽下,眉头拧得死紧。康姑娘总算满意了,好整以暇地笑道:“对了,忘了告诉齐帅——昨日成将军来送药材,听闻齐帅受伤,已经写成短笺,飞鸽传回南洋。估计过不了多久,江姑娘就会得知此间战况。”

  靖安侯从来只有给别人挖坑的份,谁知风水轮流转,自己也被坑了一把,顿时悲愤交加、无言以对。

  战报传回时,杨桢脸色阴沉——秦军确实斩获颇丰,却没逮着小西隆宇。这也很正常,毕竟是统帅一军的首脑人物,身边护卫重重,要是这么容易被人斩了,当初也不可能从全罗道长驱直入平京城。

  然而杨桢还是愤怒,因为本该打头截杀东瀛军的三韩守军毫无动静,就像从未接到过军令。

  “昨日兵荒马乱,我一时没盯住,谁知三韩领兵的防御使在攻城时受了伤,他们临时换了将官——正是那个通敌嫌疑还没洗清的李频!”杨桢咬牙切齿,“我早说了,那人信不过,就该一刀砍了!”

  齐珩倚在行军床上,微微皱眉:“三韩人是怎么说的?”

  杨桢从眼睛里往外喷火:“李频解释说,都已经出发了,突然收到咱们的军令,让把埋伏的人马都撤回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子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军令?以为睁眼说瞎话就能逃脱罪责了?做梦!”

  齐珩刚醒不久,挨炸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失,额角一直隐隐作痛。他用手指摁着太阳穴,在忽远忽近的眩晕感中说道:“……先不动他!”

  杨桢惊怒交加:“凭什么?玩忽职守、抗令不遵……难道就这么算了?”

  齐珩语气平静:“你找上三韩人,他们也给不出个准信。”

  他话里有话,杨桢没有忽略,闻言不由一愣:“什么意思?”

  齐珩微阖着眼,意有所指道:“李频在咱们背后搞小动作,最后得益的是谁?”

  杨桢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