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86章 出征

  光阴如流水,景盛二年的后半程就在此起彼伏的烽烟炮火与勾心斗角中悄然而过。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大秦做好辎重调度、兵力召集的准备。只是景盛帝也好,朝堂诸公也罢,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东瀛大军分明陈兵边陲,却就此安营扎寨,迟迟没有越过雷池的迹象。

  直到这一年年关将近,齐珩收拾好行囊,即将赶赴义州之际,才终于知道了答案。

  “三个月前,平光秀的爱妾淀夫人突然晕倒,经御医诊断,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平光秀大喜过望,又担心淀夫人胎像不稳,这才打消了亲征三韩的念头。”

  此时不过十一月份,靖安侯府的书房已经笼上火盆,齐珩放下毛笔,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指,将手放在火盆上烤暖了,冲肃立下首的卫昭一点下巴:“坐吧。”

  卫昭在圆凳上坐下,兀自续道:“……淀夫人以为腹中孩儿卜卦为由,将金阁寺的通明禅师请入太阁府。通明禅师算完卦象,言说这孩子命数多舛,怀胎满五个月前不能擅动刀兵。恰好这时,东瀛大名——岛津家重臣梅北国发动叛乱,动静越闹越大,平秀吉腹背受敌、内外交困,这才暂且摁捺住东进的心思,下令征韩各部按兵不动。”

  卫昭说得含蓄,齐珩却一听就明白了:“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淀夫人怎么又这么巧,赶在这时怀孕了?”

  卫昭心知瞒不过自家少帅,又是心虚又是谄媚地笑了笑。

  齐珩无奈道:“她能买通金阁寺的禅师,乃至煽动东瀛大名叛乱,我都不觉得奇怪。可淀夫人是平光秀的爱妾,深得东瀛国主宠信,她又是怎么说动淀夫人的?”

  卫昭无意隐瞒,一五一十道:“江姑娘设法搭上淀夫人身边的女官,以品鉴香料为由,将咱们的人送到淀夫人面前——淀夫人虽为平光秀爱妾,后院却犹有正室北政所虎视眈眈。茶茶唯恐地位不稳,总想将平光秀紧紧抓在手心里,只要存了这个心思,便有可趁之机。”

  齐珩暖了片刻,重新握起毛笔,眉头紧皱不已:“还是太冒险了,万一被人发现……”

  “少帅放心,云梦楼的人都是老手,行事很谨慎,”卫昭笑道,“再者,那淀夫人的母亲与幼弟都是平光秀所害,心里未尝没有想头。只是她一介弱质女流,当不了冲锋陷阵的将,也做不了运筹帷幄的士,只能委身仇人、含恨饮辱。如若给了她机会,她自然想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齐珩挽袖研墨,叹了口气:“难怪平光秀这三个月来毫无动静,倒是他手下将领频频遣使,透露出议和之意,原来是后宅起火了……若非这神来一笔,朝廷怕是没这么容易腾出手来,安心筹备战备辎重。”

  卫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齐珩留意到他的神色,失笑:“有什么话就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卫昭直觉这话说出来,十有八九要被自家少帅穿小鞋,但他现在一多半倒是江晚照身边的人,姓江的主子要他带话,卫昭不敢不从:“江姑娘让我给您带句话:知道是她的功劳就好,这一遭,您欠她的人情不小,可千万记得还。若是敢赖账,她就把大秦朝廷、中原江山闹一个鸡犬不宁,让您见了阎王都不得安宁!”

  齐珩:“……”

  他还没出兵,那远在南洋的海匪头子就咒他去见阎王,到底是盼他好,还是巴不得他战死沙场?

  齐珩哭笑不得,但他四年前就拿江晚照没辙,如今成了亲,更是只能宠着纵着:“她把你放回我身边,就只为了带这句话?”

  卫昭低着头,臊眉耷眼:“江姑娘让我跟您去三韩,她说了,少帅好好的,我这条命就在。您要是有个什么,我这身皮也不用要了。”

  齐珩扶额叹息,心说这通身的海匪做派这辈子怕是改不过来了!

  然而齐珩想通个中关窍,又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欢喜,因为知道远在南洋的那人依然惦念自己,连前途未卜的远征之路都显得平坦许多。

  齐珩曲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半晌才道:“既如此,你就暂且留在我身边,届时随我一道赶赴三韩吧。”

  卫昭大喜:“属下领命!”

  景盛二年的年尾是在紧锣密鼓的备战中过去的,离年关尚有一个多月,一应的辎重调派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不易搬运的军备和粮草也先一步送往关宁城。越是临近出征,齐珩反而清闲下来,恰好前两日下了场雪,雪珠鹅毛般纷扬,将锦绣珠玉的帝都城掩埋在一捧飞絮之中。

  一大清早,齐珩心血来潮,索性披上大氅,在庭院里信步闲逛。

  中庭的梅花开得正好,胭脂涂就的花瓣上凝着薄薄一层冰霜。齐珩看着喜欢,探手想要摘下,忽然想到不知是谁跟他说起,梅花还是开在枝头好看,越是深山老林、无人问津,越是肆意放纵、如云如霞。

  他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无意中扫过庭院,瞧见房门紧锁的东厢,这才想起是江晚照多年前说过的话。

  如今,当年囚困一隅的人已经回归海天间,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逍遥日子,他却要延续靖安一脉的命运,被中原社稷的千里江山囚困至死。

  纵然是自己选的路,形单影只、枕冷衾寒之际,又怎能不心意难平?

  景盛二年十一月,靖安侯提兵东进,景盛帝率文武百官至京郊送行,亲自为齐珩斟了杯酒。

  “此次驰援三韩,虽说不用兄长亲身上阵,可千里奔波,毕竟劳累,兄长一定要保重身体,”洛姝道,“朕派了御医随军,开的补养方子也要按时吃,药材不够了就送个信,哪怕是派出朱雀,朕也会送到兄长手里。”

  齐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陛下何时养成了絮絮叨叨的毛病?车轱辘话说了无数遍,您不嫌重复,臣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景盛帝被他调侃,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掠了掠鬓发:“齐帅身系江山社稷,朕自然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别的不说,那位江姑娘可是虎视眈眈,倘若兄长少了一根头发丝,她便要找朕兴师问罪!”

  齐珩闻言一愣:“阿照?她跟你通信了?”

  “不是她跟朕通信,是朕遣使南下,与她商议招揽之事,这位江姑娘好大的气魄,直接让人带话说:靖安侯在,两边才有得谈,要是侯爷回不来,议和之事也不用再提,等着刀兵相见、青龙压境吧!”景盛帝摇了摇头,“你说,朕怎能不小心翼翼?”

  齐珩做梦也没想到,那百无禁忌的海匪头子如此胆大包天,叛走南洋、割据海外就算了,如今越发得了意,连九五至尊都敢威胁。他心中不安,作势便要跪下请罪:“阿照久在草莽,性子野惯了,难免不知礼数,还请陛下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景盛帝将人扶起,苦笑道:“在兄长眼里,朕就这么小肚鸡肠?江姑娘一贯口硬心软,朕心里明白,她嘴上说和朝廷划清界限,暗地里还不是多方奔走?她不图名,不牟利,为的是什么,想必兄长也很清楚吧?”

  齐珩微觉赧然,末了又有些惶恐——他自觉江晚照待他是一番真心、情深意重,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回报,左思右想、患得患失,只能打定主意,就算爬也要从战场上爬回来,好歹拿后半辈子回报那人一腔深意。

  他向景盛帝行了叩拜大礼,翻身上了马车,传令官的马鞭抽得震天响,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奔关宁城而去。

  此时,辽东的军队辎重已然召集完毕,参将郝应阳驻守关宁城,辽东统帅、永宁侯杨桢为副,随同靖安侯齐珩驰援三韩。大军行路辛苦,杨桢前脚出城,后脚就上了齐珩的马车,刚一掀帘,这嘴上不饶人的小子便啧啧感慨道:“我去,你这里好暖和!难不成这马车里也笼了地龙不成?”

  马车里当然不会笼着地龙,却点了火盆,哔哔啵啵的炭火经过特别炮制,热气中混杂着清淡的香。齐珩脱了大氅,身上盖着薄毯,怀里还捧着个小手炉,乍一看轻袍缓带,不像领兵打仗,倒似哪家的富贵公子,带着仆从出去郊游赏雪。

  他把小几上的点心和茶水往杨桢面前推了推,借着鼻梁上的琉璃镜翻阅军报:“我也说行军在外,不用这么讲究,偏偏卫昭得了阿照的吩咐,一口咬定我元气虚弱,受不得风寒,非要把马车布置成这样。我说了几遍他也不听,只得随他去了。”

  杨桢捞了块点心,刚咬一口就觉得噎得慌。他用茶水把点心冲下去,糟心地看着齐珩,心说“隔了十万八千里还不忘秀恩爱,这要凑到一块儿去,还不把人闹心死”!

  姓杨的将点心盘子推到一旁,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壁上,没好气道:“讲究也就这一路——听说三韩内陆的补给线已经被东瀛切断了,大军出征,光粮草辎重就是个麻烦,三韩人更是指望不上。到时吃没的吃、喝没的喝,齐帅可别埋怨!”

  齐珩从他没好气的话音里听出隐晦的关心,淡淡一笑:“我心里有数。”

  齐珩确实心里有数——他是兵法大家,若连“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都不懂,也白掌这么多年的军。

  东瀛大军攻克三韩后,之所以没进一步西进,一半是喜得老来子的平光秀压下了进程,另一半则是倭军的海上补给线被切断,粮食成了大问题,实在无力西进。不过在这一点上,大秦实在没立场笑话东瀛人,因为两边是半斤对八两。

  “我看了三韩送来的文书,在靠近两国边陲的义州与安州,尚有五六百石粮食,加上周围郡县的粮草储备,省着点用够五千人吃上半个月,”齐珩将文书反扣在案上,沉吟道,“但咱们此行兵力统共四五万人,耗费的粮草再添十倍都不止。更何况,战端延续近一年,州郡官库里有没有这么多粮食,还是未知数。”

  杨桢拎起磁石做的小茶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埋头尝了口,不禁奇道:“这是今年新到的大红袍吧?真是奇了怪了,你不是一向爱喝绿茶,什么时候改了口味?”

  齐珩头也不抬:“卫昭说我元气亏损,受不得绿茶的寒凉,一应茶饮都改成温热的红茶……其实他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听阿照念叨多了,鹦鹉学舌罢了。”

  杨桢:“……”

  这小子离了“江晚照”就不会说人话了是吧?

  只听齐珩话锋一转,言归正传:“战端一起,三韩境内的农田毁得七七八八,就食当地绝不可能,朝廷也没指望他们——此次抗倭,朝廷调集了七八万石粮食,够大军吃用一阵。只是三韩多山地,仗打到这份上,又是寒冬腊月,官道能不能用实在不好说。该如何保证粮草补给,等到义州,咱们还得好好合计一下。”

  杨桢一听就明白了,这所谓的“合计”不仅是大秦内部合计,还得跟三韩官员一同商量——毕竟,人家才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

  杨桢调兵遣将是一把好手,可一想到和官场老油子打交道,他就一个头两个大。闻言,这小子往马车角落里缩了缩,又从齐珩怀里抢过薄毯,囫囵蒙住脑袋:“哎呀呀,不知怎的,胸口刀伤这两天又犯了,疼疼疼……子瑄兄,如此重要的差事就交给你了,万万不能辜负陛下和朝堂诸公的期望!”

  齐珩:“……”

  这小子到底是哪来的脸皮,当着他这个提不起刀的重病患说出这种话的?

  “少废话!”齐珩对待杨桢可远不比江晚照有耐心,他毫不客气地抢回毯子,又捞过一块糕点,隔空丢在杨桢脑袋上,“你驻守辽东多年,没少和三韩来往,应该对李朝官员有些了解吧?”

  杨桢将糕点捏在手里,掰了一块闻了闻:“其他人就罢了,有两个人,你一定要格外当心。”

  齐珩想了想:“是三韩国主李延吗?”

  杨桢嗤之以鼻:“李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摆着看的吉祥物,除了跑得快,没见得有其他能耐。我说的这两个人,可比李延重要多了!”

  齐珩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一个是三韩领议政柳云见,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杨桢道,“另一位则是全罗道水军节度使,李汝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