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81章 逼宫

  东瀛人是从何得到的朱雀图纸姑且不论,但是关宁之战中神出鬼没的“枭鸟”确实给大秦边防造成前所未有的压力——自朱雀问世以后,便是大秦稳居中原、碾压四境的一把无双利器,现如今,这利器竟被人全盘照抄了去,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大秦将失去陆空并进的优势。

  追查朱雀图纸因何泄露固然重要,但那不是齐珩的职权,他将始末缘由一五一十禀报朝廷后,便全权接手了关宁城防务——北戎人选择关宁作为突破口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此地确实重要,东接三韩、南卫京师,便如一把扼住帝都咽喉的匕首。站在关宁城头向东眺望,甚至能从千里眼中看见军威俨然的东瀛军帐。

  齐珩将千里眼递给齐晖,沉声道:“看来,这一仗是在所难免了。”

  齐晖一愣:“少帅说的是什么?”

  齐珩没解释,提起马鞭,遥遥一点鸭律江东岸。

  齐晖思忖片刻,倒抽一口凉气:“少帅的意思是……朝廷已经决意出兵三韩,对抗东瀛?”

  “对抗东瀛是意料中的事,”齐珩道,“不论别的,单凭‘朱雀’二字,就够朝廷出兵了。”

  齐晖窥着齐珩的脸色,欲言又止。

  齐珩极目远骋,分明没架琉璃镜,却将齐晖的神情变化瞧得清清楚楚:“怎么,想说什么?”

  齐晖犹豫再三:“倘若朝廷出兵平倭,少帅以为,会以谁为主帅?”

  齐珩低垂眼帘,似笑非笑:“你说呢?”

  这个态度已经足够齐晖印证自己心头揣测,顿时变了脸色:“少帅……您当真要挂帅出征?”

  齐珩沉默须臾:“我封侯靖安,便是为朝廷靖难□□,倘若朝廷有命,我自然……”

  齐晖再也按捺不住,急切道:“可是您的身体……这一仗没有一年半载怕是打不下来,您刚拔完毒,身子还虚着,哪禁得住奔波劳累?再说,您不是还要回南洋找江姑娘吗?您就不想留一些无伤无病的岁月,和她共度余生?”

  此际正值傍晚,天穹弥漫绯色彤云,偶尔有海东青从夕晖中驰骋而过,展开的两翼带起惊涛骇浪。

  齐珩像是被浪花擦中了心头软肉,平生第一次知道,只要念起一个名字,就会百般向往,心痒难耐。

  “我当然要回南洋,”他忍不住想,“阿照还在等我,我就是爬也得爬回去。”

  他将两只手拢在略显宽大的袍袖中,指尖反复摩挲腕上发环,姿态轻柔且亲昵,仿佛是耳鬓厮磨之际,他用手指挑起那女子鬓边的一绺柔发。

  长风呼啸来去,卷碎了天边的霞晖,脚步声匆匆而至,只见郝应阳喜气洋洋地抢到近前:“齐帅,好消息!杨将军醒了!”

  齐珩倏尔转身,压抑多日的眉目终于稍稍舒展。

  杨桢刚醒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分不清身在何处。他脑中一片混沌,还没完全清醒,已然暗自心惊:这是在哪?北戎人呢?关宁城守住了吗?

  想到“关宁城”三个字,杨桢打了个硬生生的激灵,本能要撑起身,谁知撑到一半时,被人不由分说地推了回去:“你刚醒,别乱动,安生躺着。”

  杨桢身不由己地栽倒回去,那枕头可不是江晚照预备的棉芯软枕,里头蓄的是荞麦皮,磕上去硬梆梆的,险些伤上加伤。

  然而头晕脑胀间,他听清了那人的声音,悬着的一口气登时松下——是齐珩!

  是手握玄虎符的四境统帅,靖安侯齐珩!

  杨桢缓过一口气,艰难地转过头,嘴唇动了动,硬是发不出声音。可恨那姓齐的白长一双招子,眼看他在被褥间痛苦辗转,居然没有帮手的意思,反而一振衣襟,好整以暇地端坐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杨将军却为了区区一介北戎匪首,差点把小命搭上,这笔帐算得可真清。”

  杨桢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勉强发出单音:“……水!”

  齐珩使了个眼色,齐晖拎起茶壶倒了杯热水,小心喂到杨桢嘴边。杨将军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咽喉得了润泽,终于能顺畅说话:“你……你不是跟那姓江的丫头私奔了?怎么跑到辽东来了?”

  靖安侯被“私奔”两个字雷得面红耳赤、外酥里嫩。

  齐珩挥了挥手,齐晖会意退下,临走不忘替这两位掩好房门。待得屋里再无旁人,齐珩换了个闲适些的坐姿,两只手搭住膝头:“我不来,你打算怎么收场?真就阴沟里翻了船?”

  杨桢爬不起身,嘴上却不饶人:“那也……也比你强!当初在琉球,是谁落到徐恩允那倭奴手里,差点赔上一条小命?”

  这二位一躺一坐,一个刚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一个满身伤病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说起话来却仍是针锋相对,□□味十足。

  齐珩低头撩了他一眼,见这姓杨的脸色苍白,探出被外的半条胳膊裹着厚厚的绷带,突然觉得跟这小子呛嘴斗气的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给杨桢掖了掖被角:“你可还记得你是朝廷一品军侯?是永宁侯府唯一的血脉?这条命要是葬送在关宁城,来日九泉下,怎么跟你爹交代?”

  杨桢挣扎着撑起身,一不小心牵动了胸口伤势,疼得龇牙咧嘴。他将到了嘴边的惨嚎强行咽下,咬着后槽牙怼道:“你……你在琉球差点送命,就没想过怎么跟齐老侯爷交代?”

  齐珩在旷日持久的交锋中终于悟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论及不长进,他和杨桢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他跟江晚照相处日久,难免受其影响,闻言,索性拿出那匪首耍流氓的架势:“我在琉球再如何凶险,好歹有人惦记,拼了命也要救我于水火……你呢?”

  杨桢:“……”

  欺负别人媳妇离得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是吧!

  他举起一条手臂,大剌剌地垫在脑后:“你不是向朝廷递交奏疏,还了帅印,打算远走南洋?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齐珩:“帅印能还,齐氏血脉还不了,只要我还姓齐,就不能坐视四境烽火不管。”

  杨桢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那江姑娘呢?你又把她一个人丢下不管了?”

  齐珩:“……”

  杨桢撇了撇嘴:“你说那姑娘一双眼睛挺漂亮的,怎么偏偏有眼无珠,瞧上了你?之前枭鸟来袭,赶来救场的朱雀不是朝廷所部,应该是她麾下吧?啧啧,她被你丢下了多少回,还对你念念不忘……人家的艳福是红袖添香,你可倒好,还能救命!”

  齐珩本想偃旗息鼓,架不住这货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终于忍不住道:“比不上你,连当今的主意都敢打——帝都城传来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入勤政殿,圣上差点将御案掀翻,要不是北戎王庭授首,她怕是要将千里草原一把火烧了!你与其有闲心跟我耍嘴皮子,倒不如好好想想,来日如何向圣上交代吧。”

  杨将军死生无惧,唯独对“当今”二字畏之如虎,被齐珩一刀捅进软肋,登时讷讷地说不出话。

  他恨恨瞪了齐珩一眼,目光交汇的刹那,两人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哑然失笑。

  杨桢用手指蹭了蹭鼻子,再开口时已经缓和了语气:“听说你在徐恩允手下没少吃苦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伤势好利索了吗?”

  “总归死不了,”齐珩淡淡道,“来的路上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休养两天就好了,不过……”他话音一顿,眼中赫然有戾气闪现:“这笔帐,我迟早会和徐恩允讨回来。”

  杨桢“唔”了一声,若有深意地望住他:“那你可得想好了,徐恩允是东瀛人养的狗,你要找他算账,得先跟他的主人打好招呼。”

  齐珩:“东瀛大举进犯三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算朝堂诸公有心以仁德教化蛮夷,架不住芳邻不受教,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

  “既然要打狗,还是在家门外打得好,”杨桢道,“免得把狗放进屋里,将大好河山都撕咬坏了。”

  “朝廷不将东瀛放在眼里,总以为弹丸小国不屑一顾,权当是在家门口养了条狗,”齐珩叹了口气,“谁知狗皮下藏了一条中山狼,不仅反咬主人一口,还造出枭鸟——我已将此战的详情呈禀朝廷,如何查缺、如何补漏,端看当今如何处置。至于你我,还是想想怎么拔了这头狼的獠牙利爪更切实际。”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隐忍多年的锋芒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此时已是六月,按节气算已经入了夏,不过辽东极北之地,并不如何酷暑难当。杨桢偏过头,听到帐外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那是执勤的将士在营中巡逻。

  “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朝廷可是焦头烂额,”他吃力地翻了个身,长出一口气,“一会儿是北戎围城,一会儿是安南叛乱……你说四境是不是商量好了,怎么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乱子?”

  他言者无心,齐珩却听进去了,这靖安侯垂目沉吟,眉心夹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是啊,时机未免太巧了些,四境为什么会同时出事?”齐珩喃喃自语,“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心知肚明,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巧的时机,不可能是巧合。

  西域和北戎同时兴兵来袭,牢牢牵制住西北与辽东两处驻军。安南暹罗接连叛乱,南疆驻军也不敢妄动。而东海之上尚有倭寇和匪患两重隐患,江南驻军势必不能擅离职守——如此一来,护卫京畿的军队便只剩紫荆关下的北大营。

  “等等……”齐珩突然意识到什么,“北戎兵犯关宁城,北大营为何毫无动静?”

  “北大营护卫京畿,自然不能擅动,为解关宁围城之困,陛下将北大营和大沽港的朱雀营调来辽东,谁知半途遇上那帮杀千刀的枭鸟,损失惨重!”

  杨桢昏睡三天,期间水米未打牙,如今五脏庙跟着他一起醒来,早就沸反盈天地唱起庙会。他饿得不行,随手摸索过一阵,不知抓了个什么物件,遥遥掷向齐珩:“喂,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齐珩拿手一挡,发现他丢来的是个木头做的帆船模型,不过巴掌大小,却是船舷桅杆纤毫毕现,端的是精巧细致。

  齐珩拿手掂了掂,失笑道:“从哪弄来的?倒是挺精致……”

  话音未落,他不知想到什么,瞳孔骤然缩紧:“船?港口?大沽港……”

  杨桢一时没听清,歪头看着他:“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只见齐珩倏尔抬头,对不准焦距的目光竟如刀锋般锐利:“北大营和大沽港的朱雀折损,如今靠什么巡视东海?大沽港守将又是谁?”

  杨桢被他连珠炮的发问问懵了。

  齐珩终归是四境统帅,对军机和战情的把控有种近乎野兽的敏锐直觉,他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可惜被人以无心算有心,还是慢了一步。

  景盛六年七月二十四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雨,浓云如山倾,沉甸甸的压在金碧辉煌的碧瓦飞甍之上。雪亮的电光张牙舞爪,摧枯拉朽般撕裂晦暗的天地。闷雷滚滚而落,御案后的景盛帝抬起头,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微微蹙眉。

  锦衣卫指挥使肖晔就在这时匆匆闯入殿中,他冒雨前来,衣襟和袍角都湿透了,滴答淌着水,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拖出蜿蜒的痕渍。早有内宦送上布巾,却被他摆手挥到一边,肖晔撩起袍服,顺势拜倒在御案下:“陛下,不好了!”

  恰好这时,又是一道惊雷打落,景盛帝打了个激灵,手中毛笔猝然震落,在奏疏上落下豆大的一片红印。

  她蓦地抬起头:“出什么事了?”

  肖晔跪地叩首,额头在金砖地上留下湿漉漉的印子:“大沽港遇袭!东瀛水师勾结东海匪寇,兵犯大沽港!”

  洛姝拍案而起,闪电照彻殿内,女帝温婉的伪装猝然粉碎,眼底映出雪亮。

  京城电闪雷鸣,百里之外的大沽港亦是暴雨如注,小山般的浪涛拍打着岸边,偌大的军港在风雨飘摇中瑟瑟战栗。

  悠远的汽笛声穿透雨幕,庞大的暗影自惊涛深处现身,指挥舰的舱门打开,一个身披大氅的人影缓步踱出,身后跟着撑伞的亲卫。

  俨然是在琉球坑了齐珩一把的徐恩允,以及他的走狗原先生。

  “战报我都听说了,没能拿下关宁城,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徐恩允用手巾擦了擦沾了雨水的鬓角,微微叹了口气,“靖安侯……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看来当初在琉球,他吃的苦头还不够多。”

  原先生伸手扶住他,眉间隐含忧色:“可是北戎伤亡惨重……错失这次机会,咱们联手北戎共图辽东的大计怕是不成了。”

  “没关系,”徐恩允笑了笑,“关宁城只是顺带,能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无妨。反正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直取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