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82章 威慑

  雪亮的信号弹炸开在夜色深处,大沽港响起震天的警报笛,瞭望塔上的老兵拿着铜吼嘶声大喊:“敌袭……敌军来了!”

  百年繁华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大秦从歌舞升平的旧梦中惊醒,仓皇回顾,却见四境皆是虎狼。

  玄武战舰匆匆出港,和迎头而来的东瀛战船狭路相逢——那亦是来去如风的龟首战船,周身覆盖铁甲,火铳和强弩轻易打不穿,在汪洋中飞驰来去时,连怒涛和海风都能撕碎。

  迎面一排炮火潮水般推来,未及出港的战舰分崩离析,在连天的巨涌中销声匿迹。

  炮火当空相遇,巨浪炸开夺目的烟花,徐恩允拢了拢肩头大氅,用近乎陶醉的眼神欣赏着眼前的交火。

  他的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东瀛人,他身体里流着两种血脉,却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中原人视他为“叛民”,东瀛人当他是走狗,他为了平光秀的野心百般奔走,好几次险些丧命,却依然不是他们的“同胞”。

  他只是一枚棋子、一根钉子,蛰伏在江南烟柳繁华地,随时可以被舍弃。

  但他不想死。

  “……太阁大人雄才伟略,已经将三韩之地握入掌中,只要咱们拿下大秦都城,这中原的广袤江山便是东瀛的囊中物,”原先生难掩激动,“徐先生,这都是你的功劳!届时太阁大人必会牢记您的功勋,封王裂地,不在话下!”

  徐恩允淡淡瞥了他一眼。

  “太阁大人?”他冷笑着想,“东瀛人的太阁,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他不是东瀛人,也不是中原人,所有人都把他当成蝼蚁,偏偏这只蝼蚁成了左右局势的关键。

  徐恩允垂下眼,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掌,那只手苍白孱弱,掌心的纹路却是错综纠结,仿佛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捏在手心里。

  “中原朝廷被绊住手脚,兵力调往四境,坐镇中宫的帝都反而成了最薄弱的一环,”他扬起下巴,眺望着浓云密雨中的大沽港,目光轻蔑又倨傲,“这一局,终究是我们占了上风!”

  炮弹纵横来去,火光穿梭在惊涛骇浪间,镇守大沽港的守将周蕴大喝一声,亲手点燃了炮膛引线。

  那并非普通的火炮,而是用生铁铸造,长三尺有余,前有照星,后有照门,射程可达两里。因其威力巨大,一门堪敌一军,故名“大将军炮”。

  炮弹排山倒海般推出,石破天惊之威连玄武战舰的铜筋铁骨都扛不住,横冲直撞的东瀛战舰粉身碎骨,连着船舱储存的脂水一起,成了风雨如晦中飘摇的焰火。

  从大沽到京城不足三百里,倘若被东瀛人占据登陆,不出两日就能兵犯京师。周蕴知晓厉害,竟是将战船一股脑开出军港。

  闻听军令,护卫一旁的亲兵吓了一跳:“将军,战舰离港需有朝廷谕旨,您无令出兵,若是被朝中那帮文臣知道……”

  话没说完,亲兵脑袋上已经挨了一马鞭。他捂着火辣辣的额头,不敢和自家主帅对视,只听周蕴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若是不能守住大沽,被倭寇长驱直入、兵犯帝都,你我都甭想活!”

  纵然升平百年,大秦的中流砥柱却未被红尘蚀透,终究能找出两根硬骨头。

  雪白的蒸汽笼罩着海面,逆着潮水滚滚而上,船上的青龙战旗在狂风中猎猎招展,撑起摇摇欲坠的军心与战意。夜色中,谁也看不清来敌兵力,只见山寨玄武背后是无数隐隐绰绰的暗影,船上楼阁林立,赫然是东瀛关船。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这些正牌的东瀛战船并不忙着加入战端,而是趁着两军主力交手之际,有条不紊地排出阵型——所有重火力集中在船身一侧,炮口赫然对准战圈中央的大秦玄武军。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关船上升起湛蓝焰火,从云霄飞散向四面八方。这就像一个无声的信号,鏖战中的东瀛玄武突然掉转船头,训练有素地往海浪深处遁去,当大秦玄武军追至近前的一刻,准备就绪的东瀛关船忽然万炮齐发,火力织成的天罗地网当头罩落,将落单的玄武战舰一股脑包圆在里头。

  徐恩允出身卑微,却是海战的天才,这一招“守株待兔”又准又狠,叫大秦玄武军吃足苦头。玄武军习惯了追剿残寇,万万想不到这些“乌合之众”居然玩起阵地战,纵然奋力还击,奈何以寡敌众,终究是腹背受敌。

  “该死……如果朱雀在就好了!”周蕴咬牙切齿,“若是朱雀尚在,岂容这帮贼子如此猖狂!”

  疾风骤雨中,炮火密集的没有喘息的空隙,百余玄武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毫无惧色,炮弹打完了便以身为箭,以舰身所载的脂水为炮弹,呼啸着冲入敌阵。

  玉石俱焚!

  这一仗打了足足一宿,两个时辰后,暴风雨逐渐消隐,天光于浓云背后崭露头角,玄武军也被逼入穷途末路。正当玄武指挥舰横下心肠,打算对东瀛军阵发动最后一波猛攻时,严丝合缝的东瀛军阵突然发出异样骚动。

  动乱来得猝不及防,严丝合缝的包围圈像是被利刃捅穿,生生豁开一道口子。东瀛战舰仿佛遇到天生的大敌,忙不迭向两边退去,转向时没把握好分寸,居然撞上了自己人。

  已经举起手臂的玄武统帅愣了下,劈手夺过亲卫手中的千里眼,从琉璃镜片望出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东瀛战船分海似的让出一条通道,巨浪裹挟着云山幻海,长风卷过坚利的炮口,如虹如霞的长翼破开阴霾,从天际一路垂落眼前。

  穿透力极强的长唳回荡在海天间,炮火遮掩不住,海涛也镇压不了。

  东瀛将官愕然抬头,只见来得果然是朱雀,却又与寻常朱雀不同——眼前巨鸟的体型约莫是朱雀的两倍,全身覆盖铁甲,竟是将中空的机舱包裹其中。机身携带暗舱,挡板打后,里头却并非常见的机械强弩,而是一种流线型的粗大铁箭,箭身用强弩弹出,一路分云穿浪,势如破竹地撞入东瀛军阵。

  很快,东瀛人就发现,这玩意儿与其说是“铁箭”,不如说是形似铁箭的炮弹,箭身分崩离析的瞬间,里面的细碎弹丸和火油四散炸裂!

  此时浓云散去,海风中裹卷着毛毛细雨,细密的雨珠阻拦不住迅速蔓延的火势,在东瀛人哭爹喊娘的叫苦不迭中,偌大的战船被烈火一口吞了下去。

  东瀛的战船和朱雀都是效仿大秦正规军,万万没想到,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居然还有此等神器。铁箭如狂风骤雨,将东瀛军阵搅合得一片狼藉,玄武主帅瞅准战机,将残存的战舰合成一股,从撕开的缺口处风卷残云般冲杀出。

  东瀛战船回过神,哪肯善罢甘休?当即兵分两路、围追阻截,群狼逐鹿一般咬着玄武军不放。谁知斜刺里推来一排炮火,直如山呼海啸一般,硬生生拦在玄武军与东瀛战舰之间。浪涌连天而起,山崩地裂似的扑向东瀛战舰,东瀛指挥官猝不及防,被海水溅了一身。

  他狼狈抹去额头鬓角的水珠,用东瀛话怒吼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他这一嗓子被海风和涛涌轻而易举地淹没,来人却似听到了他的吼声,从雾霭与夜色背后缓缓现出身形。

  那是形如青龙的巨大战舰,舱腹足能容纳十艘玄武不止,破晓的第一缕晨光映出巨鲸战旗,龙首向天,发出隆隆的咆哮。

  油伞下的徐恩允蓦地瞪大眼,三步并两步地抢到船舷边,不必千里眼便能看清——那是青龙。

  是驰骋汪洋、睥睨四海的宝船青龙!

  那纵横无忌的海上霸王从风浪中穿行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横过舰身,以一个保护性十足的姿态将伤亡惨重的玄武军挡在身后。朱雀呼啸着盘旋头顶,青龙两翼的炮口扬起,对准了穷追不舍的东瀛军。

  徐恩允大吃一惊:“快闪开!”

  不用他提醒,东瀛战船已经仓皇调转船头,可惜玄武舰身庞大,掉头并不轻松,就在这时,炮火声猝然响起。

  这一下实在是惊天动地,打头一排战船闪避不及,成了汪洋中的万点鬼火。东瀛指挥官没料到,这海匪头子居然如此霸道,说动手就动手,连声招呼也不打,登时气急败坏:“八嘎!”

  他话音未落,盘旋的朱雀已经重新降落云头,铁箭疾风骤雨般砸落,火光接二连三地冲天而起,又迅速淹没在浪涛之下。

  幸而这一波攻势后,青龙并未步步紧逼,只是极具威慑性地扬起炮口。两边对峙片刻,徐恩允恍然醒悟,咬牙切齿道:“江……滟!”

  被徐恩允点到名的江晚照此时正站在青龙指挥舱内,墙壁上的琉璃镜几经反射,映照出正前方的景象。她抱着半大的老虎崽子,鬓畔的金凤簪垂落红翡滴珠,随着她偏头的动作泠泠作响:“炮弹装膛,准备下一轮炮轰。”

  指挥台前的卫昭将指令一丝不苟地传达下去,与此同时,就听这海匪头子悠悠道:“给东瀛战船发旗语,让他们从哪来滚哪去,大家好聚好散。”

  卫昭被自家主上截然相反的两道指令弄迷糊了,茫然抬头:“主子,您到底要打还是要和?”

  江晚照顺了顺小老虎的毛,在老虎崽子奶声奶气的叫声中眯紧眼:“还不到跟他们拼命的时候,能讲和自然是和气生财的好,不过……”

  卫昭被她拖长音的“不过”二字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我姓江的也不是吓大的,靖安侯都敢揍,何况是几条东瀛小鱼?”江晚照悠悠道,“要是姓徐的不知好歹,我也不介意让他知道,这个四海到底是谁说了算!”

  青龙战力如何姑且不论,拿来吓唬人却是一等一的好使,反正名号亮出的一刻,不分敌我的吓傻了东瀛战船和玄武军。

  看清青龙战舰上打出的旗语,徐恩允眼角剧烈跳动,一旁的原先生勃然怒道:“撤军?简直是做梦,她……”

  徐恩允忽然竖起手掌,截断了他的破口大骂。

  原先生话音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徐先生,咱们已经打到中原人的家门口,您当真打算就这么退走?”

  徐恩允微微眯眼,将一绺濡湿的鬓发慢慢拨到一旁。

  原先生急道:“那青龙再神乎其神,终究只有一艘船舰,顶多不过有几只麻雀助阵!咱们这么多船,一拥而上,还怕对付不了她?”

  徐恩允终于侧过头,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你能想到的,江滟会想不到吗?”

  他话里有话,原先生只是思忖片刻,已经回过味来:“您是说……”

  徐恩允两只手拢在一处,右手反复攥捏左手指节:“姓江的女人看似冲动莽撞,却有个了不得的老师——你忘了靖安侯吗?”

  原先生隐约意识到什么,微微抽了口凉气。

  “靖安侯向来谋定而后动,这份能耐可是原封不动地教给了江滟,你要是把她当成寻常草莽,就是自己寻死!”

  徐恩允转头南望,两腮死死绷紧:“江滟是聪明人,她孤身前来,不是盲目自大,也不是故意送死,而是不想将自己的真正实力暴露在咱们跟中原朝廷眼前,宁可玩一手借刀杀人!”

  原先生被“借刀杀人”四个字戳了心窝,他循着徐恩允的视线向南而望,可惜海天茫茫,目力终归有限,饶是他望穿了秋水,也没瞧出端倪。

  来去如风的朱雀却没这个限制,只是片刻光景就在海上兜了个来回,为首的朱雀降下云端,机头打出一串红色的焰火。

  驾驶舱中的江晚照瞧见这一幕,刷的展开孔雀羽扇:“江南军来得还算快,看来咱们的飞鹰传书没白发。”

  卫昭摁了摁胸口,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总算赶上了……主子,您这一趟怎么不多带些人?若是江南军不能及时赶到,东瀛人又不肯退,咱们真要跟东瀛海军硬拼?”

  “带那么多人干嘛?把家底亮给别人看?”江晚照悠悠地说,“再者,你真以为你家主子我半点准备也没有?”

  卫昭睁大眼,就见江晚照合拢羽扇,往脚底指了指。

  他顿时恍然。

  江南水师脚程极快,不过片刻,已经能从千里眼中窥见形迹。徐恩允眼神阴郁,将千里眼往原先生怀中一抛:“撤退!”

  原先生犹不甘心:“咱们这一趟几乎带来了水师的大半家底,就这么无功而返,要如何向太阁大人交代?”

  徐恩允转头瞧着他,眼神利如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