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79章 狂澜

  悠远的钝响裹挟在厮杀声中,雪亮的刀光割裂混沌。震天响的金戈铁马静了一瞬,只见那座坚守多日、固若金汤的城门悄然开了。

  杨桢抬起头,锋利的眼中映出晦暗的天地:“杀敌!”

  他身后的轻骑齐声呐喊:“誓死追随将军杀敌!”

  短暂的沉寂后,奔雷般的马蹄声再度响起,两股骑兵错身而过,仿佛出鞘的利刃撞击在一处。鲜血飞溅,刀锋收割了第一拨人头,在冲入敌阵的刹那间,杨桢闻到了久违的味道。

  那是来自沙场的血腥和铁锈味,多年来掩藏在帝都的红尘脂粉之下,杨桢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头上的,想忘也忘不掉。

  午夜梦回的铁马冰河落入现实,而长刀尚未生锈。

  这样近距离的冲锋,没有任何技巧与战术可言,拼的就是速度、力量与喷薄的战意。杨桢策马飞驰,身形卷起一道疾劲的厉风,所经之处,北戎人风卷麦秆般刮倒一片,鲜血汇聚成洼。

  杨桢抹了把溅上血污的脸,右臂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他却只觉得畅快:“跟我冲!但凡是我中原好男儿,今儿个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的嘶吼声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刀光和血光此起彼伏。厮杀的两军像是两头亮出獠牙的猛兽,对视的目光中带着嗜血的渴望。

  关宁驻军势不可挡,三两下就将严阵以待的北戎骑兵豁出一道缺口——他们确实有这样的底气,因为这是杨桢亲手磨砺出的利器,在辽东,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号,叫做“关宁铁骑”。

  那是用钢铁铸成的军队,犹如所向披靡的战车,车轮过境,城墙都会被碾成粉末!

  杨桢不惧怕明刀明枪的硬拼,他麾下的战马是草原神骏,手中的长刀是用最好的乌兹钢打造的。这些年,纵然朝中世家掣肘不断,景盛帝依然尽己所能地给了他们支持,无论身上软甲还是手中利器,都是用最上乘的材料打造的。

  景盛帝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支持的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大秦的万里长城。铁骑在辽东大地纵横驰骋,不是为了向朝廷示威,而是铸造大秦边关的铜墙铁壁!

  天机司出品的软甲能最大限度减轻伤害,但关宁铁骑在兵力上终归处于劣势。杨桢此行只为击溃北戎人的士气,并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眼看北戎人军阵散乱,他举起长刀,刀锋凝结着最后一抹夕晖,从血槽流过刃尖,折射向西面八方。

  那是撤退的信号。

  哪怕是退,关宁铁骑也丝毫不乱,他们在北戎军阵的缝隙中左冲右突,像一把锐不可当的匕首。偌大的军阵被搅合得七零八落,眼看已经退到城下,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杨桢倏尔回头,就见压阵的北戎将领手举弯刀,不顾一切地杀将过来!

  “你该死!”北戎将军用异族话咆哮道,“留下你的脑袋!”

  他胯下坐骑神骏异常,转瞬已至近前,凌厉的刀风当头斩落,千钧一发之际,杨桢凭直觉偏头闪避,一劈两半的头盔掉在脚边。

  杨桢抬起头,碎发在长风中拂乱,他平静地注视着北戎将军,眼睛里藏着看不见的惊涛骇浪。

  有那么一瞬间,北戎将军竟有种自己唤醒了猛兽的错觉。

  “一起玩玩吗?”他看见那面容英挺的中原将军咧开嘴角,阴恻恻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老子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你可得撑久一点!”

  越来越多的北戎人围拢上前,他们似乎意识到这处战场的主将身份不凡,打定主意要将他留下。

  坐镇城关的郝应阳急得跳脚,赶紧命人将棉被和石块送上城墙。

  “把火药和火油也送上来,有多少送多少!”郝应阳道,“投石机还剩多少?不管多少,只管往下砸!还有,把方才坍塌的箭楼拆了,残渣废料都便宜了这帮北戎人!”

  身后传来清脆的应喝声,郝应阳转过身,只见那农妇打扮的大姑娘冲他笑了笑。她脸上沾了不少灰土,一时瞧不出本来面目,轮廓却是柔和秀美,若是洗净了脸,大约也称得上美人胚子。

  “将军放心!”这北地胭脂脆生生地笑道,“咱姐妹们一起帮忙,决不让狗娘养的北戎人挨着城墙!”

  很快,瓢泼般的砖头瓦块从城墙上落下,堪堪冲到城墙下的北戎人未及高兴,脑袋已经溅出血花。郝应阳扒着城头,声嘶力竭道:“将军,别跟他们纠缠了!咱们的‘大餐’已经准备好,且招呼客人一顿吧!”

  杨桢横刀架住北戎人的弯刀,在兔起鹄跃般的交手间察觉到对方的难缠。他无意与对方缠斗,拍马便要回城,谁知那北戎将军不依不饶,死缠烂打似的追在身后。

  “我要你的脑袋!”他用舌尖舔了舔焦黑干裂的嘴角,“你将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杨桢听不懂北戎话,但他看明白了北戎将军的意思,偏头啐了一口。

  这样近距离的交锋中,再高明的格斗技巧也难以施展。杨桢很清楚,单凭蛮力,自己远不是对方敌手,长刀纵横如风,每一招都极刁钻地直取要害。

  北戎将军很快领教到他的厉害,杨桢力气不如他,速度也未必比他快,然而那把长刀总是如影随形地追逐着自己,刀光铺天盖地,仿佛无处不在的蛛网,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北戎将军悚然一震,终于端正了神色:“这是什么招式?”

  杨桢没搭理他,百忙中反握刀柄,斜架的刀锋格挡住身后偷袭的长矛,他顺着刀势抡圆手臂,切瓜砍菜般斩断了矛头。

  “昭明圣祖曾在两国边境立下七杀碑,言道‘破敌不须封刀匕’,”杨桢沉声道,“你犯我边城、屠我百姓,今日就要你以死谢罪!”

  他蓦地向后仰倒,腰身几乎和马鞍平行,突起的刀锋刮过脸颊。在与北戎将军错身而过的瞬间,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手腕,微弱的寒光破空而出,灵蛇般钻入北戎将军咽喉!

  血光点点四溅,男人粗犷的面孔突然僵住,暴起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半晌翻倒在地。

  杨桢在衣袖上擦了把刀锋,正要招呼手下回城,头顶忽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杨桢瞳孔骤凝,闪电般转过头,只见穿透力极强的白光催开夜幕,风驰电掣般到了近前。

  刹那间,杨桢头皮发紧,丝丝凉意窜上后脊:“枭鸟……是枭鸟!”

  ——东瀛版的朱雀身披黑甲,形如带来噩运的乌鸦,被关宁军戏称为“枭鸟”。而那祖坟冒青烟的枭鸟好巧不巧,正赶在这时添乱来了!

  杨桢敢和北戎人硬碰硬拼刀子,唯独拿来去如风的枭鸟没辙,眼看第一拨箭雨当头砸落,杨桢一边用长刀护住头脸,一边声嘶力竭:“防空……注意防空!”

  城楼上的驻军和城墙下的骑兵忙不迭闪避,就在枭鸟掉转机头,打算故技重施地放火烧城时,反方向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唳!

  杨桢:“……”

  等等,什么情况!

  杨桢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风雷声转瞬到了近前。借着最后一抹夕晖,他依稀瞧见后来的“枭鸟”身披朱红外甲,展开的长翼犹如一道火烧云,滚滚到了眼前。

  杨桢怔愣片刻,骤然反应过来,不由大喜:“援军!是援军到了!”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后来的朱雀与朝廷的朱雀军有着微妙的差别,他们不畏惧近身肉搏,更有甚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和东瀛人的朱雀杀作一团。红黑两色的巨鸟在暮云深处翻滚追逐,箭雨倾盆般撒落,将北戎人与关宁军不分敌我地裹卷其中。

  这样的战斗方式是从所未见的,然而两边的朱雀驾驶者似乎都很习惯近身肉搏,纠缠的长翼彼此交错,好几次险些撞在一起。

  ——以朱雀的时速,倘若真撞上了,唯有机毁人亡一个下场!

  城楼上的关宁军和城墙下的北戎人都看傻了,唯有杨桢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眼看北戎人被突然窜出的程咬金杀了个措手不及,他计上心来,拔刀厉喝:“兄弟们,跟我再杀一轮!”

  他一夹马腹,离弦之箭似的窜出去,身后的轻骑二话不说,紧紧追随其后!

  越来越多的钢铁巨鸟降下云头,却不是东瀛人乌鸦的“枭鸟”,而是赤如彤云的朱雀。机头打落雪亮的光束,弩箭骤雨般落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形成一道如影随形的“壳”,将杨桢一行当当正正的“罩”在其中!

  电光火石间,杨桢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揣测:“难道……是她?”

  不管朱雀是哪一方的,有了“金钟罩”护身,这人来疯的永宁侯越发有恃无恐。他夹紧马腹,在北戎军阵中左突右窜,箭雨漫天匝地,将试图冲锋上前的北戎人格杀于阵前。

  杨桢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不由仰天长笑:“痛快……太他妈痛快了!”

  话音未落,遥远的地平深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有一刹那的光景,杨桢当真以为打雷了,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不是雷,是千军万马踏过平原时的马蹄声。整齐有序的奔雷滚滚而来,光是响动已经令人肝胆俱裂。

  城楼山的郝应阳悚然一震,忙不迭接过参将手里的千里眼,此时千重夜色罩落大地,他眯眼分辨许久,终于瞧见那迎风招展的旗帜上是一个斗大的“靖”字!

  “靖……靖安侯?”郝应阳先是喃喃,继而狂喜,“齐帅?是齐帅到了!咱们的援兵到了!”

  他这一嗓子堪称惊天动地,从城上到城下,从关宁军到北戎兵全听清了。很快,暮霭深处显露出来者身影,无数轻骑驰骋过夜色,犹如一道滚滚潮水,从天际涌向战场!

  照魄军到了。

  风声撕裂夜色倏忽而至,那是长刀斩落的破空声,马蹄伴随着乍起的惊雷,势不可挡地碾压过境。

  头顶的朱雀盘旋嘶鸣,空中战场已然分出胜负,两架枭鸟哀嚎着坠落战场,火光炸开在夜色深处。那一瞬亮如白昼,战车上的齐珩蓦然抬头,森冷目光越过大半个战场,和大纛下的北戎主帅短暂交汇。

  他伤病初愈,脸上没什么血色,受损的目力也没恢复,哪怕架着琉璃镜,在黑泱泱的夜色中也什么都看不清。北戎主帅却无端觉得靖安侯冰冷的眼底藏着一把霜刃,短兵相接的顷刻间,已经叫他身首分离了一遭。

  他看得分明,大秦援军已至,再纠缠下去就是徒增消耗,于是翻身上马,用北戎话喝令撤退。

  北戎骑兵开始发动自攻城以来最猛烈的一波攻势,这是最后的困兽犹斗,亦是为撤退做准备。很快,左右两翼掉转马头,北戎人呼号着高举长刀,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震天响的喊杀声中,齐珩拢了拢大氅,面无表情道:“齐晖。”

  护卫在战车左右的齐晖抱拳行礼:“少帅,有何吩咐?”

  齐珩淡淡道:“你率左翼前去拦截北戎人,倘若放走领头之人,你就提头来见!”

  齐晖抱拳应喏,纵马提刀而去。

  照魄军行动如风,这回却生生慢了一步——齐晖还未赶到近前,就见北戎中军出现骚乱,他从千里眼张望过去,只见一支轻骑军横扫过境,区区百人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北戎人拦阻不住,只得仓皇败退。

  杨桢失了头盔,夜露在鬓角凝出水渍,他眉眼含煞,借助冲锋的力道斩落长刀!

  北戎统领猝不及防,匆忙间只能举刀格挡,“当”一声火星乱迸,刀锋砥砺较劲,仿佛撕咬在一处的狼牙。

  “想走?”杨桢在极近的距离里笑了笑,春风楼里浪荡含情的眼眸,此刻却显露出叫人不敢逼视的煞气,“踹了别人的家门,还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轻巧!”

  他横肘劈斩,刀锋削向咽喉要害,北戎统帅俯身闪避,用北戎语高呼着左右支援。

  左右两翼拼命向中军靠拢,要将这股不自量力的轻骑兵碾死在中央,头顶就在这时传来尖锐的长唳声,朱雀俯冲盘旋,箭雨倾泻而下,轻松搅乱了北戎军阵。

  齐珩听到熟悉的长唳声,下意识抬头张望——那样远的距离,又隔了千重夜色,以靖安侯如今的眼力,本该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但是那一刻,他自无端处生出异感,总觉得朱雀上的人也正看向这边,冲他似笑非笑地弯了下眉眼。

  “是她,”齐珩喃喃道,说不出是宠溺还是欣慰,“是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