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74章 兴兵

  景盛二年二月十三日,当第一缕天光刺破初晓的晨雾时,三韩临海的釜山港依然沉浸在百年如一日的歌舞升平中。

  釜山镇佥事郑博从宿醉中醒来,太阳穴针扎似的乱跳。他想起昨日打的猎物,拍着床板叫道:“老子昨晚带回的猎物里,是不是有一只白狐狸?把皮子扒下来,正好给小姐做件狐裘——记住了,损坏一点皮子,我就扒了你的皮!”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匆匆撞开,亲卫大呼小叫着闯进来,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下,狼狈地跌在地上。

  郑博不悦地盯着他:“不就让你扒一头狐狸皮,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亲卫跑得急了,喘成一口上气不接下气的破风箱:“来……来了!”

  郑博一愣:“什么来了?”他想了想,恍然:“可是东瀛的岁遣船来了?也是,今年迟了好些时候,再不来,朝廷又该问了……”

  亲卫好容易喘匀了气,忙不迭摇头道:“不是……不是岁遣船!是战船……来了好多战船!都是从东瀛来的!”

  郑博悚然一惊,靴子都没提好,将外裳一披,趿拉着鞋冲了出去!

  三韩向大秦称臣纳贡多年,凡事都爱照搬宗主国——小到吃穿用度、书法文字,大至贯穿三韩全境的烽燧体系和驿递,以及朝堂上吵翻天的东西党争,都能依稀瞧见中原的影子。

  再好比,釜山港竖起的瞭望塔。

  郑博拎起袍子,铠甲都来不及披,三步并两步地登上瞭望塔,劈手夺过亲卫手里的千里眼。他抬头往远处张望,只见海面黑压压的,遮天蔽日的战船横陈海上,如一抹巨大的阴影掠过,潮水般压向岸边。

  “东瀛人……真是东瀛战船!”郑博尚未开口,他身旁的亲卫已经瞠目结舌,“东、东瀛怎么会突然进犯?这是出什么事了?”

  郑博亦是毫无头绪,懵然间,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其实……也不算突然。”

  亲卫不明所以,郑博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一转头,他已收敛乍现的慌乱,沉声道:“封闭釜山城,将所有□□手调上城头!”

  亲卫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去了。

  东瀛大举进犯确实不是毫无征兆,早从两年前开始,平光秀已屡屡遣使造访王都,鞋底都磨破了,目的只有一个——联合三韩兵犯大秦。

  釜山港远离王都,消息传送往来不便,郑博只依稀听闻过类似的风声。但他也好,三韩国君李嵩也罢,都万万料想不到,这朝堂上唇枪舌战的“狼来了”居然是真的!

  “这回可好,”事到临头,郑博不知是埋怨还是苦笑,“吵了这么久,只会动嘴皮子,却迟迟不肯整饬军备,如今人家找上门,看这架势……莫不是真要亡国?”

  然而想归想,郑博却不敢将这番没志气的想头流露面上——若是连他这个镇守佥事都慌了神,这仗还要怎么打?

  他揣好一腔泛滥成灾的惊慌失措,勉强稳住阵脚,吩咐麾下驻军做好守城的准备。

  在震天响的警报声中,连绵天际的东瀛战船压境而来。

  当战船撕裂海雾,黑压压地逼近岸边时,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也猝然炸响。火光连成一线,截断了往来无形的海风。

  郑博遽然变色:“铁炮……是铁炮!快去!把烽燧都点上!”

  第一缕冲天而起的火光仿佛风雨欲来的信号,很快,无数明明灭灭的火光依次亮起,在破晓的晨雾中铺成一线,往不知名的尽头处蜿蜒而去。

  三韩的烽燧体系确实完备,不过半日,偌大的釜山之地已经狼烟遍起。战乱如一盆沸水,遮天蔽日的泼下,刹那间淹没了大半个三韩。

  只是短短半日,釜山城已然失守,驻守佥事郑博殉国。而东瀛军团甚至顾不上停歇,直接兵分两路,气势汹汹地逼向王都。

  彼时大秦帝都尚未收到消息,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相隔大半个三韩,就算是宗主国,也不好随便过问藩属内政。远在南洋的江晚照却没这个顾虑,当狼烟在三韩大地遍地开花之际,一封飞鹰传书也远渡重洋,落到了韩章手里。

  看清传信内容,韩章神色大变,当即策马赶赴宅邸。到了门口,他将马鞭丢给前来迎接的亲卫,一提袍角,便要不顾一切地往里冲。

  恰好成彬从廊下经过,当头撞见着急忙慌的韩章,赶紧揪住他:“做什么这么着急?主子在里头呢!”

  韩章匆忙间没回过神:“我正是要找主子!”

  成彬见他没明白,只得将话挑明:“主子和侯爷在一块,你就这么冲进去吗?”

  韩章这才反应过来——江晚照吩咐过,东瀛的消息从不让递到齐珩跟前,他若满头大汗地冲进去,势必会引起齐珩怀疑。

  韩章在廊下整理好衣冠,对着池水照了照,确认没半丝不妥,才放轻脚步摸到近前。只见窗扉打开半边,里面飘出悠悠的笑声。

  隔着窗缝,韩章隐约瞧见里头纱帘垂落,案几上铺开笺纸,江晚照握一支玉管狼毫,正在纸上“沙沙”写着什么。半晌,她抬起头,回头笑道:“你看,我写的可对?”

  齐珩从身后揽住她腰身,下巴垫在她颈窝处:“不错,转折处虽有细微变形,却已颇见功底,可见你这些年勤练不辍……你不是不爱写簪花小楷吗?怎么又肯练了?”

  江晚照笑道:“这字好看,我练着舒心……不行吗?”

  齐珩伏在她耳畔低语:“我当年教你的可不止书法,你还记得几成?”

  江晚照想了想,对齐珩打了个手势。齐珩附耳近前,谁知江晚照根本没正经说话,而是探出舌头,在他耳垂上轻轻舔了下。

  齐珩:“……”

  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了。

  “记得的不多了,”江晚照占够了便宜,终于肯好好说话,“但是舍生取义、死而后生……这些还是记得的。”

  齐珩哑然失笑,觑着里外没人,在她嘴角处轻轻蹭了下。

  “阿照,”他在江晚照白皙玲珑的耳垂上捻了把,眼看皮肉越来越红,如缀着一点累累的珊瑚珠子,不禁越看越爱,压低声笑道,“你之前说什么都不肯戴耳坠,现在呢?还是不肯吗?”

  江晚照斜睨了齐珩一眼,眼窝里盛着潋滟的笑意:“不戴……我怕疼!”

  齐珩在她额角处轻轻弹了下,终究没勉强。

  韩章目睹这一幕,越发不敢进去,在廊下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江晚照推门唤人。他快步迎上,江晚照不觉一愣:“你怎么来了?”

  韩章没吭声,向屋里使了个眼色。

  江晚照于是掩上房门,带着韩章走出一射之地,瞧着四下里没人,她站住脚:“东瀛又传消息来了?”

  韩章从怀里摸出线报,一言不发地递上。江晚照接过展开,匆匆扫到末尾,脸上已经笑意尽敛。

  “东瀛人的动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快,”江晚照沉吟道,“朝廷那边收到消息了吗?”

  韩章低声道:“怕是还没……毕竟是三韩的家务事,没直接牵扯到大秦边境,朝廷怕是也没这么上心!”

  江晚照踱了几步,随手折下两支桂花,放到鼻下嗅了嗅:“朝廷不上心,辽东统帅却没那么好糊弄……是了,辽东统帅杨桢怕是还在京中,不知赶回去了没,难怪朝廷到现在都没动静。”

  “杨统帅不在辽东,戍守边境的应该是他麾下副将,”江晚照沉吟道,“我记得这人似乎叫李铮,原先是赵尔行的副将,赵尔行引咎贬谪西北,李铮虽然留在辽东,心中难免有怨,杨将军又是那么个脾气……两人就算表面和睦,私底下怕是也没那么融洽。”

  韩章犹豫道:“主上的意思是……这个李铮会坏事?”

  “故意坏事倒不至于,怎么说都是朝廷正三品武将,”江晚照道,“但中原朝廷对东瀛向来不屑一顾,认为弹丸小国不值一提,行事怠慢却是免不了的。这么一怠慢一耽搁,拖延多久就说不好了。”

  韩章急道:“咱们毕竟是汉室子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江晚照睨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人家找的是三韩的麻烦,这不是还没打上门吗?”

  韩章迟疑道:“可是,您不是说……”

  “东瀛的目标确实是大秦,可单单一个三韩之地就够平光秀消化了,他没那么容易腾出手,”江晚照淡淡地说,“大秦不比三韩这种软柿子,光辽东之地的常备军就不下二十万,平光秀想借道三韩进犯大秦?真是痴人说梦!”

  韩章还是不放心:“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江晚照抬手在他肩头铁甲上敲了敲:“担心什么?别忘了,大秦常备军种——白虎、朱雀、玄武哪个是好惹的?用得着你瞎操心吗?”

  韩章仔细思忖须臾,大约是觉得自家主上说的有理,没再纠缠,闷头就要走人。

  江晚照却在这时叫住他:“韩章!”

  韩章刚迈出去的一条腿当即收回:“主上还有何吩咐?”

  “大秦虽然无碍,东瀛却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江晚照沉声道,“让人盯紧东瀛的动作,再设法转告咱们在东瀛的暗线,‘斩草计划’……是时候推进了!”

  待得韩章领命而去,江晚照匆匆折回厢房,推门就见齐珩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桌上已经摆了饭菜,他却没动筷,显然是在等江晚照。

  江晚照满腹算计在靖安侯一双含着水波的笑眼中烟消云散,她寻了个花瓶插好桂花,自己在桌案前坐下,只听齐珩含笑问道:“去做什么了?等你半天了。”

  江晚照提起筷子,给齐珩夹了块蒸鱼:“不过是商道上的事……怎么不先用饭?别饿坏了。”

  齐珩把江晚照的饭碗拿到自己面前,在米饭里浇上鱼汤,用筷子搅拌均匀,每一粒米都浸透油汁,香气四溢,看着就有胃口。

  “慢点吃,”齐珩将碗还给江晚照,“小心,别噎着。”

  江晚照接过饭碗,顺势在齐珩手腕上摸了把,靖安侯已经习惯了她动手动脚的做派,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拿筷头在她不规矩的手上轻敲了敲:“安生吃饭,别招我……招完了你又不管熄火!”

  江晚照冲他肆意又嚣张地吐了吐舌头。

  “他是我的,”江晚照想,“我跟他拜了堂,这辈子的红线已经拴上了,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他!”

  她一边想,一边给齐珩盛了碗鸡汤,齐珩伸手接过,有仇报仇的在江晚照手腕内侧掐了把。

  江晚照对大秦和东瀛的战力评估很准确,只是她漏算了一桩——三韩这个软柿子远比想象中的还不禁捏,从二月十三军团登陆釜山港,到三月二日攻克三韩王都,期间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这一回,大秦再想装聋作哑也办不到,因为三韩国君李延的告急文书已经经由辽东,八百里加急地传往帝都。三日后,勤政殿中的洛姝展开国书,看清李延的请求,脸色着实一言难尽。

  彼时殿中只有御前总管兼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淮随侍在侧,瞧见景盛帝脸色不对,陈总管没敢擅自插嘴,只亲手斟了杯热茶,毕恭毕敬地送到御案上。

  洛姝端起茶盏品了口,思忖片刻,不紧不慢地问道:“如松走到哪了?”

  陈淮弯着腰,将声气压在一个十分平缓的范围内:“陛下忘了?前阵子,北疆传来加急军报,杨将军唯恐北戎死灰复燃,顺路拐去北边整饬军备,估摸着……也该启程回辽东了。”

  景盛帝微一闭眼:“朕记得,如今镇守辽东的是赵尔行的副手,似乎叫……李铮?”

  陈淮赔笑道:“似乎是吧。”

  景盛帝倏尔睁眼,手指在案头有节奏地敲击:“宣内阁首辅林玄钧、兵部尚书冯逸、锦衣卫指挥使肖晔觐见!”

  景盛帝发下话来,被点到名的大臣不敢怠慢,着急忙慌地入宫见驾。眼下虽是阳春三月,京城却不比南洋,依然有寒风凛冽的意思,景盛帝披一袭厚重的大氅,眉心垂落圆润的南红滴珠:“几位起来说话吧……天还有些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

  几位肱骨是何感受姑且不论,陈淮却是颇为触动——刚看到文书时,女帝分明面露怒色,显然是事态紧急、刻不容缓。然而不过片刻,她已按捺住火气,面上不露分毫,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和煦。

  陈淮垂落眼帘,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三年,女帝的城府心思似乎又见深了。

  林玄钧掀袍起身,对景盛帝拱手行礼:“老臣听说,三韩之地有急报传来,陛下紧急召见,莫非是为了……”

  洛姝叹了口气:“东瀛进犯三韩,已经拿下王都,三韩国主李延发来国书,请求渡江避难。”

  闻言,满殿的文武肱骨不约而同地惊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