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73章 野心

  江晚照到底架不住靖安侯的软语央求,当天晌午便推着四轮车去了海边,在礁石上蹲了大半个时辰,钓了几条不知名的鱼儿。她手脚麻利,转眼已经开膛去鳞、洗剥干净,在表皮抹了盐巴和香草汁子,架在火上烤得香气四溢。

  齐珩光闻见味,就觉得口水一股股往外冒,忍不住凑趣道:“这是什么鱼?”

  江晚照从腰间布囊里抓出一把香料,用手指碾碎了,细细撒在鱼身上:“管它呢?好吃不就行了!”

  齐珩有心逗她多说两句:“你在海上多年,见识过的奇闻妙景应该不少吧?我驻守江南时,听常出海的人说,海外有宅子一般大小的鱼,可是真的?”

  出乎意料的,江晚照居然点了头:“是真的,我还亲眼见过!不说宅子大小,一两间厢房总是有的。”

  她一边说,一边拈起树枝,在沙地上画出怪模怪样的鱼形:“那鱼大得很,嘴巴一张,吞一两个大人不在话下。偏偏性情温驯,轻易不伤人,我还喂过两条。”

  齐珩听得津津有味:“那岂不是传说中的鲲?是不是真能像传说中那样化身为鹏,翱翔九天?”

  江晚照苦思半晌:“那倒没见着。不过海里有种大鱼,平时如狼群一般成群结队,捕杀猎物时凶猛得很,唯独对人温和异常。那鱼也生得好看,黑白两色,就像你画给我看的阴阳双鱼一般。”

  她一边说,一边又在沙地上画出图样,齐珩瞧得心痒难耐:“真有这样的大鱼?要是能亲眼见识一遭,也算不枉此生了。”

  江晚照估摸着火候差不多,分了一条丢给齐珩:“好了,尝尝吧……那有什么难的?等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出海,想看多少都有!”

  此处是荒野野外,江晚照随手烤的鱼,只放了简单的盐巴和佐料,自然比不过酒楼大师傅的好手艺。齐珩却啃得津津有味,只觉得龙肝凤胆加在一起,也不如手里这条海鱼来得有滋味。

  两人啃完鱼便回了宅邸,待得入夜后,屋里已经笼上火盆——南洋气候暖湿,就算入冬也并不寒意刺骨,江晚照笼火盆却不是用来取暖,而是烤些番薯栗子吃。

  而景盛二年的年关,就在毛栗裂口的“噼啪”声中悄然而至。

  南洋小岛孤悬海外,俨然自成一国,岛上居民依然遵循中原习俗,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就在门户上贴起窗花和对联。待得除夕当日,一早便听见窗外炮竹不断,榻上的齐珩倏尔惊醒,本能要翻身坐起:“怎么放起炮来?”

  江晚照一条胳膊搭在他腰间,稍一用力,便将人摁回被枕间:“什么放炮?你打仗打糊涂了,那分明是放炮仗的动静!”

  齐珩被她一摁,后脑结结实实磕在枕头上——幸好那枕芯里蓄的是棉芯,而非大户人家常见的玉枕、瓷枕,这一磕总不至于摔出毛病。

  齐珩头晕眼花了半晌,终于艰难地反应过来:“炮、炮仗?是过年了吗?”

  江晚照“嗯”了一声,眼睛也懒得睁,在枕头底下摸索半晌,摸出一样物件,塞进齐珩手里:“是啊,过年了,这个就当给你压岁。”

  齐珩:“……”

  齐珩仔细瞧了瞧,发现是个红色锦囊,绣了吉祥如意的图案,里头却是沉甸甸、硬梆梆的。他解开璎珞结子,掏出一把笔锭如意的碎金锞子,顿时哑然失笑。

  “这玩意儿搁在京中,多半是大户人家的长辈给子侄备着压岁用的,”齐珩颇为无奈地想,“她送我是几个意思?”

  齐珩不是没得过压岁礼,他少时在宫中住过几年,逢年过节,先帝总会赏下节礼。然而宫中赐礼固然名贵,却远不如江晚照这份笨拙的年礼来得体贴窝心。

  江晚照翻了个身,将齐珩压在身下,在他脸上啄了下:“连炮仗声都认不出,怎么,你没过过年?”

  她说话也不好好说,一只手轻车驾熟地探入衣襟,在齐珩腰间不轻不重地摸了下。齐珩死死摁住江晚照不规矩的手,唯恐被她撩出火来,这管杀不管埋的混账玩意儿却是拔腿就跑:“当然过……你不也在京中待过一年?”

  江晚照仔细回想片刻,记得确实有这一茬,只是京中侯府规矩忒多,动辄入宫领宴,又要跟一帮面和心不和的老狐狸周旋扯皮,着实乏味。何况年还没过完,靖安侯先后卷入随侯珠失窃和布防图泄露两桩大案,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哪有心思如寻常人家一般庆贺佳节?

  这一遭却颇不一样,齐珩不用和朝堂权贵费心周旋,也不用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只安心赖着江晚照。两人在屋里窝了一上午,窗外的炮仗声就没停过,纵然足不出户,那股呼之欲出的年味也已透过窗缝,兜面而来。

  两人闲着无聊,索性摆开战局,江晚照依然是个臭棋篓子,被齐珩耐心调教数日也没见长进。眼看她屡屡下出恶手,齐珩实在没法,只得将人拉进怀里,手把手地指点道:“你看,这片白子已经成了气候,被困住的黑子却岌岌可危,你这一步只需下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叮”的一声余韵无穷:“……便能连消带打,将之前的恶手化作中央腹地的援兵。”

  江晚照似听非听,一副心肠却是全然记挂在下棋之人身上——齐珩休养数月,余毒虽然拔除大半,元气却没那么容易调养回来,每晚温存之际有心无力,只能由着自己为所欲为,久而久之,倒让这海匪头子尝出甜头来。

  她想起昨晚夜深人静,这男人在床笫间的风情,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打湿,紧闭的眉目间隐忍着耻意……不禁心痒难耐,恨不能将他压在弥勒榻上再来这么一遭。

  幸而这时,屋门被人叩响,却是亲卫来送午食,菜式一如既往的清淡可口,竟然还有一盘水饺。那饺子白胖可爱,整齐地码在白磁盘里,不知是什么馅的,闻着香气袭人。

  “……这饺子有猪肉白菜馅的,也有海鲜馅的,猪和菜都是自家养的,海鲜是海里捞的,这个时节,京中可难吃到,”江晚照捞起一个,蘸了酱油和醋,送到齐珩碗里,“尝尝好吃吗?”

  江晚照亲手夹的,莫说饺子,就是毒药,齐珩也照吞不误。他咬了一口,被丰满的汁水烫了舌头,嘶地抽了口凉气,又不舍得吐出:“这饺子比侯府做的好吃,放了什么料?”

  江晚照失笑:“哪有什么料?是你养伤这么多天,嘴里淡出鸟来,自然吃什么都香!”

  齐珩:“……”

  这姑娘长得人模狗样,怎么就是不会说人话呢?

  齐珩摇摇头,又夹了个饺子,一口咬下去,后槽牙被硬梆梆的硌了下。齐珩皱了皱眉,将嘴里的硬物吐出来,发现是一枚圆润光亮的铜钱。

  这是厨娘的巧思,在饺子里包入铜钱、螺钮等吉祥物件,谁能吃到,未来一年内便得鸿运当头。齐珩抬起头,对上江晚照似笑非笑的眼:“运道不错啊,看来齐帅这一年里必定心想事成、如意安康。”

  她满口的吉祥话,捧得齐珩忍俊不禁,他在江晚照鼓鼓囊囊的腮帮上轻掐了把,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这两日天气好,半掩的窗扉映着一带碧空,院里桂树亭亭如盖,枝叶间缀着细碎黄蕊——眼下是腊月,本不是桂花盛开的时节,只因南洋一带气候湿暖,桂花竟是从十月断断续续开到现在。又刚经过一场风雨,残蕊铺了满地,江晚照也不叫打扫,只要闻那股自然氤氲的香味。

  本是朗朗晴空,齐珩却无端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收敛了笑意,眉间夹着深深的隐忧。

  可惜齐侯没长一双望穿千里的神眼,再望眼欲穿也没法远渡重洋,瞧见千里之外的东瀛岛。当南洋岛上炮竹喧天之际,名护屋的天守阁上,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也正背手往远处望去,在他目力所不能及的港湾中,乌泱泱的关船和安宅船连成一片,中间更夹杂着形如玄武军的龟首战舰,船尾喷出山呼海啸般的白雾。

  ——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回荡在摄津港上空,百年来的清平盛世即将在悠远的回响声中撕得粉碎!

  梳着月代头的男人步履匆匆地登上阁楼,对着凭栏远眺的男人伏地叩首:“太阁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咱们的军舰马上要离港了!”

  身材矮小的男人……东瀛太阁平光秀闭上眼,仰头深深吸了口气:“你闻到了吗?”

  伏在地上的男人学着他的模样吸了两口气,除了清幽不绝的香薰,什么也没闻到:“属下愚钝,不知您指的是……”

  “富庶、肥沃、遍地销金……远在东海彼岸,是那片繁华到不可思议的土地,”平光秀睁开眼,眼底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锐光,“那里有无数的珍宝和女人,美丽富饶到难以想象……它的主人却是一个无能的女子,实在是罪孽!暴殄天物!”

  伏在地上的男人重重叩首:“太阁大人说得是,如此美丽而富足的土地,只有像太阁大人这样伟大的君主才有资格统治!”

  “我会征服它的……凭我谋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智谋与胆识,凭我麾下身经百战的十数万将士,凭我以一当百的如云猛将!”平光秀抬起手,眼底的贪婪和野心达到极致,重归为濒临疯狂的平静,“在我有生之年,我会将它握在手心里!”

  平光秀称自己为“天下人”,这个“天下”不单是指东瀛,而是涵盖东瀛、南洋、三韩……乃至远在重洋彼岸的大秦。那片土地富足肥沃,各种先进的技术和精美的手工艺品令东瀛大名垂涎三尺,平光秀对此有着疯狂的渴望。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自嘉德年以来,失去土地的武士和东瀛浪人屡屡进犯大秦领土,有时只凭数十人就能在秦国驰骋千里。当类似的传说越演越烈时,便会堵塞上位者的耳目,叫人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

  好比眼前的平光秀。

  平光秀未必不知道大秦的真实实力,但是那片土地太遥远了,他从未涉足过,久而久之,便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妄念中。在野心勃勃的东瀛太阁看来,将秦国收入囊中只是时间问题,东瀛、三韩,乃至大秦的万里江山,都将在他的步伐之下瑟瑟颤抖。

  只听一声绵长轻缓的响动,内间的拉门从里滑开,留着鬓削发的女人款款行出,将一炉刚调好的熏香摆置在案几上。

  当她抬头的瞬间,满室华艳遮蔽了天光,伏在地上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被那容光晃了眼,不敢抬头逼视。

  他站起身,保持着臊眉耷眼的姿态,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平光秀回过头,用欣赏的目光端详着女人——那是东瀛大地上最美的女人,当她拖着绚丽的裙据走过长廊时,怒放的鲜花都会黯然失色。

  然而旋即,平光秀微微叹了口气:比起她的母亲,传说中的战国第一美人羽织侍,她的风华还要略逊三分。

  “……无数的东瀛勇士在大秦的土地上纵横驰骋,夺取了无数的财宝和女人,这一次,我会一鼓作气地占据它,作为送给你的礼物,”平光秀折回内室,握住女人的手,“我知道阿松的死对你打击很大,相信我,那是我的骨肉,我只会比你更痛心……幸好,我们还有无数的时日,去孕育一个健康的继承人。”

  他用手掌覆住女人的小腹,低声叹息道:“当他降生时,我会用那片富饶而美丽的土地,来庆祝他的到来!”

  女人含羞带怯地垂下眼,浓密的睫毛下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听说,中原的美人很多……好比大秦现在的国主,就是个十分美貌的女人,太阁大人见到她,大约会将阿茶抛诸脑后吧?”

  平光秀朗声一笑,伸手揽住她肩头:“怎么会?再如何美丽的女人,也会在阿茶的笑容面前自惭形秽!何况,我听说中原的土地上有各种名贵香料——你不是喜欢调香吗?等此次攻克秦国,我会将这世上最珍贵的香料捧到你面前。”

  淀夫人顺势偎依在平光秀臂弯里:“那阿茶今日调的这炉香,太阁大人喜欢吗?”

  平光秀深吸一口气,露出陶醉的表情:“喜欢……这香沁人心脾、雍容华贵,与你往日调的都不一样,闻着像是春日里的鲜花盛放。”

  淀夫人娇笑道:“太阁大人喜欢就好……这也是中原人的方子,叫百和香,光配料就有二十多种,全都研成细末,用酒浸泡,再用白蜜调和,才有这等清雅浓郁的香味。”

  平光秀农夫出身,对这些风雅之事并不耐烦,闻言只是笑道:“二十多种?哼,等我打下秦国,就是两百种、两千种香料都应有尽有!”

  淀夫人顺着他的话音恭维了几句,依依伏在他怀里:“太阁大人……我身边女官的兄长是做香料生意的,她传话说,有一批从中原来的好货,想改天送来给我瞧瞧。”

  平光秀不以为意:“内宅的事,你做主就好,不必什么都来问我。”

  淀夫人恭谨温驯地垂下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