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71章 忧怖

  齐珩和江晚照在床上消磨了整整一天,他身陷温柔乡,从皮肉到骨血都化成了水,别说起身,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一动。只是江晚照记着他身体孱弱,命人送来吃食,自己披衣接了,端着送到床头。

  齐珩和锦褥纠缠作一团,眼皮上压着二两的倦意,好不容易才扒拉开一线,恹恹地探出一只手:“……过来。”

  江晚照在床沿上坐下,将他汗意滑腻的指尖拢在手心里,用握一只小鸡仔的力量捏了捏:“睡得好吗?”

  齐珩侧过身,在她掌心里蹭了蹭脸颊,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江晚照口口声声自己是“匪类”,给齐珩准备的吃食却是“王侯待遇”——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配着三样小菜和甜咸四样点心,香气勾人口水。

  江晚照揭开食盒盖子,低头和齐珩抵了抵鼻尖:“点心有甜有咸,甜的是红枣糕和芸豆卷,咸的是蟹黄烧卖和松子百合酥,你要哪样?”

  齐珩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江晚照神色殷殷,他不忍拂她的意,随口道:“红枣糕吧。”

  江晚照于是掰了半块红枣糕,却没送进齐珩嘴里,而是自己含着,口对口喂给齐珩。

  这是花楼倌人常见的玩法,叫做“皮杯儿”,江晚照走南闯北这些年,没少扮作男装在秦楼楚馆厮混,将这些市井做派学得惟妙惟肖。齐珩却是持身中正惯了,哪试过这种玩法?面庞“蹭”一下红了,又不忍心不接,犹豫半晌,还是张口吃了。

  江晚照趁机在他唇瓣上蹭了下,笑吟吟地盯着他:“好吃不?”

  齐珩一张嘴被红枣糕填得满满当当,腮帮鼓起一个大包,说不了话,只能点点头。

  江晚照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腮帮上戳了戳,嘻嘻笑道:“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齐珩好多年没被人这般戏弄过,既觉得新鲜,又有些受宠若惊的惶恐。他抻直脖子,好不容易将红枣糕吞下去,张嘴在江晚照指尖上轻轻咬了下。

  江晚照看他咽得艰难,于是端过粥碗,将半碗粟米粥喂给他。齐珩喝了两口,瞥见佐粥小菜里有一道鸡丝豆腐松,看着清爽开胃,视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那边溜。

  江晚照哑然失笑,夹了一筷拌进粥里,悉心喂给齐珩。

  齐珩活了二十来年,只觉得没吃过这么舒心的饭菜,可口又落胃,不知不觉竟喝了大半碗粥。他吃饱喝足,又睡了一天一宿,此刻精神畅快,连带一身内外伤势都有所好转。

  偏偏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门后传来韩章刻意压低的声音:“主上。”

  江晚照心知韩章不会无故打扰,必是有事禀报,于是给齐珩掖了掖被褥,柔声道:“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齐珩没吭声,攥着她的手说什么不肯撒开,眼睛里的眷恋几乎横溢而出,肆意流淌在她脸上。

  江晚照最受不得这样的靖安侯,捏住他下巴亲了下:“我就去一下,马上回来,好不好?”

  齐珩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临了还在她手心里蹭了下。

  江晚照被齐珩蹭得没脾气,恨不得这靖安侯缩小一圈,让她镶个镯子随身戴着。她哄了好一会儿,终于将齐珩哄得睡了,又在床头熏炉里添了把宁神安眠的香料,这才蹑手蹑脚地披衣而出。

  她在床上厮混了一整天,滚得鬓发蓬松,衣裳也不好好穿着,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怎么看怎么有种“春睡未醒”的味道。唯独一双眼睛极冷极锐,含着隐隐的锋芒,叫人不敢轻慢视之。

  韩章在她锋芒毕露的注视中低下头,总觉得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无所遁迹,默然须臾才道:“丁先生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江晚照冲他打了个手势,折回去张望一眼,见齐珩伏在枕衾中,已经重新睡着了。她给齐珩掖了掖被褥,又换了身衣裳,这才随着韩章去了前厅。

  丁旷云已经喝了三盏茶,点心也换了两盘,抬头瞧见江晚照,没什么正形地拱手一揖:“这么多年,总算修成正果,恭喜啊!”

  江晚照听出他暗含嘲讽,却不戳破,只是冲他伸出一只手。

  丁旷云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江晚照面无表情:“知道我修成正果,不该意思意思?”

  丁旷云:“……”

  头一回见人要随礼要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丁楼主无语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江晚照手心里一拍:“给……就当你大婚的随份子了!”

  江晚照随口调侃:“不会是银票吧?不是现银我可看不上,地契还差不多。”

  她一边说,一边展开纸张,见那上头写了一份药方。江晚照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心头涌起一腔狂喜,却强自按捺地看向丁旷云:“这难道是……”

  “齐侯所中奇毒与你当年的‘诛心’本出同源,康姑娘查了不少医典,好容易拟了这张方子,”丁旷云道,“康姑娘说了,按方服药,应该能拔净余毒,只是齐侯眼目受创,能不能恢复、能恢复几成,她却没什么把握。”

  江晚照刚生出的一点欣喜,又被丁旷云一盆冷水当头浇灭。她脸色阴晴莫测,半晌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替我谢过康神医。”

  丁旷云转动竹骨折扇,在茶盏杯沿处轻轻一磕:“我今天来还有一事,记得你之前交给我的身毒女人吗?”

  江晚照在他身边坐下,从盘子里拈了块千层糕:“当然!这女人中原话说的不错,东瀛话比中原话还溜——成彬已经问过,她常年在东瀛和南洋之间往来,跟东瀛几大诸侯都说得上话。”

  丁旷云点点头:“这女人虽然满口跑马,骗了不少良家子,这点倒是没说谎……借着她之前的人脉,咱们埋在东瀛的暗线几经周折,终于搭上了一个人。”

  江晚照往嘴里填了口点心,做好了听说书的准备。

  “这人是东瀛的香料商人,猛一看没什么打眼,但他有个妹妹,送进了名护屋——也就是东瀛太阁的府邸,凭着钱财开道,得以在贵人身边服侍。”

  江晚照先是似听非听,待到这一句才稍稍来了兴趣:“贵人?哪位贵人?”

  她和丁旷云对视一眼,刹那间印证了心中猜测,果不其然,就听丁旷云接着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位——东瀛太阁身边的淀夫人!”

  江晚照确实曾对齐珩说过,要利用这位淀夫人做做文章,然而她当时不过随口一提,从“灵光一闪”到“付诸行动”,其间相隔何止千山万水?

  连江晚照自己都未曾料到,这心血来潮的计划竟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不会有诈吧?”姓江的大约是被靖安侯坑了太多回,遇事难免草木皆兵,“朱先生可是说了,那东瀛太阁精明强干,非等闲之辈。提醒咱们的人,凡事别冒进,宁可缓一些,好过一步走岔、满盘落索。”

  丁旷云哑然失笑:“放心,都是云梦楼的老人,知道怎么办事。何况他们搭上的只是淀夫人身边的女官,想那名护屋里有多少侍女?终归是伺候人的蝼蚁,还入不了东瀛王的眼!”

  江晚照“嗯”了一声,又道:“这条线不容易,不能轻易废了,以后若非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别往外传送消息。”

  丁旷云将折扇展开,轻摇了摇:“巧了,还真有一桩十万火急的要紧事,经了云梦楼的暗线,好不容易送到咱们手里……”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团,隔空抛给江晚照:“你自己瞧吧。”

  江晚照展开一看,以她的城府心胸,竟然也神色大变:“东瀛下了水军征召令?”

  “不止,还有陆军征召令,”丁旷云神色淡淡,“所有领地临海的大名,也就是东瀛诸侯,都必须按照官位级别建造大船,并于明年春季在港口集结。至于陆军,则需要大名按照官位级别派出部队,向九州集结。好比离三韩最近的九州岛,但凡大名,每一万石要出兵六十人。”

  江晚照粗略估算了下,如此征集的兵力,少说也在十三到十五万之间。她这些天听朱仪后说了不少东瀛故事,对这个远在重洋彼岸的岛国颇有些了解,闻言迟疑道:“这该算是倾举国之力了吧?如此一来,东瀛的青壮年劳力算是抽调一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平光秀是铁了心要拿三韩开刀。”

  丁旷云沉声道:“不止!”

  他否决的斩钉截铁,江晚照微一愕然,转念明白过来:“没错……三韩升平多年,朝局糜烂、军队孱弱,平光秀要捏三韩这个软柿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毕竟曾在江南军中服役,又跟了齐珩大半年,靖安侯虽然位高权重,对她却是倾囊相授。联系起蛛丝马迹,江晚照不难得出一个揣测,心头顿时一沉:“平光秀磨刀霍霍,三韩之地算什么?他是冲着大秦来的!”

  她抬起头,和丁旷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事……大秦知道吗?”

  “大秦和东瀛相隔甚远,中间又夹了个三韩,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到风声,”丁旷云沉吟道,“不过当今胸有丘壑,既然一早察觉到东瀛的不驯之意,宁可早做打算,也好过事到临头才措手不及。”

  江晚照将那纸团揉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好几遭,才若有似无地“唔”了一声:“终归你我是大秦子民,朝廷不仁是一回事,生灵涂炭是另一码事……你寻机会给宫里那位递个信,就当咱们示好了。”

  丁旷云嗤笑一声:“当今可是个精明人,你这点甜头,她未必买账。”

  江晚照道:“买不买是她的事,卖不卖是我的事,消息递出去,我问心无愧,至于朝廷领不领这份情……就与我无关了。”

  丁旷云点点头,示意自己领会了,又道:“齐侯那边……”

  江晚照“刷”一下展开孔雀羽扇:“他身子不好,元气一直没调养回来,告诉他怕是平添心事,先瞒着吧……左右东瀛只是调兵,又没有打过来,就算真动手了也无妨,这不还有三韩挡在前头吗?”

  丁旷云哑然失笑,凭着一双火眼金睛,将姓江的那点小心思一五一十地挖出来:“到底是怕添了他的心事,还是担心他对大秦朝廷念念不忘,得知消息后又起了回朝的念头,到时你俩好不容易牵上的红线又得天各一方?”

  江晚照:“……”

  看破不说破,这货何苦非要拆穿她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肠!

  “路是他自己选的,没人逼他,吃着碗里的,还想看着锅里的?做梦!”江晚照端出一派色厉内荏的漠然,“此事还请丁兄保密,江滟感激不尽。”

  丁旷云转动折扇,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晚照交代了丁旷云,起身回了后院。她在前厅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回屋才发现齐珩已经披衣起身,正坐在南窗的弥勒榻下,指尖拈着棋子,摆出一盘犬牙交错的棋局。

  江晚照回身掩上房门,慢悠悠地踱到近前,发现那棋局看似和风细雨,实则凶险异常。她新学对弈,棋艺算不上高明,棋瘾却颇为不小,当即振衣坐下,在白子的空隙里应了一记黑子。

  齐珩眼皮狂跳,终于明白丁旷云为何不肯跟江晚照对弈。眼看江姑娘一着恶手毁了满盘布局,他也不恼,好脾气地笑道:“你刚才去哪了?”

  江晚照从衣袖里摸出那张药方,隔案抛给齐珩:“适才丁兄来过,还带了这张药方,说是康姑娘拟的,能解你身上奇毒——只是你眼目受创,能复原几成,她也说不好。”

  齐珩多年夙愿一朝得偿,满心都是按捺不住的欢喜,连一双不好使的眼睛都被抛诸脑后。闻言,他不过展开药方看了眼,便还给江晚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反正我也惯了,这么一辈子没什么不好。”

  江晚照心知肚明,齐珩所谓的“这么一辈子”不是指当半瞎,而是和自己厮守终身,白首偕老。

  她下意识转过头,目光和齐珩隔案相遇,那人眉眼含情、嘴角勾笑,探手在她鼻尖上勾了把。

  “我们什么时候回南边?”齐珩神色依依地问道,“我想吃你烤的鱼虾!”

  江晚照抓住他的手,像只贪吃靥足的猫儿,在伤痕未消的指尖轻轻舔了下。

  “明天就走。”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