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70章 洞房

  江晚照和齐珩拜过堂,她的名字也确确实实入了靖安一脉的族谱,但没人会将这桩所谓的“婚事”当真——靖安侯身份贵重,江晚照却只是一介草莽,这样的出身,连做妾室都嫌太低,何况是明媒正娶的一品侯夫人?

  更有甚者,齐珩贵为朝廷一品军侯,婚事须得九五至尊点头。嘉德帝去的突然,景盛帝则与齐珩平辈论交,还要尊称齐侯一声“兄长”,虽说君臣有别,可她要对靖安侯的婚事指手画脚……着实有些不便。

  如今齐珩旧事重提,那意思再明摆着不过——他接受了丁旷云的条件,愿意充当朝廷和南洋之间的“缓冲带”。

  像是被落叶惊动的涟漪,江晚照的眉头极其细微地拧起。

  “……你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她沉声道,“朝廷按兵不动就罢了,若有一日江南水师兴兵来犯,不管南洋是什么下场,你都是必死无疑!”

  齐珩斜倚着软枕,虽然气色孱弱,却不依不饶地攥着江晚照。他手指上的伤痕还没完全消退,看着十分脆弱,仿佛一折即断,孱弱的表象下却藏着难以形容的力量,铁箍一样镇住江晚照所有的挣扎和抗拒。

  “我知道,”齐珩低声道,“但我相信……朝廷不会这么做。”

  江晚照连讥带讽地弯落眼角:“是吗?”

  齐珩心知肚明,这混账玩意儿对朝廷心结太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他无意与姓江的争辩,低声道:“那你不是更应该将我扣在身边?只要我还在你手上,朝廷就不敢……也不会真的和南洋兵戎相见。”

  江晚照轻嗤一声,伸手端起齐珩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双眼:“倘若有一天……朝廷不管你的死活,当真这么做了呢?”

  齐珩和她目光交汇,忽然意识到,江晚照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她将两条路摆在自己面前,谁也看不清道路的尽头通往何方——或许是殊途同归,也可能是背道而驰,仿佛一场泼天豪赌,而下注的机会只有一次。

  齐珩岿然不动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试探着去抓江晚照,却扑了个空。江晚照冷冷看着他,仿佛一把长刀,刀锋抵住胸口要害,将他逼向二选一的岔道口。

  靖安侯闭了下眼,在电光火石间下定决心:“要是朝廷兴兵来犯,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话音未落,齐珩被捏住的两腮隐隐作痛,江晚照手指加力,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要你拿命偿……我只要你跟着我,我去哪你去哪,做得到吗?”

  齐珩与她对视片刻,江晚照眼神凶狠,曾经作小伏低的隐忍扫荡一空,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蠢蠢欲动地逼视住猎物的要害。

  “想好了再回答!”江晚照冷冷道,“我的脾气你很清楚,你不应便罢,若是答应了还想反悔……”

  她没把话说完,齐珩却从她隐而未发的威胁中感受到森然的戾气与杀意。

  他低垂眼帘,并没有沉吟太久,已经干脆答复道:“……好。”

  靖安侯的折子经由南洋匪盗之手,几番周折,辗转送回中原。待得勤政殿中的景盛帝打开奏疏,瞧见里头熟悉的笔迹,一时竟不知是气是笑。

  随同奏疏一并送上京的还有江晚照的亲笔手书,洛姝没急着拆信,她对着信封上婉丽的簪花小楷出神片刻,漫不经心道:“江滟说了什么?”

  锦衣卫同知陆谦跪伏在地,轻易不敢抬头:“那江滟说,她不会和朝廷为难,但也不会轻信朝廷……”

  他话音不自然地顿住,偷摸窥了景盛帝一眼,迟疑着不敢往下说。

  洛姝撩起眼帘:“还有呢?”

  景盛帝与江晚照不同,从来锋芒内敛、言辞和煦,陆同知却觉得后背汗涔涔的,比起姓江的海匪头子,压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谦僵硬地滑动了下咽喉:“她说……若要她相信朝廷的诚意,须得由一人亲自出面,除了此人,她谁都不信。”

  洛姝下意识追问道:“是谁?”

  这一回,不管景盛帝怎么施压,陆谦都是支支吾吾,死活给不出个明白话。须臾,洛姝似乎领会到什么,曲指在御案上叩了叩:“那江滟……莫不是要朕亲自招降?”

  陆谦实在躲不过,只得牙疼似地哼哼道:“……陛下英明。”

  景盛帝脸色晦暗莫测,眉心的大红花钿灼灼生辉,却照不亮她阴沉的眉眼:“这位江船主还真是有趣……你此行可曾见到齐侯?”

  陆谦敛眉低目:“见到了。”

  洛姝目光微凝:“齐侯怎么说?”

  “侯爷说,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此身便当托付了南洋,让陛下不必再派人寻他,他也不会回来,”陆谦一五一十道,“卑职苦劝再三,无奈侯爷决心已定,他让卑职转告陛下,南洋群匪不是您的敌人,如今大秦内忧外患、百上加斤,您不必将太多心思放在南洋。”

  齐珩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他打定主意要上江晚照的贼船——左右他手上这块玄虎符不入上位者的眼,倒不如干脆交出去,落得一身轻松,此后便是天高海阔,任凭遨游。

  有那么一时片刻,洛姝五味陈杂涌上心头,恍惚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和齐珩戏语,王侯公卿也好,天皇贵胄也罢,这辈子都是逃不出去的,注定在这个锦绣牢笼里搏杀至死。

  彼时她万万料想不到,齐珩竟真的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即便以景盛帝的涵养,刹那间都有些压抑不住脾气,恨不能学着草莽匪寇的做派摔了折子,再爆一声粗口。可惜她再火冒三丈,终究是鞭长莫及,当奏疏送入勤政殿之际,远在南洋的宅邸也挂起了大红宫灯。

  红色的灯火从竹影葱茏间射出,并不显得十分喜庆,反而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寂寥。宅邸中不见侍女,只有亲卫匆匆而过,手中捧着各色家什,乍一看皆是鲜艳醒目的红。

  韩章揣着一腔濒临泛滥的忧心忡忡,一边命人将打着红色丝绦的铜钱盛筐搬出去,撒给城中番商讨个彩头,一边皱眉沉吟。

  恰好成彬从廊下经过,见他神色沉郁,忙用手肘捅了捅他:“主子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板着脸?被人瞧见,还以为你见不得主上的好日子呢!”

  韩章眉间的忧色压也压不住:“主上大喜,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是……”

  成彬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信不过靖安侯,无奈主子对他情有独钟,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再者,丁先生也说了,主子若能和侯爷联姻,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丁先生都发了话,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个中道理,韩章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曾在齐珩手下吃过大亏,一朝被蛇咬,见了井绳难免草木皆兵。

  “齐侯胸有丘壑,一着下去就是杀伐千里,留他在主上身边,实在祸福难料,”成彬劝道,“主子是从明枪暗箭中杀出的,见事比你我更透彻,她敢扣人,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再说,我看齐侯对主上情深意重,未必会有别的心思,你也用不着杞人忧天。”

  韩章还想说什么,忽听不远处“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江晚照盛装而出,大红的裙摆浮光潋滟,每一步都拖出情韵悠长的涟漪。

  韩章和成彬顿时噤声,不约而同地低眉敛目,竟是被她眉目间的艳色逼退了。

  从前院到后院,不过区区百来步,江晚照缓缓行来,数载光阴缩地成寸,从她脚下呼啸掠过。她拎着裙据,拾阶而上,推门时迟疑了一瞬,掌力将发未发之际,一阵风穿林而过,带着竹叶清新润泽的气息,卷开了虚掩的房门。

  齐珩同样一身大红礼服,正襟危坐在床边。他循声抬头,那双茫然失焦的眼睛准确地“望向”江晚照的方向,摁住膝头的手指紧了紧,不知不觉地攥住一片衣襟。

  倘若靖安侯视力如常,应该能看出,江晚照长裙的式样和当初靖安侯府中的那套如出一辙。她散着头发,没挽髻也没束簪,发间松松扎了一条明红绸带,眉心缀着鲜艳欲滴的珊瑚珠——单这一点艳色,已经映得眉目生辉。

  江晚照一提裙摆,在齐珩面前半蹲下身,那半瞎低头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总算看清她眉目间的丽色。他喉头微微滑动了下,有些干涩地唤道:“阿照……”

  江晚照偏头端详他片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齐珩牵动了下嘴角:“我求之不得。”

  他话音未落,江晚照已经欺身而上,将他压倒在重重锦褥中。

  姓江的海匪头子在帝都城住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些世家子弟的尿性,为了迎合靖安侯的“调调”,特意在床前点起一对龙凤花烛,床上铺了厚厚的皮毛褥子,倒进去时几乎毫无声响。

  齐珩突然失去平衡,一只手却下意识环在江晚照腰间——唯恐她一不留神翻下去。江晚照急迫地找到他的嘴唇,像只凶狠的兽那样啃咬,齐珩被她咬得微微皱眉,却没吭声,温厚的手掌垫在她脑后,一下一下颇有节奏感地拍抚着。

  江晚照像是被他安抚住,动作逐渐变得轻柔而细腻,一只手趁机钻进他衣下,轻轻扯开腰间束带。

  齐珩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布,衣襟被撩开的瞬间,他猛地僵了下,却咬着牙没吭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细细战栗。

  江晚照将雪白的中衣往旁边拨拉了下,一只手探进衣襟里,在他光裸的胸口细细探寻。这具身躯上布满伤疤,每一条的深浅位置她都心中有数,凹凸不平的疤痕从指尖滑过,江晚照仿佛跟着这男人将种种酷刑经历了一遍。

  江晚照:“疼吗?”

  齐珩咬着牙,从牙缝里轻轻抽了口气:“……不疼。”

  靖安侯在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中做出了选择,他吃下了江晚照的赌注,终于换回姓江的回头一顾。江晚照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见齐珩没抵触,又在他嘴角处轻啄了下:“过了今晚,你就得跟着我东奔西走,再不能做回你的富贵侯爷,说不准还会被朝廷水师追在屁股后头围剿——你怕不怕?”

  齐珩抬起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捋开江晚照垂落鬓颊的长发,指尖从她柔软的面颊上掠过,像是要将这女子的轮廓凭借触感刻在心里:“你去哪,我去哪。”

  若你归隐江湖,我愿山水为伴,逍遥度日;若你驰骋四海,我也愿逐风破浪,生死相随。

  江晚照抓住齐珩的手,送到唇边轻吻了吻。

  靖安侯终归重伤未愈,江晚照再如何强横,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她扯过被褥,将两人一股脑裹紧,一只手揽过齐珩腰身,在他只穿了中衣的侧腰间轻蹭了蹭:“齐珩……”

  齐珩纠正道:“子瑄。”

  江晚照一愣,靖安侯耐心解释道:“子瑄是我的字。”

  江晚照于是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子瑄,你冷不冷?”

  齐珩摇了摇头。

  江晚照往里钻了钻,光裸的脚背和齐珩打了个招呼,只觉得他脚板冰凉,像是挨到一块被风霜浸透的硬石板。

  南洋气候湿暖,哪怕已入隆冬也并不十分寒冷。江晚照心知齐珩是伤重亏损的元气没补回来,她抱着齐珩,就像捧着一片不慎遗落的心头血,既痛楚,又割舍不得,只能拧股糖似的纠缠在齐珩身上,试图用体温温暖他:“等再往南边去就好了,那里终年暖和,还有吃不完的鱼虾……到时我烤鱼给你吃,只放一点盐,就香的不得了。

  齐珩的下巴垫在江晚照颈窝里,女子的体温合着女儿香源源不断地弥漫过来,他和江晚照肌肤相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中衣布料,彼此耳鬓厮磨,每一寸皮肉都陷在温柔乡里,身上懒洋洋的,一动不想动。

  但他想去江晚照说的“南边”,想尝尝她亲手烤的鱼虾。

  “阿照,”他刚唤出这两个字,嘴唇就被堵住,缠绵的人影倒映在帐帘上,呼吸声逐渐急促。

  齐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睡过一个踏踏实实的好觉,他被被褥纠缠住,被女子温热的躯体纠缠住,被沉沉的倦意纠缠住,整个人像是跌入了沼泽,身不由己地往下坠去。

  但他心里是安宁的,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时刻注视着他,一双手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会将他从噩梦深处不由分说地托起。

  破晓时分,齐珩恍惚醒来了一瞬,偏头就见江晚照躺在枕畔,一条胳膊惬意且放松地搭在他腰间。

  床头的龙凤花烛依旧明亮——根据中原习俗,新婚夫妇洞房之夜必要点一对龙凤花烛,若能一同亮至天明,便是预兆夫妻恩爱,白首偕老。

  满打满算,齐珩和江晚照洞房过两回,两次却都不算正经的新婚夜。即便如此,瞧见两只红烛同燃同亮,齐珩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欢喜。

  偌大的屋里暖意如春,靖安侯原本冰凉的脚底渗出微微的汗水,居然有点热得喘不上气。

  “睡相还是这么难看,”齐珩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翻了个身,把江晚照拥进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