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69章 和亲

  江晚照确实忌惮齐珩,即便知道了当年的隐情,心底那根刺却没那么容易拔出。

  但她从未想过齐珩死。

  那是她心头的柔软、神魂的牵挂,她可以防备他、猜忌他,却永远不可能将这根连着心头血的红绳彻底斩断。

  就像她和齐珩始终无法向彼此落下这枚屠龙之子。

  能揣度出江晚照这番心思的,除了洛姝,便只有一路扶持她走到今日的丁旷云了。

  “既然你无意与朝廷作对,又为何不答应当今的条件?”丁旷云盯着江晚照,“叛就叛到底,降就降到位,为人处世最忌讳摇摆不定,这道理我应该教过你。”

  江晚照默然须臾:“我信不过朝廷。”

  她曾以为自己能跟朝廷和平共处,结果却吃足了苦头,王珏惨死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强权的威慑远比弱者的哀求更有用。

  如今的“江滟”不比当年一身轻的“江晚照”,她不能许下泼天豪赌,将数万弟兄的性命赌在上位者的一念之仁上。

  “你也曾教过我,只有抓住权柄,才有和九五至尊谈条件的资本,”江晚照沉声道,“这是立身根基,我不能放手,更不可能像齐珩一样,为了忠义二字,就弃一己之身于不顾!”

  她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有太多人为她出生入死,他们希望“江滟”好好的,她不能轻易辜负了。

  丁旷云沉吟少顷,回了她一手团:“那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江晚照一愣:“怎么还?”

  “女帝敢漫天要价,无非是算准了你顾念齐侯,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丁旷云冷静地说道,“抛去少时情谊不谈,靖安侯虽已交回兵权,靖安一脉在四境驻军中的威望却是不可撼动。这是数代人的经营积累,绝非区区一枚玄虎符能抹煞的。于公于私,女帝都不可能坐视齐侯赴险,一旦她这样做了,必定遭到四境驻军的反噬!”

  丁旷云抬起头,眼底闪烁着看不见的锋芒:“靖安侯是禁锢你的链锁,可用的好了,未尝不是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江晚照面露沉吟,显然是听进去了:“你让我扣着齐侯不放人?可无端扣押朝廷一品军侯,和公然反叛有什么分别?就算女帝不说话,齐侯麾下将领也不会坐视不理。”

  丁旷云落下最后一子,“叮”的一声余韵不绝,刚成气候的白子大龙被拦腰截断。他沉声道:“那就给他们一个谁也没法指手画脚的理由。”

  江晚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昔年北戎作乱,屡屡南下犯境,前朝孝烈帝为保边陲稳定、社稷安宁,欲将一母同胞的妹妹武昌长公主许给北戎和亲。只是武昌长公主性格刚烈,宁可当庭自戗也不肯远嫁北戎,孝烈帝迫于无奈,只得允准老靖安侯领兵出征,又将失声的武昌长公主许配给聂侯——这位武昌长公主就是武靖公聂珣的母亲。”

  丁旷云果然博闻广识,说起前朝秘辛竟是如数家珍:“社稷托明主,安危赖妇人,历朝君王一遇上风吹草动就想用和亲息事宁人,咱们依葫芦画瓢也没什么不成的!”

  江晚照听明白他的意思,罕见地露出错愕:“你是说……让齐侯和亲?这也太、太……”

  太离谱,太荒谬,太趁人之危,太不是东西了!

  “齐侯自己甘之如饴,你又何必替他抱不平?”丁旷云伸手一推,尘埃落定的棋局稀里哗啦散落满地,他伸手捞了个橘子,一边不紧不慢地剥皮,一边悠悠道,“我知道,你对齐侯还有心结,但你应该明白,如果说大秦朝廷里还有一人可信,那不是当今景盛帝,而是这位靖安侯!于公,你领军巡狩南洋,形同为大秦筑造了一道海上长城,有百利而无一害。于私,他对你情有独钟,就算哪□□廷翻脸,两边兵戎相见,第一个死的人也必定是他!”

  江晚照想起陆同知那句“这一刀斩落,第一个死的却是靖安侯”,心头不由狠狠一震。

  “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就把女帝的条件和你这番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诉齐侯,且看他怎么说,”丁旷云掰了瓣橘子丢进嘴里,“齐侯对你有愧,只要于大秦社稷无碍,就算你要他的心肝,他也会二话不说地掏给你。”

  江晚照承认,丁旷云说的有理,只是她一向快刀斩乱麻,却唯独在这桩事上看不穿、勘不破。

  这大抵是因为,情之一字,从心青声,恰如荒野蔓草,不知从何而起,却能遮天蔽日,将人心也搅入一团凌乱荒芜之中。

  丁旷云提点到位,便不再多言,径自告辞离去——他心里清楚,江晚照已经权衡清楚利弊,只是出于某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顾忌和芥蒂,才迟迟没有应下。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将两人间的密谈传进齐珩耳中。

  “告诉你们家侯爷,既然服了这个软,就该服得彻底些——本就是他亏欠了人家在先,怎么作小伏低都是他该的,”丁旷云冷冷道,“以为一场刑狱之灾就能抵了之前的债?想的也忒美了!”

  前来替自家主子打听消息的齐晖不敢吭声,被丁旷云狂风骤雨般数落一通,默默撤了。

  齐珩对丁楼主的“和亲”提议是何观感姑且不论,江晚照却是实打实地动了心。一旦“靖安侯”这个名号被拉上她“江滟”的贼船,朝廷再想兴师讨伐也得掂量再三,毕竟靖安一脉的旧部遍及四境驻军,已经与中原皇权密不可分,这一刀斩下去,断的是自己的社稷根基。

  但她依然犹豫不决,不是丁旷云的提议有什么漏洞,而是江晚照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此处岛屿孤悬海外,时不时有风暴光顾,白天还艳阳高照,黄昏不知从哪飘来一抹密云,将浩瀚蓝天遮掩得严严实实。待得入夜后,风起云涌,掀起一场沸沸扬扬的暴雨,豆大的雨珠敲打着窗棂,檐角响马在风雨中余响不绝。

  江晚照没正经读过书,仅有的一点墨水也是齐珩揠苗助长似地强灌下去。但她依稀记得,齐珩教过她一首词,也是与下雨相关的,似乎叫什么“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她在暴雨如注中逗弄着小老虎,立起身已有半人高的老虎崽子蜷成一团,困得哈欠连天,却被姓江的用孔雀羽扇来回撩拨鼻子。小老虎暴躁的不行,又不敢对衣食父母亮出爪牙,只能委委屈屈地翻了个身,将鼻子埋进毛茸茸的前爪里。

  江晚照将黑黄相间的毛团拢在怀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毛,一边凭记忆复盘白日里的那盘棋局。就在她犹豫着丁旷云一手断下在何处时,窗外忽然传来异样的响动。

  江晚照敏锐地抬起头,凭着在风浪中磨练出的耳力,判断出那似乎是一缕乐音。虽然细若游丝、时断时续,却有一股非同寻常的执拗,不依不饶地穿林打叶,反复叩响窗扉。

  她一把推开窗户,被狂风卷着雨丝扑了一脸,与此同时,那一缕裹挟在风雨声中的乐音也愈发清晰。

  ……是笛音。

  江晚照不通音律,唯独认得出笛音——许多年前,靖安侯化名“齐瑄”潜入船队,为了博她好感,曾经吹奏过一小段。

  齐珩毕竟是世家出身,哪怕再不走心,多年耳濡目染,风花雪月的手段还是懂一些的。彼时晴空一轮满月,银辉在海浪间起伏潋滟,那一袭素衣的男人独立舷边,半身笼罩在月华中,握一根竹笛横于唇畔,笛声和海涛声难舍难分地缠绵在一起,说不出的风华无双。

  不学无术的海匪头子不知道小曲的来历,可眼前这一幕太过动人,由不得她不将这个“落魄书生”装进心头。

  江晚照忽然披衣而起,撑着油伞走出门去。

  这宅院布置得很精心,不是“穷奢极欲”的精心,而是“独具匠心”的精心。虽然临着莺歌燕舞的望楼,却不沾半点红尘气,中间用一带竹林隔开,雨打竹叶,听的就是竹涛滚滚的雅趣。

  竹林深处有一间小亭,也是竹子建的,四面畅风,夏日纳凉最是舒爽不过。然而此刻风雨大作,雨丝被狂风卷起,从四面八方涌入亭中。亭子里的人本就中气不足,又被雨水扑了一脸,吹两段就停下来歇一歇,如此断断续续,听得人心头发紧。

  江晚照神色倏变,三步并两步地抢上前,来不及开口,先脱了大氅,披在那人肩头。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咆哮,“我把你捞回来,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吗?从哪学来卖乖扮惨的一套?明知不能受凉还在风口上坐着,你怎么不把亭子掀了,痛快淋一场雨,干脆病倒了,也省得做出这些矫情样子!”

  齐珩尚未开口,侍立一旁的齐晖先默不作声地退了两步——唯恐江姑娘火气没撒完,将他这条苦劝未果的无辜池鱼一并发作了。

  幸而江晚照没功夫搭理他,拿油伞罩住齐珩,连拖带拽地弄回了屋。

  齐珩一番卖力,非但没落得好,反而挨了一通莫名其妙的数落,换个暴脾气的怕是得当场炸了。亏得齐帅涵养好,迁就又讨好地扯了扯江晚照衣袖,压低声唤道:“阿照……”

  他本就中气不足,这一声又刻意放软了调子,像是碧水池上荡开的柔波,每一丝涟漪都撩拨着心头软肉。

  江晚照万万料不到,从来正襟危坐、渊停岳峙的靖安侯,背了人能有此等风情,被他一嗓子叫酥了,四下里的无名火也消散了大半。

  她沉默片刻,脸上刻意僵冷,语气却控制不住地缓和下来:“大半夜不睡觉,吹什么鬼笛子?不怕扰人清梦?”

  齐珩不说话,就这么扯着她不放,浓密的睫毛忽悠闪烁,底下掩着一把熠熠星辉。

  江晚照彻底没了脾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靖安侯就是生来克她的,四海女王的势若雷霆、杀伐决断就如斩入海浪的钢刀,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

  这让江晚照又是无奈,又是忌惮!

  她将齐珩丢到弥勒榻上,唤人送来热水,自己拧了干净的手巾,就要给他擦身换衣。齐珩有些赧然,不甚自在地掩住衣襟:“我自己来……”

  江晚照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说道:“装什么正人君子?当初在京城,我身上都被你摸了个遍,夜夜同床共枕时,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

  齐珩哑口无言,只得讪讪松了手。

  江晚照嘴上嚣张,等齐珩当真撒手、任她为所欲为时,这色厉内荏的货色又有些踌躇不前。少顷,她把心一横,动作粗鲁地扯开束带,刚撩开半边衣襟,就被齐珩身上重重叠叠的伤疤扎了眼。

  江晚照顿了顿,再上手时,动作轻缓了许多。温热的毛巾从皮肤上蹭过,所经之处,泛起人眼可见的血色。

  江晚照手势很轻,可这轻柔比起粗鲁另有一番难挨的滋味。齐珩别开脸,只要想到半身不着寸缕,私密处尽皆暴露在姓江的指掌中,就不受控制地心血逆流。不过须臾,脸上已经腾起细微的红晕。

  南洋纵然气候湿热,一场风雨过后,也有了几分凉意。江晚照唯恐齐珩受凉,快手快脚擦完,又翻出一套干净中衣丢给他:“自己换上!”

  她到底没那么厚的脸皮,借着倒茶背过身去,耳听得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衣料摩擦声,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路往不可言说之处奔将而去。

  直到齐珩换好干衣,沙哑地说了声“好了”,江晚照才勉强按捺住浮想联翩的思绪,将热茶递给他:“喝了。”

  齐珩喝了两口,微微皱眉:“又是红参汤?”

  江晚照颇没好气:“不然呢?谁叫你气血两虚!这一身伤病有得调养,且多忍忍吧。”

  齐珩捏着鼻子将一盏热茶灌下,还未喘匀气息,就见江晚照拖了张圆凳坐下,一对黑嗔嗔的瞳仁望定自己:“说吧,闹这么一出,到底想做什么?”

  齐珩无意识地捻动被角:“我打算……向当今再上一道折子。”

  江晚照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只见靖安侯倏尔抬头,平静无波地迎上她的审视:“我虽然递了请辞的折子,到底还没批下,成婚乃终身大事,不能不向朝廷报备一声。”

  江晚照:“……”

  等等,什么叫“成婚乃终身大事”?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