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68章 进退

  案几上很快摆满碗盏,江晚照掰了半个花卷,就着虾仁粥,吃得津津有味。

  姓江的吃相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花卷掰开不算,还要卷了肉松和虾酱,一口下去满嘴喷香,吃得惬意又满足。

  说来也怪,刚认识那会儿,齐珩尤其看不惯江晚照的吃相,每每见了都觉得倒足胃口。可也许是时移事易,也或许是心态变了,看人的角度也自然而然转变,齐珩瞧着江晚照,倒觉出几分率真的可爱来,引得自己也胃口大开。

  他下意识伸出手,为江晚照拈下嘴角的一点面渣,肚子就在这时咕噜叫了一声。

  江晚照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用眼神调侃道:不是说不饿吗?

  齐珩用手扶着额头,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再晕一回。

  江晚照亲手为齐帅盛了碗粥,米粒熬得极糯软,加了金灿灿的虾仁,再撒一把碧绿的葱花,香的丧心病狂。

  齐珩整整一天水米未沾,此时闻到粥香才知自己饿得狠了,他喝了半碗虾仁粥,又就着江晚照的手吃了半个花卷,热腾腾的吃食一下肚,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江晚照待他吃完,命人收了残羹碗盘,信手把玩着孔雀羽扇,半晌没说话。她不开口,齐珩纵有腹言辞也无处施展,思量再三,选了个最安全的切入点:“昨晚的刺客都抓获了吗?”

  江晚照“唔”了一声:“昨晚两拨人,你问的是哪拨?”

  齐珩知道,自己应该端出一脸惊讶,但他不想在江晚照面前玩弄这些敷衍媚上的手段,沉默片刻才道:“都有。”

  江晚照看了他一眼,将羽扇撂到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前头那拨是东瀛人,正经的忍者死士,功夫扎手,跑得也快。不过这岛上四面环海,再跑也跑不了多远——我已让卫昭全城搜捕,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是插翅难飞。”

  齐珩点了点头,觑着江晚照的脸色踌躇不定,倒是江晚照自己开口道:“……后面那拨看着和东瀛人一路打扮,出手的路数却截然不同,你应该也认得出吧?”

  齐珩心知与江晚照相处,其他都是细枝末节,唯独一个“诚”字至关重要。他明知这话招猜忌,依然硬着头皮道:“看着像是锦衣卫的招式套路。”

  “锦衣卫直属当今,若无圣谕,谅他们也不敢自作主张,”江晚照闻着茶香,漫不经心道,“我看他们命都不要,只顾着把你抢回去,应该是冲着你来的吧?”

  齐珩默然不语。

  “齐帅固然舍得下军权尊荣与侯府富贵,奈何当今惦念旧情,不肯让你流落草莽,”江晚照撩起眼皮,“你想跟他们回去吗?”

  齐珩倒茶的手歪了下,茶水漫过杯口,流到案板上。江晚照攥着他手腕,半是引导半是代他用力,将茶水重新注入盏中。

  “靖安一脉传承多年,虽然惹人忌惮,却也是历代君王视为拱璧的护国柱石,”江晚照淡淡道,“从当今行事来看,虽有算计,却并非全无情谊,比她那个死鬼老爹强多了。你若想走,我可以送你回去。”

  齐珩闭一闭眼,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而后他放下杯子,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回去。”

  江晚照耷拉着眼帘,神色漠然,不置可否。

  齐珩心知肚明,江晚照这话并非随口闲聊,她心里的猜疑从未消散,如今更被突然现身的锦衣卫勾起忌惮。齐珩也知道,如果自己答一句“想回”,以江晚照的做派,多半会兑现承诺,可他若真回了中原,两人往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更有甚者,如果他不在一旁看着,有谁能牵绊住四海女王握住屠刀的手?

  这些念头在齐珩脑中交错闪现,心念电转间,他已下定决断:“我不想回去……我要跟着你。”

  江晚照侧脸冷硬,良久轻嗤一声:“跟着我?肆机再捅我一刀吗?”

  她虽然语带嘲讽,齐珩却莫名松了口气,他宁愿江晚照词锋如刀,也好过她把什么都埋在心底,任由猜忌的种子生根发芽。

  “阿照,”齐珩刻意压低声量,话音里透着中气不足的孱弱,“我这两天……看东西越发模糊了。”

  江晚照瞳孔骤缩,倏尔看向他。

  “我可能……很快就看不见了,”齐珩微微苦笑,“现在的我……对你构不成威胁。”

  江晚照没吭声,她知道“靖安侯”三个字的威胁不在于一双眼睛,即便他只剩一口气,也有本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的心胸和头脑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但是眼前的齐珩脸色苍白,声量稍微提高些都喘得厉害,确实是孱弱至极。江晚照说不出狠话,将茶盏拨弄得滴溜转,半晌才道:“今早有只野猫逃窜进来,成彬追查了都没发现踪迹……是藏在你这儿吧?”

  齐珩无意隐瞒,微微点了下头。

  江晚照似笑非笑地弯下眼:“你对他也是这么说的?”

  齐珩捂住胸口,低低咳嗽两声:“自然。”

  江晚照沉默片刻:“……当今会答应吗?”

  齐珩转向窗外,熹微的霞影透过窗纱,在靖安侯苍白的侧脸打上一抹浮晕,他气色惨淡,眼神却坚冷如铁:“她知我心意,不会勉强我的。”

  江晚照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意味深长地盯了齐珩一眼,起身径自离去。她在庭院门口等了少顷,就见屋门推开,成彬遍寻不得的“野猫”蹒跚行出,对她作了一揖。

  “在下锦衣卫同知陆谦,见过江船主,”陆谦神态恭敬,“在下奉当今圣上之命,有几句话想对江船主说。”

  江晚照握着孔雀羽扇的手背在身后,目光里藏着无形的刀锋。

  谁也不知道朝廷的锦衣卫同知跟江晚照说了什么,第二日清早,江晚照下令撤开包围圈,在港口安排了船只,船上备好食水干粮,将一干微服潜入的锦衣卫送回中原。

  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因为锦衣卫代表的是当今圣上,是“中原正统”——虽说这些年,江晚照麾下船队壮大不少,但最核心的力量还是她当年带走的前锋营。这些人都曾在江南军中服役,肝脑涂地、沙场用命,靠的不是利字当头,而是横亘心头的千秋忠义。

  若非被逼到绝路,没人愿意对朝廷举起兵锋。

  江晚照送走了锦衣卫,剩下的万国番商却没这么好的待遇。卫昭将人关在行院里,不打也不骂,只是不让人睡觉——地牢里大晚上亮着通明的灯火,但凡有人睡意朦胧,就是一桶冷水当头泼下。

  如此三五日后,番商受不住了,哭着喊着要招供。卫昭却不搭理他们,只让他们想好自己该说什么。

  “我家主上说了,各位服软的太早了些,这才三五日,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卫昭面无表情,自有通译将他的话翻译成番洋语,用铜吼喊给一干番商知道,“我家主上平生最恨两件事:一是吃里爬外;二是旁人拿她当傻子!诸位要是信口开河,将她当成三岁小孩耍弄,这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心怀鬼胎的番商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江晚照不仅晾着番商,更接连数日没去探望齐珩。她和齐珩住着前后院,相隔不足百步,但这咫尺之遥,她却死活迈过去。

  如此僵持了六七日,丁旷云终于看不下去,主动登了江晚照的门槛。

  江晚照新学围棋不久,棋艺说不上高明,棋瘾却不小。没人陪她下,她就煞有介事地摆开棋盘,自己和自己杀得不亦乐乎。

  丁旷云探头看了眼,被那犬牙交错的战局丑得眼睛疼:“就你这臭棋篓子,别拿出来献丑了,还嫌不够贻笑大方?”

  江晚照冷冷盯了他一眼:“谁敢笑?”

  她一只手抚摸着剑鞘花纹,苍白的手指和漆黑的皮鞘贴在一处,对比分明而又浑然天成。她话音里透着隐隐的戾气,词锋含蓄,却如鞘中的剑刃一般,有种不寒而栗的锋锐。

  丁旷云微微叹了口气,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江晚照或许能成一方豪雄,但却很难握住九五权柄——那个位子至高至冷,非意志坚忍、机心深沉之辈不能坐稳。

  江晚照有这个资质,但或许是在天高海阔中遨游惯了,许多事她不愿为、也不屑为之。

  “算了,”丁旷云眉目舒展,略带无奈地想着,“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万幸龙座上那位还算靠谱,她要实在没这个心思,一辈子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撩衣襟,在矮案对面坐下:“你跟锦衣卫谈妥条件了?”

  江晚照思忖须臾,斟酌着落下一子:“锦衣卫只是个传话工具,帝都城中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的,只有一位。”

  丁旷云挑了挑眉:“那她说什么了?”

  “左不过是咱们揣测的那些,”江晚照头也不抬道,“朝廷现在内忧外患,一个世家、一个东瀛就够景盛帝头疼的,实在腾不出手找我麻烦,不怀柔招抚还能怎样?分出兵力远下重洋?她就不怕被东瀛趁虚而入?”

  丁旷云主动接过白子,在棋盘空隙中应下一子:“以景盛帝的心胸,纵然怀柔,也不会完全放任……她提什么条件了?”

  “景盛帝愿意给我里子,前提是我得向朝廷做出表态,给足面子,”江晚照淡淡道,“当今让锦衣卫传话,只要我愿意接受朝廷赐爵,她可以将四海之地交由我统辖。”

  丁旷云稍一思忖,已经明白其中道道。

  “赐爵可不是跪地领旨那么简单,总得有个过得去的仪式,”他走了一步断,在落子清脆的呼应声中说道,“景盛帝这么说,就是逼你上岸,向朝廷表态效忠——这一步迈出去就成了大秦藩臣,日后若是出尔反尔,等朝廷腾出手,大可治你一个‘叛乱’之罪。”

  “不仅如此,朝廷还打算往互市里伸手,”江晚照连讥带讽地勾起嘴角,“景盛帝不管我在南洋行事,必要时甚至可以给予援手,但我得将互市所得的三成交予朝廷,若是两边谈妥了,她会派专员远赴重洋协助我整顿互市。”

  丁旷云失笑:“这是要在互市这块肥肉上分一杯羹啊!这景盛帝……看着端庄贤淑,下手还真不容情!”

  “她若真是温良恭俭的大家闺秀,也坐不稳这把龙椅,”江晚照淡淡道,“她敢狮子大开口,就是算准了我不想跟朝廷翻脸,谈得拢自然好,谈不拢也没什么妨害。”

  丁旷云定定地看着她:“那你应下了吗?”

  江晚照没说话,回了丁旷云一手粘。

  丁旷云于是略过这个问题:“景盛帝的为人做派,我大致有些了解,她向来谋定而后动,若无相当的把握,不会轻易开口——她凭什么对你漫天要价?”

  江晚照拈着棋子的指尖微微一顿,想起了陆谦当日说的话。

  “……江船主可以不应,您坐拥四海,至少三五年内,朝廷奈何您不得,”陆谦神色恭敬,说出口的字句却冷如刀锋,“但您应该明白,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只要您继续坐大,又迟迟不向朝廷表现出臣服之意,就算圣上仁厚,朝堂诸公也不会放任不管!”

  彼时的江晚照撩起眼帘,目光中骤现煞气:“怎么,你威胁本座?”

  “在下不敢,”出乎意料的,陆谦的锋芒只出鞘了一瞬,很快又收敛无形,“江船主心知肚明,朝廷若是和您翻脸,下场只会两败俱伤,既然对彼此都无好处,您又何必走这条绝路呢?”

  “圣上要的只是您的态度,如果条件不满意,还可以再商量,但圣上要我带给您一句话,”陆谦一字一顿,“两边倘若兵戎相向,固然是两败俱伤,可这一刀斩落,第一个死的却是靖安侯!”

  “侯爷视您为心头珍宝,为了您甘愿放弃兵权与尊荣,如今他满身伤病、退路全无,您又是否愿意为他收起拔出的刀锋,与朝廷握手言和?”

  “进一步血流成河,退一步海阔天空,数万生灵与靖安侯一条性命,只在江船主一念之间!”

  那一刻,江晚照恍然明白景盛帝凭什么对她漫天要价,不管姓江的如何叱咤四海、翻云覆雨,洛姝都敢将她的软肋赌在“靖安侯”三个字上!

  那是禁锢金雕的牢笼、束缚刀锋的皮鞘,只要齐珩一息尚存,江晚照就不可能对朝廷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