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59章 探病

  当日,江晚照从天罗地网中杀出一条血路,将重伤的靖安侯带回青龙。末了片刻未歇,带人马不停蹄地折回镇上,找到被东瀛忍者追杀多日的齐晖和成彬,将人囫囵个地捞了出来。

  这一遭连轴转,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江晚照前脚回了青龙,后脚就发起风寒。

  姓江的本人倒是不大在意,兀自若无其事地到处溜达,然后被气急败坏的丁旷云揪着衣领,硬生生拖回了舱室。

  “……齐侯下落不明,中原朝廷势必会追查到底,咱们行踪虽然隐秘,终究会留下蛛丝马迹,”江晚照伏在案上,面前摆着一张硕大的棋盘,她指尖拈着黑子,在纵横交错间沉吟不定,“你说,要是中原朝廷跟我交涉,想换回齐侯,我给是不给?”

  丁旷云瞧见她就没好气,伸手将棋盘一股脑拂乱:“交涉?你就不怕那新登基的女皇帝一怒之下,直接派江南军来讨伐你?”

  江晚照微哂:“她不会。”

  她说得极为笃定,丁旷云不由诧异道:“你么知道?”

  “我跟她打过交道,当今跟她那死鬼老爹可不一样,凡事讲究谋定后动,利害关系算得门清,”江晚照没棋下,只得把腻腻歪歪的小老虎抱在怀里,时隔数月,家猫儿大的毛球长大了不少,江晚照又在病中,一只手抱起来居然颇为吃力,“现放着一个东瀛虎视眈眈,一个琉球首鼠两端,大秦自己为了革除弊病亦是焦头烂额,她哪有精力对付我?能不动手,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再者,这中间还夹着一个靖安侯,打老鼠还得顾着白玉瓶呢。”

  丁旷云:“……”

  这姑娘是真没发现,她已经把自己跟某种专门在阴沟里活动的四足畜牲归为一类了吗?

  不过,江晚照分析得有理,丁旷云即便是杠精上身,也不得不点头:“你说得对,从当今的行事来看,的确不大可能兴兵讨伐。但若她真如你所说派使招揽,你打算怎么办?”

  江晚照把小老虎举高抛起,又轻轻接住,小老虎还当她和自己玩耍,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发出兴奋的嗷呜声:“招揽?没兴趣!我是在风浪里野惯了的,不比她从小金尊玉贵,让我像京中女眷一样待在金丝笼里?还是算了吧!”

  丁旷云打开提篮,从里头取出一盏滚烫的药汤,递给江晚照:“可是齐侯身份贵重,以当今的心性,势必要将人接回……到时,你怎么办?”

  江晚照不爱吃苦药,混迹草莽时如此,掌握四海权柄后亦是如此。她被丁旷云盯得没辙,只得勉为其难地接过药碗,纠结须臾,终于捏着鼻子一气灌下。

  “给,当然给!不过不能白给!”江晚照用一根手指摩挲着下巴,“咱们通往南洋的海上商路不是打通了吗?我琢磨着,这招财的法子虽然好,就是有些风险,万一哪□□廷抽风,把江南军派过来搅和一通,咱们数年心血可就打了水漂。如果能在这上面做做文章,问朝廷要一块免死金牌,那就……”

  她话音未落,舱门突然被人撞开,韩章头一次忘了通报,进门时走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下,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主子,”韩章抬起头,鼻血横流都遮掩不住他脸上的兴奋之情,“齐侯醒了!”

  江晚照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险些打翻在地。

  靖安侯的苏醒让所有人松了口气,悬在刀尖上的小命总算抢了回来。但是对齐珩而言,清醒并非痛苦的终点,而是开始。

  齐珩昏迷半个多月,外伤虽然逐渐收口,内伤却时不时发作一番,五脏六腑似是被火烧、被刀锉、被针扎,每吸一口气都压抑着颤抖。

  齐珩没法平躺,康于衍只能在他腰后垫上厚厚的软褥,保持半躺半坐的姿势,尽量减轻肺腑的负担。

  刚醒来那阵,齐珩精力不济,一碗药灌完就过去了大半天。但他睡不踏实,经常在痛苦中辗转惊醒,齐晖和卫昭轮班守着,将宁神止痛的汤药喂他服下。

  齐珩每次醒来都会挣扎着看向门口,他视力受损,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即便如此依然不依不饶地抻直脖子。卫昭瞧着不忍,低声劝道:“少帅,主……江姑娘这些天身子也不大好,她不来,是担心过了病气给你,您别着急,等她病好了一定会来的。”

  齐珩不知听见了没,虽然闭上眼,面孔却依旧对准门口方向。

  卫昭忽然有些心酸,又不知如何劝解,只能替他掖了掖被角。

  可能是齐帅多日来的期盼奏了效,这一日,他在如期而至的痛楚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是黑夜还是白天,人已被一条胳膊半抱在怀里。下一瞬,幽幽不绝的女儿香萦绕鼻端,将他拖入温柔乡中。

  齐珩微微一震,顿时僵住。

  来人触碰齐珩时不像齐晖或者卫昭那样克制又恭敬,而是肆无忌惮的将人圈在怀里。手掌轻车熟路地抵住齐珩后心,将一股热气透了进来。

  齐珩不由自主地仰起脖颈,喘息顺畅了许多。他吃力地对准焦距,透过重重迷雾,勉强分辨出那副熟悉的眉眼。

  他翕动嘴唇,发出无声的呼唤:阿照?

  须臾的沉静后,耳边传来熟悉的回应:“嗯,是我。”

  齐珩于是安下心,哆嗦着探出一只被纱布重重包裹的手,抓瞎摸索半天,终于摸到江晚照的手掌,旋即不依不饶地扣紧了。

  江晚照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甩开,这男人仿佛一根带刺的荆棘,离得近些就会被勾出一身里出外进的血口。但她控制不住,她试探着触碰齐珩苍白的脸颊,指尖勾勒过冰凉的轮廓,血液被抓耳挠腮的渴望侵略得沸腾。

  江晚照只能在这一刻接近齐珩,此时的靖安侯剥去了坚硬带刺的外甲,里头的芯子柔软孱弱。她将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托在手心里,恨不能像亵玩珠玉一样品尝过每一丝隐秘的角落。

  “齐珩……”她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声流连在耳根和脖颈处,“你当年摆我一道时,有没有想过今日的下场?”

  江晚照曾经问过类似的话,那是做给徐恩允看的一场戏。此时此地,似曾相识的问句中带着全然不同的意味,半沉半醒的齐珩甚至有种直觉,若不是他伤得太重,碰一碰就会碎了,江晚照或许真的会将他大卸八块,拆吃入腹。

  齐珩昏沉的神识支撑不住如此复杂的思绪,很快就迷迷糊糊。可即便陷入沉睡,这人依旧扣紧手指,仿佛溺水之人攥着救命稻草,死死攥住江晚照。

  在沉入黑暗中的最后一刻,齐珩似乎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旋即,温热的呼吸贴到近前,在汗湿的额角处一触即分。

  海匪的行踪果然没能瞒过中原朝廷,在挖地三尺半个月后,琉球王廷终于查明前因后果,将相关人等以及靖安侯的下落汇总成奏疏,打包送到千里之外的大秦帝都。

  姑且不论勤政殿中的女帝看到奏疏作何感想,被各方人马惦记的青龙已经堂而皇之地越过公海,停靠在南洋某处小岛上。

  小岛远离中原,气候湿热,岛上山林终年青翠,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沿岸建起林立的军帐,乍一看居然和江南大营无分轩轾,山谷平原间开垦出肥田,田里刚收完稻谷,空荡荡的水面倒映出蓝澄澄的天空,似一汪碎落山间的琉璃。中原式样的木屋散布在田间地头,无事可做的妇人一边缝缝补补,一边闲话家常。

  这一幕落入画中,竟是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不遑多让。

  村落东首立起一座宅子,五进的院落,不见得有多精细,唯一的好处是宽敞亮堂——那原是江晚照疗毒期间,丁旷允寻人建的,姓江的海匪头子只在这儿休养了小半年,就嫌四四方方的天空看得憋屈,待得伤势痊愈后,迫不及待地搬去了军营。

  谁也料不到,这行人去了一趟琉球,居然给宅子寻了一位新住客。

  江晚照要扣着靖安侯跟大秦朝廷谈条件,奇货金贵,又有伤在身,当然不能如寻常匪寇一样在营帐里凑合。她思来想去,还是将齐珩安置在宅子里,又调了成彬和靖安侯麾下亲卫一同照看。

  “成彬原是前锋营麾下,对靖安侯一向仰慕,你把他调过去,就不怕被齐侯拐跑了?”闲暇时,丁旷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将韩章调去盯着。”

  江晚照安顿好一干亲卫,大半年来头一回迈进宅院大门,环顾四遭,自己都有点新奇:“我记得,庭院里的桂树还是你当年种下的,一时眼不错,居然长了这么高,该结桂子了吧?”

  她顾左右而言他,丁旷允不由加重了语气:“阿滟!”

  江晚照于是叹了口气:“他若真有这个意思,我便成全了他又何妨?心不在我这儿,强留着人也无用,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丁旷云笑了笑:“你就不怕其他人有样学样,久而久之,人心都散了?”

  “人心散了是因为赏得不够!”江晚照淡淡道,“我给他们自由,又许他们好处,天下间哪有比我这儿更好的去处?何况他们远走海外多年,见识过天高海阔,心已经野了,再要回到金丝笼里,他们自己就待不住。”

  丁旷云见她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说,顺势转开话头:“听康姑娘说,齐侯的伤势好多了,已经能坐起身支撑着说几句话,你可去看过他?”

  江晚照把肥了一圈的虎仔抱在怀里,在它圆润的脸盘上左掐右掐,小老虎被她掐得嗷嗷直叫,低头想去咬她的手,又被一巴掌拍开脑袋。

  “没有!”江晚照淡淡道,“齐晖和卫昭照看得精心,我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不知是不是丁旷云的错觉,他把这话反复回味几遍,越琢磨越品出一股难以察觉的醋味。

  “不会吧?”他难以置信地想,“这丫头总不至于连大老爷们的醋都吃吧?

  说来也怪,齐珩伤势沉重时,江晚照频频探望,在床边一守就是一整夜。可是当齐珩伤病好转,渐渐能坐起身时,她反倒不再露面,权当没这个人。

  只苦了靖安侯,想知道江姑娘的境况,只能从亲卫口中辗转打听。

  “……当年,主……姑娘带我们远走南洋,漂泊月余,最终在这处小岛落脚。岛上没什么人烟,幸而淡水充足,土地也算肥沃,丁楼主又把兄弟们的家人都送了来,大家互相扶持,在山谷里开垦出田地,别的不敢说,衣食无忧总是不难。”

  卫昭说得很轻巧,齐珩却知道,他们能在无依无靠的南洋扎根,经营起偌大一盘家业,吃过的苦头和遇着的艰辛绝不在少。

  齐珩吃力地翻了个身,齐晖想上前搭手,却被他摆手阻止。这靖安侯双目灼灼,直定定地望住卫昭:“此地气候湿热,确实适宜农耕,但是光靠农桑,也没法支撑起这么大一盘基业吧?”

  齐珩一身内外伤势还没好利索,说话声量必须保持在一个十分克制的范围内,猛地一听甚至有几分不禁风的孱弱。

  卫昭却刷刷往外冒冷汗,总觉得自己的百般心虚都被自家少帅轻描淡写的一眼看穿了。

  “确实,”卫昭硬着头皮道,“一开始,的确干过几年没那么正经的生意……”

  齐珩:“比如呢?”

  卫昭眼一闭、心一横:“比如……姑娘经常带着我们去打劫别家海匪。”

  齐珩:“……”

  别说,黑吃黑虽然不地道,却是油水足、来钱快,还不容易惊动江南驻军,果然是姓江的能干出来的勾当。

  齐珩一时不知是气是笑,揉了揉太阳穴,又道:“还有呢?”

  卫昭虽为齐珩亲卫,终究跟了江晚照这么久,有些话他拿不准该不该说,难免左顾右盼、迁延迟疑。

  齐珩其实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却直觉他心有顾虑,微微叹了口气:“你不说我大概也猜得出……天下商贾,获利之丰无出海运之右者,阿照既然得到青龙,又在南洋扎了根,要吃下这笔红利不是探囊取物?”

  卫昭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讪讪赔笑。

  齐珩抬手捂住胸口,极其克制地咳嗽两声,又道:“本侯骤然失踪,朝廷大约已经乱套了,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卫昭支支吾吾:“这个……属下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当今给琉球发了国书,若不能将少帅平安送回,就要兵戎相见。琉球着了慌,正忙着上天入地地搜寻少帅下落,至于搜到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齐珩对着窗口沉默半晌,低声道:“……我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