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57章 飞跃

  切金断玉的“天罗地网”兜头罩来,细丝反射星辉,泛着幽冷的光,又映照在江晚照脸上,留下细细的潋滟道子。

  江晚照纵身而起,剑光犹如泼云泻雪,在不断收缩的罗网中飞快穿梭,与一根兜头飞来的罗网丝擦肩而过。

  只听极轻的“嗤”一声,她右肩衣袖干脆裂开,布料下露出翻卷的血肉。

  金属丝细若游丝,又无处不在,绝不是火铳弹丸瞄得准、打得完的。江晚照只能收起连珠铳,一边在漫天罗网中腾挪闪避,一边飞快地盘算形势。

  “我一个人全身而退不算难,”她冷静又锐利地想,“东瀛人的天罗地网再厉害,也只能在林子里用,只要我瞅准机会放倒两个东瀛人,再借着空隙脱身,东瀛人想追也追不上。”

  然而江晚照心知肚明,自己想脱身容易,她身后的齐珩却是万万逃不掉。

  理智上,江晚照知道自己应该掉头就走——东瀛人为了靖安侯煞费苦心,绝不舍得轻易撕毁一张王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活着,江晚照总有伺机救人的机会。

  但她挪不动脚,也转不开眼。

  哪怕江晚照再不情愿,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那重伤垂危的靖安侯连着她一瓣心血。他害过她也救过她,教过她也骗过她,他教她谋定后动,教她死而后生,教她忠义千秋,到最后却教出一个叱咤四海、翻云覆雨的海匪之王。

  似乎冥冥中昭示着,江晚照和靖安侯注定水火难容、不共戴天。

  江晚照一直不明白,齐珩为什么迟迟不落那枚屠龙之子,只要他狠下心肠,就能彻底铲除这个祸端。然而此时此地,她突然明白了。

  那是一种超越立场和生死的力量,牢牢禁锢住双方,让他们无法对彼此痛下杀手。

  电光火石间,江晚照下定了决断。

  “如果我今天死在这儿,”她条理分明地想,“船队有韩章,还有姓丁的小子帮忙,乱也乱不到哪去……只可怜了我家阿圆,刚断奶又得换个主子。”

  她满脑子跑着马,一不留神,两根罗网丝突破剑光防御,直逼面门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江晚照拔身而起,仗着护身软甲和天罗地网硬碰硬了一遭。这一下两败俱伤,姓江的海匪头子虽然险伶伶落了地,背心衣裳也被撕扯成稀烂的布条,凄凄惨惨地挂在身上。

  江晚照本人倒是没破皮流血,但是罗网丝上附着可怕的力量,一股脑传到她身上。她落地时踉跄了下,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开了水陆道场,喉头动了动,将一口到了嘴边的的血艰难咽下。

  为首的黑衣人瞧出有便宜可占,当即大喝一声,拔刀劈落!江晚照还没缓过一口气,只能侧身闪避,黑衣人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仗着刀法之利,竟是要将她逼入罗网丛中。

  江晚照纵横海上十来年,除了被齐珩坑过,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她这一阵退避,非但没堕了战意,反而被逼出脾气,心说:老虎不发威,你当姑奶奶是病猫不成!

  一念及此,她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黑衣人提刀向前,眼看刀锋捅到胸口,江晚照居然不闪不避,反而仗剑刺来。

  黑衣人刀锋抵住她胸口才发觉不妙,这软甲里不知填了什么材料,韧而坚密,刀锋好似捅进棉花,附着的劲力被吸取得干干净净。他心道不好,只能先避锋芒,分明已经闪过那一剑,江晚照却将手腕转过一个微妙的角度。

  下一瞬,只听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巴掌大的袖剑从江晚照衣袖中窜出,极刁钻地咬住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眼珠险些从眶中爆出。他踉跄后退了五六步,终于失去支撑,仰面栽倒进罗网丛中。

  然后被纵横交错的金属细丝分成了百八十块!

  那头血光四溅,江晚照这边也好不到哪去,她五脏刚受震动,又硬生生挨了一刀,此刻胸口就如炸开锅似的,偏头吐出一口顶上喉咙的血。剩下的黑衣人眼看首领惨死,兀自不退,发一声喊就要群起围攻。

  江晚照一只手探入怀中,刚摸到装药粉的瓶子,头顶忽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没等一干黑衣人反应过来,穿透力极强的白光当头打落,紧接着,□□盆倾瓢泼而至,黑衣人毫无防备,被扎成一串含冤莫白的刺猬。

  江晚照缓了口气,抬头向空中望去,恰好那朱雀降低机头,机身上用朱砂涂出的浪花标记清晰可见。

  江晚照深吸一口气,仰天咆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属王八的吗?怎么不等老娘被大卸八块了再来!”

  这一嗓子实在惊天动地,不光朱雀上的操作者,连藏身灌木中的齐珩都听见了。靖安侯昏沉沉的意识被江姑娘爆出的粗口强行镇回灵台,浑身一激灵,硬是清醒了片刻。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半点长进?”重伤的齐侯爷无奈地想,“总有一天,我得把这张百无禁忌的嘴缝上!”

  这一带山林茂密,朱雀无法落地,只能在空中不住盘旋。饶是如此,机头暴雨般射落的□□也够黑衣人喝一壶。趁着追兵哭爹喊娘,江晚照隐入密林,悄然摸回齐珩藏身处,她将灌木和树枝扒开,拖出动弹不得的靖安侯,往他嘴里塞了最后一颗保命药丸。

  “接应咱们的人来了,”她低声道,“你就是把牙关咬碎了,也得将这一程给我撑过去!”

  齐侯爷没力气说话,只是当江晚照将他负在背上的一瞬,这看似气息奄奄的男人突然偏过脸,嘴唇若有似无的从她耳廓上滑过。

  江晚照:“……”

  好悬被这闹幺蛾子不分场合的靖安侯惊出一身冷汗。

  江晚照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齐珩一眼,又被他青白交加的脸色吓得心惊肉跳。她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圆筒,拧开盖抛上半空。下一瞬,夜幕下炸开姹紫嫣红满堂彩,远处的朱雀瞧见了,呼啸着往这边围拢过来。

  江晚照将齐珩连人带被绑在身上,三两下跃上树梢。与此同时,疾掠而至的朱雀到了眼前,机头刻意压低,绳梯悠悠荡荡地惊飞一群夜枭。

  只听枭鸟“嗷”一嗓子,扑棱棱地飞远了。

  江晚照纵身飞扑,手脚并用地攀上绳梯,这一下真是险之又险,稍有差池就得摔成骨折筋断。幸而江姑娘猴儿惯了,最擅攀高溜低,绳梯被夜风荡起,忽上忽下,她却如履平地,不慌不忙地攀上去。

  操纵朱雀的是江晚照亲卫之一,当年曾是靖安侯麾下部将。此人姓陆,单名一个耘,原本是照魄军中的朱雀校尉,若非当初跟随卫昭叛走海外,一个从三品的参将是稳稳跑不掉的。

  陆耘原以为这辈子就是落草为寇的命数,谁知天意难测,走岔了的路竟能殊途同归。此刻成功接应了江晚照,他腔子里的一颗心“砰砰”作响,明知不能分心,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你……你们没事吧?”

  江晚照知道他想问谁,她一手攀着朱雀舱壁,用后背挡住往来咆哮的天风:“你家侯爷死不了!”

  陆耘一颗沸反盈天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江晚照扯过舱壁上的绑带,将齐珩连着被褥一起绑在座位上,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头,愣是将神智不清的靖安侯弹清醒了:“撑着点,不准睡!你敢让老娘心血白费,我就是追到阎王殿也得把你逮回来!”

  齐珩被她凶残的放话震慑住,一时分不清江晚照是真情流露还是实打实的威胁,居然怔住了。

  朱雀来去如风,此时接应到人,本该立刻远遁。陆耘也的确调转机头,正待往北飞去,忽听底下传来极其尖锐的破空声。

  电光火石间,陆耘后背炸开一层寒毛,他来不及细看,完全凭借直觉打偏操作舵。朱雀蓦地向□□斜,在半空中兜了个曲折的圈,与呼啸的响箭险伶伶地擦肩而过。成排的踏橛箭消失在夜色深处,尖锐的风声拂乱江晚照的长发。

  江晚照手忙脚乱地固定住自己,往下张望一眼,登时惊了:“床子弩?琉球军这是把家底都拖出来了?”

  话音未落,底下又是一排巨箭射出。那一瞬,陆耘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朱雀化作一道疾风,在巨箭的缝隙中左突右窜,眼看闪过这一波攻势,机身忽然剧烈震动。

  江晚照立足不稳,若非被绑带拖住,险些甩出舱外:“这是……怎么回事?”

  陆耘和朱雀打了半辈子交道,不必回头已经判明形势:“是踏橛箭!朱雀尾翼中箭了!”

  江晚照在疾劲的天风中回头张望,只见朱雀尾翼摇摇欲坠,偌大的机身顿时失了平衡,仿佛坠在风口浪尖的一叶小舟,随波逐流又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浪头打没。

  这样剧烈的震动,即便以江晚照的能耐也无计可施,只得手脚并用的护住齐珩:“能坚持多久?撑得到赶回青龙吗?”

  陆耘的冷汗被天风吹走,旋即冒出第二茬:“属下……尽量!”

  江晚照咂摸片刻,觉得他这个保证没什么信心,于是往火上添了一把油:“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咱俩姑且不论,你家少帅肯定禁不住……他的小命捏在你手里,你可得加把劲。”

  陆耘:“……”

  他被“靖安侯”三个字猝不及防地砸中头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朱雀毕竟时速惊人,哪怕尾翼受损,依然在顷刻间甩开琉球驻军。然而越是靠近海岸,朱雀颠簸得越厉害,风声刀刃般刮过耳畔,江晚照几乎有种皮开肉绽的错觉。

  陆耘虽是朱雀校尉,却从没遭遇过这般险境,偏巧这一晚赶上高空风暴,瘸了半条腿的朱雀被卷得东倒西歪。陆耘脑袋上扣了铁铸的头盔,前端刻意挖空,嵌了透明的琉璃镜,原本是为了在高空中视物,谁知斜刺里飞来一粒小石子,堪堪撞在头盔上,将琉璃镜撞出一条裂痕。

  陆耘唯恐镜子裂开,伤及眼目,百忙中摘下头盔,丢到一边。下一瞬,他被狂风卷得睁不开眼,人和朱雀一起瑟瑟发抖,只能凭感觉调转方向,艰难地维系着命悬一线的平衡。

  江晚照横过身子护着齐珩,脖颈几乎拗成扭曲的形状,借着雪白的探照灯艰难判明方位:“我好像……看到海岸了!”

  她眯眼分辨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没错,前面就是比目角!”

  陆耘精神倏振。

  “比目角”是一带海湾,沿岸壁立千仞,前端探入海湾。此地村庄稀少、人迹罕至,原本万万不该作为逃亡的目的地。可不管是江晚照,还是丁旷云,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里是最适合接应的地点。

  原因很简单,琉球虽然靠海,却只有这一带是天然的深水良港,能够承载体型庞大的青龙!

  经过一宿鏖战,此时已是天光熹微,夜色被势不可挡的破晓撕裂,晨晖缓缓铺陈海天之际。江晚照抻直脖子,没怎么费劲就在碧波深处瞧见一抹庞大的阴影:“青龙……已经到了!”

  陆耘只来得及抬头张望一眼,朱雀已经彻底失去平衡,一头栽落下去!

  那一瞬只是弹指,在陆耘看来,却犹为漫长——他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没让朱雀彻底失去控制,一边竭尽全力地调整着地角度,一边间不容发地弹出滑动轮!

  那是安装在机身下方的机械转轮,用于朱雀起飞和降落时的滑行缓冲,一旦朱雀翱翔空中,驾驶者可通过机身内部的机械手臂将滑轮收起。

  在那稍纵即逝的瞬间,陆耘将自己毕生经验攒成一股,半点不敢藏私,全都投注在朱雀上。在他不遗余力的控制下,朱雀居然平稳着地,两翼带出凌厉的风声,滑动轮碾压过碎石,发出震耳欲聋的颠簸——

  他竟是将这一截断崖当作助力的滑道,直接从崖顶窜了出去!

  饶是江晚照胆大包天,也万万没想到朱雀还能有这种操纵方式,心脏悬到极致,一口气进退不得地堵在喉咙口。

  断崖高达数十丈,从顶部坠入海中只需要四个呼吸间,滑动轮离地的一瞬,朱雀的速度已经加到最大,风驰电掣般腾云而起,直挺挺地往海水深处栽去!

  就在这时,青龙庞大的身影终于破开晨雾,分海踏浪而来。

  这青龙的驾驶者显然是颇有经验的老手,在朱雀迫降的瞬间已经察觉到陆耘的用意。他一边飞速驶近,一边微妙地调整舰身角度,当朱雀从崖顶一跃而坠时,青龙也已完全倒转,舰身自带的滑道恰好对准朱雀机头。

  陆耘咬紧后槽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校准方向,照着青龙滑道俯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