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56章 求生

  丁旷云和江晚照相识多年,称得上半个师傅,对这位四海女王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刻。当天傍晚,信鹰从丰胤商行振翅而起,一路向西,很快消失在云层深处。

  与此同时,都城西北方的一座小镇上,仅有的小客栈迎来了这一天唯二的客人。那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似乎身染重病,裹在大氅里,只露出半边苍白面孔。女的眉清目秀,是个极出色的美人胚子,说一口流利的琉球话,猛一看和当地人难分彼此。

  店小二却有种诡异的直觉,这两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然而客栈开门做生意,只要有钱赚,甭管牛鬼蛇神还是魑魅魍魉都与店小二无关。他笑意盎然地迎上前:“两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吗?”

  “小二,”那女子将一块碎银丢到柜台上,“准备一间上房,再送些清粥小菜进来……对了,你们这儿有大夫吗?”

  小二拿手掂了掂,发现银子份量不轻,登时眉开眼笑:“没问题!只是咱这地方小,没什么像样的大夫,您看……”

  女子微微呼出一口气:“那就算了,你打盆热水送来吧。”

  小二瞧了瞧她,又看看一直伏在她背上的男人,连好奇带试探地问道:“姑娘,您这是……”

  江晚照心念电转间已经编好瞎话:“他是我兄长,我们兄妹二人往都城探亲,谁知路上遇到匪寇劫道……我兄长被他们打成重伤,得赶紧找大夫看看。”

  店小二点点头,似乎信了她的瞎话,满怀同情道:“你哥哥看来伤得不轻,得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他一边唠叨,一边将江晚照殷勤备至地送上二楼。待他离去后,江晚照掩上房门,三步并两步抢到床前,一把扯开齐珩身上的大氅:“伤口果然裂开了,这么反复迸裂,你熬得住吗?”

  齐珩直到这一刻,才将强忍一路的淤血吐出,继而精疲力竭地伏在枕上,汗湿的头发铺落满枕。

  江晚照用热水拧了毛巾,替他轻手轻脚地擦过全身,又在迸裂的伤口上敷了药粉,重新包扎起来。

  齐珩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弄。江晚照一度以为这小子已经睡着了,可当她打算起身时,看似奄奄一息的靖安侯忽然探出手,一把攥住她手腕。

  齐珩力气不大,江晚照完全可以挣脱,但她皱了皱眉,顺势坐回床边:“怎么了?伤口疼得厉害?”

  齐珩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江晚照扯过小客栈又冷又潮的被子,将姓齐的裹了个密不透风:“小二送了粥来,你要不要吃一点?”

  齐珩没吭声,微微偏过脸,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汗湿的额头再次碰到江晚照手背。

  刹那间,江晚照无端想起自家没长大的老虎崽子,小老虎刚断奶,也是有事没事腻歪在她怀里,动不动就撒娇讨饶求抱抱。

  这个联想有点瘆人,姓江的海匪头子惊觉自己有满脑子跑马的迹象,赶紧将不着调的思绪强行清空,又道:“这两天接连赶路,你伤得太重,不吃东西撑不下去……我费尽心思把你捞出来,可不是为了将一具尸体带回去。”

  齐珩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牢牢攥着她手腕,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江晚照拿靖安侯化身的“老虎崽子”没辙,只得道:“那我问小二要点红糖,拿水化了,你稍微喝点?”

  齐珩说不出话,也无法告诉江晚照,他现在的视力衰退得厉害,三步开外便是一团虚影,什么也看不清。然而他固执地扭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晚照,眼底攒着一把火,像是要将姓江的混账玩意儿烧出一个轮廓,仔仔细细嵌进瞳孔。

  江晚照被他看得没来由不自在,一边是难舍难分的怜惜,一边是新仇旧恨凑成一股,她被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夹在中间,简直要一劈两半。

  江晚照越想越来火,她不便对伤患下手,只得在靖安侯金贵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不喝粥就老实睡觉,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姓江的风里来浪里去,漂泊三年,被齐珩娇养出的一点“矜贵”早磨没了。此时再看,她容颜并未大改,只是两腮皮肉被风霜熬干,薄薄一层贴着颧骨,透出一股野没边的匪气。

  然而齐珩低垂眼帘,空洞的眼角盛起一点苍白的笑意。

  靖安侯的手指伤得很重——徐恩允并非简单的刑讯,而是存心让他吃尽苦头,重刑之下几乎夹断齐珩的手指。但他用半废的手指不依不饶地攥着江晚照,怎么也掰不开。

  江晚照唯恐令他伤上加伤,只能任他攥着。

  靖安侯是从危机四伏中杀出的狼王,他习惯了风声鹤唳,睡觉也要枕着佩剑。但是这一刻,他攥着江晚照,很快就沉入昏睡,苍白的面孔透出孱弱,不设防的要害暴露无遗。

  江晚照心知肚明,自己能轻而易举地拧断齐珩咽喉,那伤痕累累的脖颈根本禁不住海盗女王碎石断金的指力。她甚至已经伸出手,指尖试探着触碰齐珩皮肉,那男人大约有些痒,偏头不安地蹭了蹭。

  江晚照越发觉得这货和自家那头没断奶的虎仔有异曲同工之妙。

  齐珩睡得并不安稳,他被反复恶化的内外伤势折磨,肩膀不堪重负地微微耸动。江晚照喂他服了一颗止痛宁神的药丸,不知还能做什么,只能像哄虎仔一样轻轻拍抚他肩背完好处。

  江晚照没哄过孩子,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反正她是把自己拍困了,靠着床头迷迷糊糊,像是睡着了,又仿佛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江晚照猝然惊醒,一丝凉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她侧耳细听,发现窗外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急促而有规律的马蹄音。

  江晚照悚然一震,来不及叫醒齐珩,先扯过被褥将人兜头罩住,囫囵裹成一卷,就这么扛在肩上跳窗而出。

  那一队人马来得好快,眨眼到了近前。店小二被鸡飞狗跳的嘈杂声惊动,披衣走到门口时,惺忪的睡眼还没揉开。谁知客栈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雪亮的寒光当头劈来,只是一瞬间,就将店小二的意识定格住。

  “给我搜!”为首的黑衣人用东瀛话厉声喝斥,“就算把这儿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人找出来!”

  黑衣人完全不担心暴露行踪,大张旗鼓地冲进客栈,一间间客房搜寻过来,终于在最东首的房间里发现了痕迹。

  为首的黑衣人从枕头上拈起一根长长的发丝,他伸手摸了把,发觉枕褥余温未消,当即沉声道:“他们刚离开没多久,那姓齐的身上还有伤,走不了多远……找!把能找的角落都找一遍!”

  黑衣人点头应声,旋即四下散开,里外搜找过一遭,却是一无所获。

  这镇子不大,客栈也逼仄,后院堆满杂物,翻找起来颇费功夫。正当黑衣人埋头翻找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极细微的破空声,为首的黑衣人蓦地回首,只见一个身影闪电般窜上屋顶,肩头扛着一卷累累赘赘的被子,依然飞檐走壁、脚不沾尘!

  为首的黑衣人断喝一声:“在那里!快追!”

  黑衣人一窝蜂围上前,破空声密密匝匝、不绝于耳,直如疾风骤雨一般。江晚照身形如飞,在暗器的间隙中左突右窜,实在躲不过,就仗着软甲硬扛,哪怕扛了一卷累赘的被褥,依然硬生生拉开差距。

  为首的黑衣人发了狠,大吼道:“追上她!不管死活,必须把他们俩留下!”

  黑衣人如影随形、穷追不舍,谁知那女子脚步如风,三两下钻进林子。一帮黑衣人哪肯罢休,紧跟着追进去,四下里找过一遭,发现那女子居然没了踪影。

  为首的黑衣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林子翻倒过来,来回寻过几遭,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回过头:“糟了,中计了!”

  与此同时,甩开东瀛人的江晚照悄无声息地兜回客栈,将后院的柴草堆扒拉开。一点星辉当头射落,藏身其中的靖安侯别过脸,低低咳嗽两声。

  江晚照半蹲下身,拿被褥将他裹起:“你再撑一下,他们随时可能找来,咱们得连夜动身。”

  齐珩说不出话,只能闭了下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晚照没有走官道,而是专往密林山路上钻,她就像一只身形轻盈的大鸟,风驰电掣般掠过树冠。伏在她后背上的齐珩微微抬头,在江晚照耳畔几不可闻道:“等……”

  他咽喉受过重创,吐字吞咽尤为艰难,这一个单音几乎耗尽全身气力。江晚照闻声止步,稳稳当当地停在树杈上:“怎么了?”

  齐珩将呼吸压在一个非常克制的范围内,唯有这样才不会牵动肺腑间的伤势,他挣扎半晌,终于攒够吐息发声的力气:“歇、歇……”

  江晚照抬头看了眼,只见天际泛起稀薄的微光,风声过耳,树冠沙沙作响,四下里全无人声。

  她用袖口抹了抹额角渗出的汗迹,回头道:“现在还不算安全,你再忍一下,咱们出了这片林子再歇。”

  齐珩摇摇头,呼吸中带着压抑的颤抖。

  江晚照不再迟疑,三两步跃下树冠。她扶着齐珩慢慢躺下,探手去摸怀里的药瓶,齐珩却在这时伸出手,死死攥住她。

  江晚照:“怎么了?内伤又发作了?”

  齐珩似乎想说话,开口却呛出一串血沫,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摸索着江晚照,在她手心里哆嗦地画着竖线。

  江晚照低头分辨,发现他写下的是“你走”两个字,皱眉道:“你让我一个人走?”

  齐珩微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江晚照嗤之以鼻:“废话!你能说点不废的来听听吗!”

  齐珩说话发声尚且艰难,哪有力气跟这海匪头子争辩,只得有气无力地闭上眼,手指颤巍巍地比划着:“他们……来了。”

  江晚照倏尔抬头,侧耳细听,发觉无数细微的脚步声裹挟在风声里。一时间,四面八方草木皆兵,她本能握住腰间剑柄,如一头潜伏在草莽中的野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齐珩抽搐半晌,终于艰难地挣出声音:“阿、阿照……”

  江晚照将他拖进灌木,又盖上好几层树枝,末了在靖安侯额角弹了一记暴栗:“老实待着,敢出声我揍死你!”

  齐珩:“……”

  靖安侯活了二十来年,头一回遇上敢放话“揍死他”的主儿,偏偏他此刻重伤垂危,连根小手指都挪动不了,只得咬牙认了这个哑巴亏。

  江晚照藏好齐珩,人已飞身扑出,掠出二三十丈后,衣袂破空声接连传来——被她遛了大半宿的黑衣人终于追了上来。

  黑衣人追杀江晚照一路,没少在她手里吃亏,此刻好不容易截住姓江的,二话不说就拔刀上前。

  江晚照奔波大半宿,又是以少敌众,兀自气势汹汹、来者不拒。她像一把锋锐无双的宝刀,黑衣人一层层围拢上来,又被一层层捅穿,乍一看简直像是排队上前送菜的。

  这女子被“诛心”之毒禁锢多年,如今遗毒尽去,正如去了镣铐的猛虎,闯入狼群亦是丝毫不惧。两边缠斗半晌,为首的黑衣人不免心生焦躁,探头张望一遭,突然皱眉道:“等等,怎么只有她一人?那姓齐的小子呢?”

  他打了个手势,围攻江晚照的黑衣人心领神会,当即分出小半人手,以缠斗的战圈为中心,水波一般向外搜寻过去。

  看似分身乏术的江晚照就在这时转过身——她一双眼睛本是温婉水润的杏仁状,此时却充满了逼人的煞气,为首的黑衣人被她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没等他回过神,江晚照突然亮出左手,指间赫然扣着一把火铳,只听炒豆般的爆响接连炸开,四下散开的黑衣人扑倒在地,后背无一例外破开血洞。

  为首的黑衣人瞳孔骤缩:“连珠铳……居然是连珠铳!”

  话音未落,森然铳口已经转过来,黑衣人吓了一跳,不顾一切地向旁扑倒。下一瞬,爆裂的弹丸与他擦肩而过,黑衣人只觉得肩头剧痛,伸手摸了把,居然摸到满把血迹。

  他痛怒交加,用东瀛话不顾一切地嘶吼道:“散开!用天罗地网……拦不住就困死她!”

  江晚照百忙中没听清“天罗地网”四个字,不过,她很快明白了东瀛人的用意——细而坚韧的金属丝交错而至,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那样密不透风的“网”,几乎能将劲风与星辉捕捉其中,何况□□凡胎的人?

  当江晚照成功将东瀛人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一刻,她也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