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55章 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江晚照左脚尖在右足足背上一点,本已力竭的身形居然再次拔起,当空翻转时腰身几乎完全仰倒,与地面保持水平状态,间不容发地躲开两记飞刃。

  眼看一绺长发要被薄刃削断,江晚照百忙中吹了口气,两绺鬓发轻悠悠地飘起,恰好和飞刃寒芒擦肩而过。

  姓江的海匪头子出手极快,人还没完全落地,长剑已然出鞘。她在空中调整好姿态,以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落在地上,剑光倏忽闪现,将周遭三尺内的空气绞碎成齑粉。

  然而屋子里空荡荡的,江晚照势不可挡的一剑如斩棉絮,她定睛细瞧,发现角落里躺着一个黑衣人,喉间血管被利器割开,血迹汩汩冒出,居然还没完全断气。

  江晚照微微皱眉,等那黑衣人死透了才走上前,半天没找见凶器,只在墙角发现一块碎瓷,尖锐的利角上沾了鲜红的血迹。

  江晚照越瞧眉头皱得越紧,将屋子里里外外搜寻过一遭,最终在屏风后发现一座木箱。箱子大约有八尺长、五尺宽,里头垫了软褥,刚好能躺下一人。箱角和褥子上沾了不少血迹,可想而知,如果箱子里真的藏了人,必定受了不算轻的伤。

  江晚照微一闭眼,已经想明白前因后果——客栈起火和琉球军的骤然出现都是她有意为之,却在无意中帮了“有心人”一把,不管箱子里的人是不是靖安侯,他都是趁着骚乱之际,用碎瓷偷袭了仅剩的看守,然后在江晚照破窗而入的瞬间逃窜出去。

  既然看守脖子上的血迹还没完全干结,偷袭他的人一定没走远!

  一念及此,江晚照想也不想地追出去,探头张望片刻,终于在楼梯拐角的墙壁上发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血手印。

  “是他!”江晚照微微眯眼,有那么一瞬间,简直难以置信,“可他都伤成这样了……到底是怎么强撑着杀死看守,又挣扎着逃出去的?”

  那具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力量?

  江晚照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顺着楼梯追下去,从后厨侧门闪身而出,只见后院火光冲天,已是一片人仰马翻。匆忙间,她实在辨不清那人逃向何方,只能往人少僻静的角落里寻去。

  江晚照身法轻巧,一路上几乎没惊动什么人,耳听得头顶不时传来夜枭啼鸣,心知齐晖和成彬一直在暗中护卫。她闪身避开一匹惊马,后背紧贴上矮墙,电光火石间,墙角暗影中突然探出一只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这一下疾如劲风,江晚照却如脑后有眼,百忙中偏头避过,顺手拧住偷袭者的手腕。这一下擒拿手本是齐珩教她的,端的是狠辣精准,然而触手她就发觉不对,这人手腕上湿漉漉的,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涩味,竟是被鲜血浸透了。

  江晚照蓄势待发的力道蓦地顿住,迟疑了一瞬:“……齐珩?”

  藏身暗处的偷袭者微微一震,大约是听出她的声音,强撑着的一口气骤然松了。下一瞬,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往下栽倒。

  江晚照手忙脚乱地扶住他,伸手却摸到满把温热的血迹。她这辈子没这么慌乱过,有那么一时片刻简直不敢碰他,直到那人软塌塌地滑落在地,姓江的海匪头子才回过神,赶紧将人扶进暗角。

  “你怎么样?”她低声道,“还……撑得住吗?”

  角落里的男人没说话,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从黑暗中传来,每一下都压抑着颤抖,好似忍耐着极其可怕的痛苦。

  江晚照脱下大氅裹在那人身上,耳听得远处的厮杀声不断逼近,屋檐上甚至响起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她把心一横,嘬唇打了个呼哨,只听不远处惊马嘶鸣,那匹跟了她两三年的坐骑挣脱缰绳,飞奔而来。

  江晚照的轻身功夫着实过硬,纵然带着一个人,来去依旧如风。她翻身上马,猛地一振缰绳,那马脚程好快,风驰电掣般冲出重围,往夜色深处而去。

  江晚照听到身后传来兵刃交击声,心知是齐晖和成彬与东瀛人交上手。但她不能回头,再多的担心也只能压在心底,因为她怀中之人重逾千金,这一刻的回头意味着之前的诸多心血尽皆付诸东流。

  东瀛人不依不饶地追在身后,可惜再高明的身法也跑不过四条腿,只听一记嗡鸣,尖锐的破空声追至身后,江晚照不能回头,只得矮身伏在齐珩后背上,仗着软甲牢靠,替他硬生生挡下一击。

  她身上软甲是天机司出品,全大秦数不出五件,质量着实过硬。两头尖的暗器虽然打得背心生疼,却没能突破软甲的护持,滴溜溜滚落地上。

  江晚照忍痛抽了坐骑一鞭子,骏马仰头嘶鸣,离弦之箭般窜入黑夜。

  那坐骑是云梦楼从西域舶来的良马,脚程快得惊人,居然将一干黑衣人和琉球驻军远远甩开。江晚照不敢停留,一口气奔出二三十里,直到追杀声逐渐低落,她才放慢脚程,策马进了树林。

  此时已是深夜,周遭只有风声来去,江晚照寻了个挡风的角落,先点起篝火,又用树枝落叶铺成床铺,这才将齐珩扶上去:“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齐珩没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江晚照三两下剥掉他衣裳,发现此人内外衣衫都被血迹和冷汗打透了,那重重累累的伤痕盘踞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

  江晚照拿着药瓶的手抖了抖,居然不知从何着手。

  她定了定神,不怎么讲究的撕开里衣,用烤过的匕首割下腐肉,再将药粉一层层敷上去。齐珩陡然扬起脖颈,咽喉处的淤紫印子暴露在视野中,扭曲到几乎变形的手指揪住满把草根。

  江晚照顿住动作,不过脑子地问道:“疼吗?”

  问完了她才意识到这话有多蠢,可惜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然而齐珩听到了,他把干裂的嘴唇咬到出血,极其迟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倾过身,喷出一口忍耐许久的血。

  江晚照替他处理伤口时就发现了,齐珩最严重的伤势不是拷打造成的外伤,而是他前胸和后背各有一个青紫掌印,皮肉肿起半指高,掌力直透内脏,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江晚照将随身药囊搜寻过一遍,捡出止血化瘀的药丸,硬是用水囊给他灌下去。齐珩咽喉有伤,每吞咽一口都似吞了刀片,不留神走岔了气,顿时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

  江晚照私底下曾无数次设想和靖安侯再相见的情形,万万没料到会是在这种境况下。她有心冷嘲热讽几句,看着齐珩一身内外伤势又实在不敢开口——唯恐自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只得用大氅裹住齐珩,手心贴住那人后背,将一股热气不容分说地渡过去。齐珩微微一震,半晌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终于缓过一口气,急促的呼吸声总算慢慢平复。

  他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江晚照臂弯里,姓江的海匪头子本想将他推开,又怕出手太重叫他伤上加伤,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污糟气,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堂堂靖安侯,居然混到这份上……你是真的蠢还是脑子进水了?”

  齐珩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他实在没力气,只能偏过头,用冰凉的脸颊贴了下她的手。

  江晚照:“……”

  她活像被蛇信舔了,惊出一身坐立难安的冷汗。

  江晚照不通医理,可光凭一双眼睛也看得出齐珩受伤极重,根本禁不住赶路奔波。然而她同样清楚,东瀛人和琉球官兵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她必须带着重伤的靖安侯尽快赶回琉球都城,才能从四面楚歌的绝境中杀出一条活路。

  但这显然不轻松。

  “我能想到的,东瀛人和徐恩允也能想到……”江晚照拈过树枝,在泥地上信手涂画,“与其自投罗网,不如另辟蹊径——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还是他教我的。”

  她刚想到这里,怀里的齐珩忽然微弱挣扎,他似乎在竭力忍耐伤势造成的痛楚,却实在耐受不住,在江晚照怀中发出辗转的呜咽声。

  此际夜深人静,星河皎皎当空,江晚照听到自己心口传来极细微的动静,仿佛固若金汤的城防在风吹雨淋、潮打回头中一片片剥落。

  她迟疑片刻,微微俯下身,用脸颊贴了下齐珩汗湿的额头:“怎么?疼得很厉害?”

  齐珩微乎其微地一震。

  说来也怪,江晚照分明什么都没做,靖安侯的挣扎与呜咽却逐渐平复,仿佛浑身伤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不由分说地抚平了。

  他们只歇息了两个时辰,江晚照就熄灭篝火,带着齐珩继续前行——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海匪头子并未南下,而是继续向北。这一路既是快马加鞭,又是猝不及防,东瀛人和琉球驻军还没反应过来,江晚照已经在各路野心家的盯视中失去了踪迹。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云梦楼的耳目,消息传回丰胤商行,丁旷云尚且稳得住,江晚照麾下部将却有些坐立难安。

  当日,江晚照带着齐晖和成彬孤身离去,留下卫昭和韩章拖住东瀛伏兵,将失散的亲卫一一寻回。待得一行人回到都城,才发现自家主上没了音信,别说设法接应,就连她人在何处都毫无头绪。

  韩章关心则乱,难免有些慌了手脚,忙不迭来找丁旷云:“丁楼主……”

  丁旷云正在看暗桩送回的线报,闻言竖起手掌,截断了韩章的话头。

  韩章只得将满腹焦灼强咽回去,耐着性子等他看完线报。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光景,丁旷云才慢慢呼出一口气,将纸条挪到油灯上烧了,头也不抬道:“想说什么?”

  韩章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等到丁旷云开口,忙道:“丁楼主,我家主上到现在还没有音信,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丁旷云沉吟再三:“以阿滟的身手,就算只剩她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被人困住……再不济,她都该设法给暗桩递个信。”

  韩章急得直跺脚:“可不是!主上到现在都没消息……您说,我是不是该带人出城接应?”

  丁旷云掀起眼帘:“你知道上哪接应吗?”

  韩章:“……”

  哑口无言。

  丁旷云站起身,在偌大的前厅里来回踱步,镶金嵌玉的折扇扑出阵阵凉风,但凡待在厅里的——从韩章到卫昭,无不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是阿滟一个人,断没有落入东瀛人手里的道理,最大的可能是她被某种意外绊住了手脚,”丁旷云思量道,“而这个‘意外’……很有可能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一直没吭声的卫昭倏尔抬头,脱口道:“先生的意思是……齐侯?”

  丁旷云点点头。

  “如果阿滟真是和齐侯在一起,事情就棘手了……”他喃喃道,“东瀛人和徐恩允一定会对她百般追杀,她人生地不熟,又带着一个重伤的齐侯……这不是给人送菜吗?”

  韩章本就着急,听他这么一说,越发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想也不想就往外走:“我带人出城,一路往北,总能碰见主上!”

  身后传来丁旷云的反问声:“如果阿滟根本没往都城来呢?”

  韩章顿住脚步,和卫昭异口同声:“什么意思?”

  “线报上说,这些天,琉球驻军频频异动,却不是往都城方向,而是一路向北,”丁旷云垂下眼帘,“这不是回都城的方向!”

  韩章转过身,和卫昭对视一眼,试探着问道:“丁先生的意思是……主上并不想回都城?”

  “或者说,她不能回,”丁旷云将自己代入江晚照,不难推测出她的心思,“咱们能想到的,东瀛人和徐恩允也能想到,他们一定会在回都城的路上设下重兵……阿滟不回都城,就是不想自投罗网!”

  韩章顿时急了:“那怎么办?照您这么说,主上现下的处境不是很危险?”

  “确实危险,但也未必是绝境,”丁旷云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帛,上面绘制了琉球舆图,他研究半晌,手指点中某处角落,“这里……就是阿滟要找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