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51章 鸿门

  青龙战舰威力无双,然而令所有人诧异的是,那近乎无敌的战舰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凭借庞大的身形破浪而来,缓缓分开玄武战舰与琉球商船,以一个极具保护性的姿态,将商船挡在身后。

  青龙炮口高高扬起,威慑性极强的指住玄武指挥舰,即便只是蓄势待发,玄武严丝合缝的阵型依然出现细微的骚动。

  “为什么撤退?”玄武指挥舰上,东瀛指挥官厉声道,“就算青龙再强,也只是区区一艘战舰,给我全军压上!我就不信拿不下它!”

  他话音未落,指挥舰船身忽然剧烈震动,爆破的巨响自船尾炸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只见船尾炸开火光,熊熊黑烟冲上云霄,偌大的船身摇摇欲坠。

  东瀛指挥官目眦欲裂:“怎么回事?敌军在哪里?”

  指挥舰上的船员茫然四顾,东张西望过一遭,忽然脸色大变:“在水里!水下有东西!”

  闻言,东瀛指挥官三步并两步地扑到床边,探头往下张望,只见碧蓝的海底隐隐绰绰,无数幽灵般的影子在船身间往来穿行。东瀛船员惊呼嚎叫,箭矢雨点般落入海中,却伤不到敌军分毫。

  趁着这个空当,青龙掩护着琉球战船,从玄武军阵中不慌不忙地撤出,继而转道向西,扬长而去。

  “琉球商船遭遇玄武截击”的消息很快传回琉球,王廷上下为之震动——琉球乃是大秦属国,两国一向亲近友好,如今却说翻脸就翻脸,琉球王廷难免心怀忐忑,唯恐这株靠了几百年的大树突然不牢靠了。

  大为震动的不只琉球王廷,同样开设在都城的东瀛商行也收到了消息。亲卫等候半晌,紧闭的房门终于推开,徐恩允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冲身旁伸出一只手。

  亲卫微微一愣,候在门边的侍从适时递上一块布巾,徐恩允顺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揩了揩手。

  亲卫打眼一扫,瞥见他手上沾了血痕,心头倏忽一跳。与此同时,虚掩的门缝里传出一声尖锐的呼啸,仿佛有人闷哼了一声。

  亲卫悚然一震,徐恩允就在这时带上房门,目光似笑非笑地扫来:“怎么了?”

  亲卫忙不迭低垂眼帘,从怀中取出线报,双手呈上。

  徐恩允一目十行地扫完,眼角不动声色地弯下:“果然不出我所料,青龙出手了。”

  他语气平和,乍一听不辨喜怒,亲卫却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青龙这一手,我可有点看不懂了,”徐恩允仿佛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话,“她对大秦朝廷不假辞色,可但凡牵扯到大秦国运,她又心慈手软、迁延顾后……较真论起来,这个草莽匪类倒是比江南驻军还有‘戍守边陲’的自觉。”

  亲卫心知肚明,他并不是真的向谁征求意见,因此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是一根会喘气的人肉桩子。

  “有趣……真是有趣!”徐恩允笑容温和,“去下封帖子吧!”

  亲卫怔了怔:“下……帖子?给谁下?”

  “丰胤商行,白老板,”徐恩允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就说,有故人约她见面。”

  亲卫虽然不明所以,依然按照吩咐将帖子送到丰胤商行,几经转手,最终落到江晚照手上。

  江晚照展开孔雀羽扇,将那封描金的薛涛笺接到面前,展开扫了眼,旋即拿到火烛上烧成一团灰。

  自从江姑娘不知从哪弄来一把花里胡哨的孔雀羽扇,丁旷云就再不显摆他那把镶金嵌玉的折扇。这云梦楼主大剌剌地翘起二郎腿,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汽:“徐恩允说了什么?”

  江晚照合拢折扇,在桌沿上轻敲了敲:“你猜不到吗?”

  这仿佛一个信号,很快,屋外传来急促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干亲卫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帘外单膝跪下,静候江晚照吩咐。

  丁旷云了然:“徐恩允约你见面?”

  江晚照长身而起,华丽的衣摆从太师椅上掠过:“他来者不善,我若是见招拆招,未免落了下乘……”

  丁旷云往太师椅上一靠,一条腿大剌剌地架在另一条腿上:“你下定决断了?”

  江晚照一只手已经拨开珠帘,脚步却在这时微微一顿:“我的恩怨自己来报,用不着别人插手……姓徐的想横插一杠,也得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斤两。”

  她身形微晃,人已闪出帘外,丁旷云手中茶盏不着痕迹地顿了一拍,若无其事地放回案上。

  徐恩允的帖子上写得很清楚,约丰胤商行背后的主人会面,地点却不在京城,而是在海边的座船上——江晚照和丁旷云心知肚明,丰胤商行和琉球王太子干系匪浅,沿海军港却是姓徐的地盘,他玩这手调虎离山,就是猜透了江晚照的打算,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徐恩允这一场是鸿门宴,刀锋却不是对准你,”马车车厢中立着一方棋盘,黑白双子杀得难解难分,丁旷云沉吟再三,用一枚白子截断黑点的起势,“他是在试探你。”

  江晚照初学对弈,下手却毫不留情,回了他一记狠辣的杀招:“他是在试探我……可若试探不成,这枚棋子就没了用武之地。”

  她一边说,一边将截杀的黑子从棋盘上提起,丢回棋盒里。

  “你想暗度陈仓,”丁旷云一边说,一边落下一子,封住江晚照的后路,“可是徐恩允不给你这个机会,他封死你的后路,你已身陷重围,自保尚且不难,可是要把陷入重围的弃子带出……就是险之又险。”

  “他用弃子做诱饵,是引你孤军深入,也是试探你的心意,”丁旷云说,“你若置之不理,这便是一步聊胜于无的废笔,你若落入毂中,就是正中他下怀。”

  “我闯过无数死地,也落过无数人的毂中,若是明知必死就不敢往套里闯,我也握不住这偌大的四海权柄,”江晚照淡淡道,“徐恩允想试我心意,我就如他所愿,只是这步废子该怎么走,可不由他说了算。”

  她突然展开孔雀羽扇,华丽的尾羽扫过棋盘,将满盘棋子拨乱:“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是他当年教我的。”

  丁旷云眼看要占上风,却被她一通胡搅蛮缠打乱了布局,简直哭笑不得:“你、你可真是……”

  江晚照抬起头,浓墨重彩的眼角微微收敛,那一刻,她的侧脸和当年的靖安侯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琉球海军积贫积弱多年,那点家当别说大秦正规军,就连江晚照都不放在眼里。可是这一回,海边矗立着一艘巍峨的安宅船,船身披红挂绿,仿佛一位盛装待嫁的新嫁娘。

  徐恩允帖子上说得客气,礼数也做得十足周全,江晚照人还没下车,他已经候在驻军营地门口。谁知车帘掀开,里面窜出一头毛茸茸的小老虎,半大的虎仔仰颈咆哮,奈何身量还没长成,只能发出毫无威慑力的奶音。

  徐恩允先是觉得这幼虎莫名眼熟,紧接着,车厢里走下一人,俯身抱起幼虎。小老虎见了她就跟见了亲娘似的,嘴也不张了,爪子也不挥了,靠在江晚照颈窝里哼哼唧唧,活像一头要奶吃的家猫。

  江晚照在它后背上捋了两把,小老虎顿时安静下来,江晚照这才抬起头,对徐恩允客气地笑了笑:“徐先生,久等了。”

  军营门口生了一排紫藤,海风呼啸吹拂,花瓣轻扬如仲夏夜里的薄雪。江晚照被扑了一头一脸,连孔雀羽扇都落满花瓣,她抖了抖扇子,孔雀尾羽摇出团团香风,那华丽的翎羽映着阳光,与她眼角的妆容相映成辉。

  徐恩允双手执扇,对江晚照欠身一礼:“江姑娘,月余不见,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江晚照一只手托着分量不算轻的小老虎,她环顾左右,忽然来了句:“饭好了吗?我饿了。”

  徐恩允:“……”

  行吧,架势摆得十足,骨子里还是个三不着两的海匪头子。

  徐恩允迎客的礼数隆重,十来个浓妆艳抹的舞伎候在舷梯下,花团锦簇地招摇过市。江晚照受靖安侯熏陶多年,实在受不了这种排场,被舞伎的大白脸丑得眼睛疼,只得展开孔雀羽扇挡在眼前。

  徐恩允:“怎么,江姑娘对在下的迎客礼数不满意吗?”

  江晚照:“除了这几个丫头长得磕碜点,其他都还好。”

  徐恩允用羽扇给自己扑出一团凉风,有那么一瞬间,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当初靖安侯到底瞎了哪只眼,才能看上这么个货色。

  安宅船的大厅早已布置妥当,两侧矮几布好了酒菜,江晚照和徐恩允分宾主落座,姓江的海匪头子只扫过一眼,就觉得辘辘的饥肠像是被石头镇住了,半点胃口也无。

  她用筷子翻了翻菜色,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都什么啊?生鱼片、腌白菜、冷饭团……你们东瀛的待客之道怎么比底下的大白脸还磕碜?前三十年就吃这些,难怪长得一脸菜色,看着就病怏怏的。”

  徐恩允抓着筷子的手指骤然绷紧,力道大得骨节都在咯咯作响。

  因为江姑娘的一句话,徐先生事先准备好的歌舞表演临时取消,他和姓江的海匪头子寡淡无味地吃完一顿清汤寡水,吃得江晚照嘴里快淡出鸟来。

  “亲娘啊,我果然不该来,”江晚照心想,“天天吃这玩意儿……难怪东瀛人都长得跟三寸丁似的。”

  仿佛知道这草莽出身的货色在想什么,徐恩允放下酒杯,含而不露地弯下眼角:“看来江姑娘是对今日的宴饮不太满意,不如这样——在下安排了一项节目,倒是可以为姑娘助助兴。”

  江晚照把小老虎放在地上,小老虎追逐着挪动的光影,一路往大厅入口去了。谁知刚奔到门口,迎面正撞上一行人,黑黄相间的毛团趔趄了下,一屁股墩在地上,被激怒似的嗷嗷叫唤。

  江晚照低着头,将一块蘸了芥末的生鱼片塞进嘴里,然后被呛人的辣味逼住眼目,差点落下泪来。

  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水望出去,还没看清人影,先听见“当啷”作响的铁链声。电光火石间,江晚照心头倏跳,赶紧眨了眨眼,将眼泪硬生生地眨没了,而门口的铁链声也到了近前。

  江晚照梗着脖子,好不容易才将那股催人泪下的辣味强压下去,她不着痕迹地抹去泪花,再抬头时,已经含起天衣无缝的笑意:“多年不见,别来无恙……齐帅?”

  “当啷”的铁链声骤然顿住,齐珩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晚照,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身后亲卫模样的男人就在这时推了他一把,用东瀛语喝斥了句什么。

  在江晚照看来,那一搡的力道不算大,齐珩却踉跄了好几步,铁链拖出“叮铃咣啷”的动静。

  他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下,才将一口到了嘴边的淤血强咽下去。

  “江姑娘和齐侯也算旧相识,今日请齐侯来做陪客,再合适不过。”徐恩允意味深长道,“江姑娘,能在此地见到齐侯,你似乎并不惊讶?”

  江晚照扬起眉梢,所有的惊涛骇浪、五味陈杂都被一副无懈可击的画皮掩盖住:“该遇上的总会遇上,就算不在这里遇见,我也会亲自找上门……没什么好惊讶的。”

  徐恩允打了个手势,东瀛亲卫摁住齐珩,押着他入座。齐珩两腮陡然绷紧,眼角微乎其微地抽搐了下。

  两人离得不近,然而姓江的海匪头子长了一双鹰眼,哪怕隔了两三丈,依然能看清那人手指和手腕上的累累伤痕——那已经不是单纯的用刑,而是要活生生夹断他双手指骨!

  江晚照眯紧眼角,孔雀羽扇骤然展开,挡住了一闪即逝的杀意与戾气。

  齐珩将拖着铁镣的双手艰难地摆在案上,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不过短短数日,那双曾经紧握军权、震慑住四境芳邻的手腕已经面目全非,腕骨扭曲到几乎变形,被沉重的铁镣拖得往下坠去。

  齐珩深吸一口气,将难以自抑的颤抖强压下去。

  “江姑娘,”徐恩允饶有兴味地说,“在下听闻,你当年身陷靖安侯府,曾和靖安侯有过肌肤之亲——如今看到他落难蒙尘,该不会心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