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49章 蒙尘

  尚将军的脖颈仿佛锈住的刀柄,半晌拧不过劲。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僵硬地扭过脸,恰好那名“亲卫”就在这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狭路相逢。

  “尚将军,”那人客气地点了点头,“劳烦亲自送我们一程。”

  尚将军只觉得喉头干涩,片刻前的杀伐决断,被此人用一记冰冷森然的盯视打碎驱散。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徐恩允冷冷的声音:“好久不见……齐侯爷。”

  尚将军这才找回声音,面颊艰难地抽搐两下,明知不能露怯,依然在“举重若轻”和“惊骇欲绝”之间徘徊不定:“你……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就在昨晚的林子里,”齐珩淡淡道,“幸而尚将军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本侯家将身上,才给了我可趁之机。 ”

  尚将军被他一双眼睛盯得后颈嗖嗖冒冷汗,有心说两句壮足自己声威的豪迈话,奈何刀尖抵住自己后腰,实在壮不起来:“这、这里可是琉球!你要是对本将军动手,自己也跑不掉!”

  齐珩神色漠然,他将大半个身子藏在尚将军身后,唯独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牢牢盯住他身后的徐恩允:“将军言重了,琉球虽为大秦属国,却一向军政自治,齐某再胆大妄为,也没有在属国领地手刃朝廷命官的道理。”

  尚将军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听齐珩下一句道:“只不过……在自己的辖地屠戮当地百姓,这就是琉球朝廷的王法吗?”

  尚将军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身后的徐恩允阴恻恻接口道:“齐侯不必白费唇舌,你眼下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齐珩饶有兴味地望着他:“那徐先生不妨猜猜,我和这位尚将军,究竟谁先死?”

  他话音未落,手中短刀已经无声无息挺进半寸,堪堪捅穿尚将军的铠甲和里衣,划破他腰间油皮。尚将军不由大骇,连声叫道:“住手……你到底想怎样?”

  尚将军当然不认为齐珩不敢对他下手——“大秦军神”是何等角色?连北戎东瀛都是说揍就揍,区区一个属国将军自然也不在他眼里。何况,自从齐珩踏上琉球领地,就被琉球军百般追杀,时至今日,齐珩若猜不透这背后主使,也是白长一双眼睛。

  千般思绪涌上心头,尚将军咬紧牙根,恶狠狠道:“你……你到底想怎样?”

  齐珩神色坦然:“本侯方才说了,要劳烦尚将军送我一程。”

  他话音顿住,转头望向面露惊恐的琉球百姓:“还有,你我的恩怨与此间百姓无关,还请尚将军切勿与之为难,否则……”

  尚将军炸开浑身寒毛,几乎以为腰间刀锋要刺破血肉,谁知齐珩只是淡淡道:“否则,就算我殒命此地,也自然有人将尚将军今日所为转告贵国国主。”

  尚将军被他拿住软肋,纵使恨得牙痒痒也无济于事。他固然不愿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却更怕齐珩狗急跳墙当场下手,一念及此,便要讨饶服软:“大秦琉球原是一家人,有话好商量……”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尖叫,却是徐恩允身旁的精壮汉子从村民中拖出一名少女,同样用匕首抵住脖颈。徐恩允摸出羽扇轻摇了摇,悠悠笑道:“齐侯,你有人质,我也有人质,你且猜猜,咱俩的人质谁先没命?”

  齐珩眼角眯紧,尚将军已经厉声喝道:“姓徐的,你疯了不成!本将军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有好果子吃!”

  徐恩允不为所动,轻嗤一笑:“将军此言差矣,今日若走了此人,您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陪葬,与其满门皆灭,倒不如用您一人性命换取他们的平安荣华,您觉得呢?”

  尚将军与琉球国主有亲缘关系,背景深厚,不然也没法压倒当地的布政文官,成为盘踞当地的土皇帝。他横行霸道惯了,谁知临了阴沟里翻船,竟然被姓徐的摆了一道,顿时目眦欲裂:“姓徐的,你个过河拆桥的兔崽子!想拿老子当垫脚石?做梦!”

  他厉声喝道:“来人,给我将这小子拿下!”

  然而周遭静悄悄的,左右亲卫无声交换过一轮目光,没人动弹。

  尚将军既惊且怒:“你们……你们聋了不成!”

  徐恩允摇动羽扇,轻轻一笑:“将军不必动怒,他们都是聪明人,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将军飞扬跋扈,待下严苛,您那位副将却恰恰相反,谦逊温和又礼贤下士,军中将士自然更拥戴他。”

  尚将军虽与徐恩允合作,却一直不将其放在眼里,万万没想到这姓徐的竟敢反摆自己一道,顿时气炸了肺:“你、你这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徐恩允却没心思搭理他,而是将目光投向齐珩:“齐侯,你有尚将军在手,我有这些村民做人质,咱们且看看,杀到第几人时你才会心生恻隐?”

  他话音落下,竟然不给齐珩思量的时间,毫不犹豫地打了个下切的手势,身旁亲卫会意,抵着少女脖颈的匕首就要往里一收!

  电光火石间,齐珩突然推开尚将军,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亮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短铳!

  琉球军在火铳底下接连吃亏,冷不防瞧见,直如惊弓之鸟般,不顾一切地往两旁散去,连那精壮汉子都下意识缩脖端肩,将那少女当成肉盾挡在身前。

  齐珩目光冷锐,袖中陡然飞出一条马鞭,缠在少女腰间,将人用力扯过。汉子猝不及防,仓皇间居然松了手,然而他立刻反应过来,奋不顾身地扑上前,竟是不惜性命也要将人抢回!

  齐珩不欲与他拼命,抬手一搡,将琉球将军高大的身形推到那汉子怀里。这一推何止数百斤力道,汉子功底扎实的下盘居然禁受不住,险些被琉球将军压在下面。

  齐珩身形骤转,犹如暴起发难的狼王,直奔徐恩允而去!

  他在兔起鹄跃间判明形势,尚将军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障眼法,真正说了算的其实是徐恩允,只有拿下他,才能扭转眼下的劣势。他这一扑全力施为,直如狮象搏兔,周遭亲卫大呼小叫地迎上前,却连靖安侯的衣角也抓不到。

  齐珩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徐恩允脖颈皮肉,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捏断他的脖颈。然而下一瞬,合拢的手指陡然脱力,从咽喉要害处颓然滑落。

  徐恩允好整以暇地后退两步,继而垂落视线,与踉跄跌倒的齐珩平静对视。

  齐珩的力气潮水一般消退,他颤抖着抬起手,从肩膀上拔下一根小小的银针。在他身后,“少女”不动声色地撕下伪装,露出易容下的真面目——那原来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身形蛇一样柔软,指缝间闪烁着隐约的寒光,盯着齐珩的眼神森然又贪婪。

  齐珩猛地一咬舌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举起短铳,亲卫惊呼着挡在徐恩允身前,却见齐珩用力掼下,将短铳砸了个分崩离析。

  一干亲卫不明所以,唯独徐恩允眼神阴沉——这些年,东瀛虽然在军器战备上大步追赶,终究不比大秦积淀深厚,层出不穷的军备火器令人应接不暇,任凭东瀛拍马也赶不及。

  连珠火铳就是其中之一。

  徐恩允铁了心生擒齐珩,除了靖安侯在大秦军方举足轻重的地位,更要从他身上套问出大秦火器军备的奥秘。

  然而他百般手段还没来得及施展,已经被齐珩用这样一种毫不妥协方式击碎打破。

  这让徐恩允如何不恼火?

  “好,很好……不愧是大秦靖安侯!”徐恩允脸色铁青,眼角疯狂跳动,“只是你砸了火铳又如何?您一身牵动大秦三军,身份贵重至极,有您一人在手,可比成千上万只火铳管用得多!”

  齐珩不知道那银针上淬的什么毒,只觉得毒发的好快,不过须臾,他半边身体已经麻木,视线越来越涣散,看什么都带重影,意识也在缓缓消退。

  然而他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已经没有靖安侯了,”他低声道,“此行之前,我已上奏天子,请求废除靖安一脉的封爵和名号,麾下照魄亲军撤销编制,打散编入四境驻军。”

  徐恩允瞳孔骤缩。

  “非但如此,我也吩咐了麾下亲卫,若我遭遇不测,不论生死,‘大秦靖安侯’都已死了!”齐珩的意识越来越微弱,唯独嘴角笑意深如刀刻,“一个死人,还能做出什么文章?徐先生,你的百般筹谋终究要落空了!”

  徐恩允不仅眼角跳动,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看着齐珩苍白的笑容,一时竟有种“满盘落索”的错觉。

  只听“呛啷”一声,那匪寇头目罕见地失了镇静,拔刀架上齐珩颈间,开口仍是轻言细语:“齐侯爷,你当真不将自己性命放在心上?”

  齐珩轻轻一笑,未及开口,身后厉风陡然劈落。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吃了这记手刀,再也支撑不住,仆身栽入黑暗。

  纵然是锋刃无双的国之重器,至此,也终于打落了尘埃。

  徐恩允与靖安侯争斗数年,一直被单方面碾压,直到今日才算切实占了上风——他故意纵走中原暗桩,以一封价值连城的线报为饵,诱得靖安侯孤军深入,又动用了深藏琉球多年的棋子,里应外合,设下天罗地网,终于将这头中原狼王陷入网中。

  可是徐恩允没想到,齐珩居然这么狠,在看透他打算的一刻,便将自身的名誉、权柄,乃至身家性命一一斩断,只留给徐恩允一条无牵无挂的孤拐,让他想利用也无从下手。

  徐恩允费尽心机落下的一枚屠龙之子,登时成了毫无用途的弃子。

  然而徐恩允不甘落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说服驻军副将封锁附近村镇,严密缉查往来行商,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逃窜在外的侯府亲兵。只是琉球毕竟是大秦属国,徐恩允没法对琉球驻军如臂指使,又有当地布政掣肘左右,他打着“缉拿贼寇”的幌子暗中查访,不敢将满腹算计摆在台面上,行事难免有所疏漏。

  饶是如此,琉球沿海封锁港口,商船一律不许外出,即便一时搜不到人,侯府亲兵想要脱身亦是千难万难。

  琉球北地最繁华的城市自然是京师今归仁按司,城中规模最大的商行并非琉球本地所设,而是中原人创办的丰胤商行。商行老板姓白,在南边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不仅能自由往来中原与琉球之间,更借钱财开道,与琉球京师各级府衙间保持着友好关系,扎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更有甚者,坊间有传言说,商行背后有琉球王室的身影,可见其背景深厚!

  出于种种顾虑,琉球驻军固然能严查各地行商,却是万万不敢将主意打到丰胤商行头上。

  丰胤商行的店面极气派,里头是间三进的小院,格局布置与中原殊无二致,只是简素许多。

  传说中神通广大,甚至能“上达天听”的白老板就站在东首的厢房里,往日里总是趾高气昂的脑袋夹紧低垂,对上首之人赔笑道:“主子,来搅事的已经打发走了,您且安心住着,等风声消停些,小人就安排船只送您回去。”

  上首坐了两人,正是江晚照与丁旷云。京师不比乡野,姓江的海匪头子已经换回一身华服,手中的孔雀羽扇摇出阵阵香风,点了大红花钿的眉心却夹着一缕阴云。

  “这趟辛苦白老板了,”当着人前,江晚照的语气神态依旧无懈可击,若非对她极其熟识,甚至看不出她眼角眉梢的凝重,“若非你及时出现,那些苍蝇似的琉球军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白老板听她夸奖,笑容多了几分真诚:“琉球不比大秦,这些年疏于治军,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其实以银钱开道,总能买出一条路来,只是眼下港口封禁,贸然出海太打眼,主子若不着急,大可在此盘桓些时日,也好让属下一尽地主之谊。”

  江晚照思量再三,不动声色地收拢折扇:“我和丁爷可以多留几天,有几个人却得尽快送回中原,你可有法子?”

  白老板觑着她神色,试探道:“主子说的……可是住在后院的那几位?”

  江晚照捧起茶盏,眼皮不着痕迹地撩起,若有似无地扫过他面庞。

  白老板生得富态,两腮犹如发开面的馒头,说话颤巍巍的,兼之满口的吉祥话,看着就喜庆。但是在江晚照面前,他却不敢卖弄机灵,沉吟半晌才道:“眼下港口封禁,想要出海绝非易事,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主子大概听说了,咱们这间商行背后有琉球王室的影子,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只因琉球王太子确实掺了一股。”

  江晚照受丁旷云教导多年,已经懂得听话听音——所谓“掺了一股”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商行定期打点些金银财物、珍奇货色送给琉球王太子,换人家大树底下好乘凉。

  “刚巧最近,小人应承了王太子身边的长史,要将一批稀罕土产运回中原——拉大旗扯虎皮,沾着一个王字,想来港口驻军不敢为难,”白老板搓手笑道,“到时多与那长史塞些好处,请他往王室的护卫里安排几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江晚照压在眉心的阴云略微散去,眼角舒展开:“你办事,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