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42章 出世

  时光如那山涧流水,浩浩荡荡、不舍昼夜——嘉德三十四年年初,靖安侯齐珩自请南下,重整江南防务。

  三个月后,新袭爵的永宁侯杨桢北上辽东,接替辽东统帅一职。

  光阴轮转,弹指又是一年,嘉德三十五年秋,嘉德帝病逝,储君即位,改次年为景盛元年。

  新文武百官随同储君送走嘉德帝的灵柩,转眼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似乎连老天爷也格外眷顾新上位的女帝,从景盛帝登基伊始,四境便格外消停——北戎销声匿迹,三韩俯首帖耳,连一向不消停的东瀛都出奇的平静,掌权太阁、实际上的东瀛国主甚至向女帝送来了国书和贺表,睁眼说瞎话地回顾了一番两国一衣带水的“传统友谊”。

  洛姝被东瀛太阁的贺表恶心得够呛,明面上却不得不温言抚慰一番。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东南走私屡禁不止,不管朝廷如何封锁沿海,依然有那些个要头不要命的亡命徒置办船队、冒险出海。

  其实自洛姝接手国政以来,沿海贸易逐渐开放,对外通商的港口也从原先的两个增加到八个,奈何这星星点点的繁荣满足不了走私商贩无穷无尽的胃口,何况在港口通商还要缴纳各项杂税,哪有自己置办船队来得痛快?

  虽说私自出海风险巨大加,稍有不慎就是血本无归,说不定还要赔上项上人头。可只要成功一趟,所得利润便是一辈子花用不尽,换谁不想博一把?

  原本走私船队的目的地以三韩和东瀛居多,近些年海路贸易日渐繁荣,又不知谁带回了南洋一带“遍地流金”的传闻,有那些胆大的便将目光投向了南边,打算去碰碰运气。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全须全尾地出去了,有没有命回来却是不得而知。

  因为南洋不仅盛产珍珠和香料,还有肆虐猖獗的海匪。

  自嘉德三十四年以来,靖安侯齐珩在江南重整防务,玄武军轮流出击,或驱或杀,一番坚壁清野下来,东南沿海的海匪几乎绝了踪迹。

  在东南沿岸占不到便宜,海匪只能向南转移,行走南洋的走私商队自然成了他们的砧上肉、盘中餐。

  理由也很简单,这些走私商贩有能力置办船队,身家多半不薄,且行踪诡秘,不会引起江南水师的注意。只要手脚干净些,捞一票就跑,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大罗神仙也发现不了踪迹。

  霍长润就是这么个被海匪盯上的倒霉蛋。

  三艘尖首高桅的帆船疾驰而来时,他还没回过神,等到桅杆上凶神恶煞的骷髅镰刀旗映入视野,他才陡然变了色,声嘶力竭地喊道:“海匪……是海匪!快逃啊!”

  这一嗓子可不得了,偌大的海船整个乱了套,水手们拼命划动船桨、调转舵盘,奈何载货太多、吃水太重,而海面又是空空荡荡,连个藏身之所也找不到,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被来去如风的海匪追上了。

  海匪船上射出绳索,末端的铁钩挂住商船,一串海匪手脚敏捷地爬上商船,将所有船员一个不落地提溜上甲板,粽子似的捆了五六排。

  海匪头目最后一个上船,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偏偏瞎了一只眼,瞪着一只狰狞的独眼,低头看来时甚是可怕。霍船主大着胆子偷瞄两眼,想起沿海一带的传说,心头突然“咯噔”一下,知道遇上了硬茬。

  南洋海匪山头林立,原本徐恩铭在世时还能压制一二,可惜四年前,姓徐的被江南水师剿灭,这些大小海匪没了约束,越发肆虐横行,而这独眼男人便是其中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男人姓毛,单名一个峦字,听说下海前也是好人家出身,还曾考过秀才。不知怎的,他没按部就班地走科举,反而干上了杀人放火的买卖,还干得有声有色,颇有凶名远播的势头。

  想起民间有关此人的传闻,霍船主脸色煞白,额头滚落豆大的冷汗,忙不迭扑上前,拼命磕头哀嚎:“大当家……求大当家开开恩!小人甘愿将整船货物相送,只求大当家放咱们兄弟一条生路!”

  毛峦看也不看他,一只手摩挲着腰间匕首,头也不抬地问道:“货色怎样?”

  他手下小弟早已点明货物,笑着回话道:“是头肥羊!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茶叶丝绸,就够咱们跑这一趟了!”

  毛峦听了,咧嘴一乐:“兄弟们憋了这些时日,是该开开荤了!”

  霍船主也够上道,听了毛峦的话,忙不迭接口道:“看上什么您尽管拿,只求大当家放咱们一马!等我回去了,一定给您立个长生牌位,一天三柱香,保佑您长命百岁!”

  毛峦没搭理他,回头一瞧,他麾下海匪已经将舱底货箱挨个抬上甲板。毛峦从腰间拔出匕首,干脆利落地撬开锁头,抓起茶砖闻了闻,笑道:“不错,都是好货色!抬走吧!”

  部下拿眼角瞄了瞄商船水手,低声问道:“这些人怎么办?”

  毛峦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这还用我教你?老规矩,拿绳子绑上,丢到海里!能活算他们命大,活不下来也是老天收他们,跟咱们兄弟没干系!”

  他话音还没落定,绑成粽子的水手堆里已经发出连天的哀嚎声,霍船主拿额头撞击甲板,发出“砰砰”的声响:“大当家开恩!求您开开恩!”

  他嚎得凄惨,可惜在海匪眼里,这些手无寸铁的水手就是待宰的绵羊——没有哪头虎豹会对咩咩叫的羊羔动恻隐之心。

  两个海匪应声上前,拽住霍船主就往船舷处拖动。霍船主被绑成粽子,仍在拼命挣扎,手指和双脚乱蹬乱抠,生生抠裂了十根指甲。

  右首的海匪不耐烦跟他纠缠,就要一刀鞘拍昏他,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极嘹亮的长唳。

  这一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水手忘了挣扎,海匪也忘了拖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两排残影落霞般到了近前,朱红长翼遮天蔽日,连往来呼啸的海风都被迎头截断。

  毛峦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道:“朱雀……这里怎么会有朱雀!”

  难怪毛峦吃惊,所谓“朱雀”其实是用机械和脂水驱动的巨鸟,据说有日行千里的能耐,造价高昂又威力巨大,一向只在朝廷驻军中配备。乍一见到朱雀,毛峦只以为是江南驻军赶到,后背疯狂炸开寒毛。

  趁着他惊魂未定之际,降低高度的朱雀射出□□,箭头钉入甲板,箭尾连着长绳。一行精壮汉子身手敏捷地顺绳滑落,人尚在半空,乍现的刀光已经劈至面前。

  两名海匪猝不及防,当场溅出一泼鲜血。

  毛峦飞快后退,在电光火石间判明了形势——来人短靠打扮,手中兵刃更是五花八门,绝非朝廷驻军!

  毛峦畏惧的是江南驻军,或者更确切一些,是调度江南驻军的靖安侯,只要齐珩不在,他就没了惊惧。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从哪得来的朱雀,但他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拔刀厉斥道:“来者何人?无名鼠辈,还不报上名来!”

  最后落下的一人身形瘦削,出手却犹为狠辣,不过一眨眼,毒蛇般的软剑已经连取三人性命。“他”将剑锋上的血迹振了振,抬头眯眼一笑,让毛峦吃惊的是,这竟然是个女子,眉心点着大红花钿,发间别了支金凤簪。

  “毛峦是吧?”那女子对他笑了笑,“久闻大名,今日一见……阁下比起当初的徐恩铭可是差远了。”

  毛峦惊疑不定:“你认识徐老船主?你到底是谁?”

  女子撩起一缕垂落鬓畔的碎发,不疾不徐地掖回耳后:“江滟。”

  毛峦显然听过她的大名,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盯着她的眼神活像见了鬼。

  早在六七年前,“江滟”也是东海上响当当一号人物,比起徐恩铭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这女子命数不佳,偏偏遇见了靖安侯这尊煞星,不仅麾下船队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齐珩生擒。

  这些年,关于“江滟”的说法一天变个样,有人说她被靖安侯斩了祭旗;有人说她被靖安侯看上,带回京城当了小妾;还有人说她豺狼之性,隐忍蛰伏只为反咬齐珩一口,一旦寻得机会,立刻叛出海外,自此再没了消息。

  时至今日,“江滟”这个名字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一刻横空出世!

  毛峦谨慎后退两步:“你真是江滟?”

  江滟……江晚照懒得跟他搭话,冲身后打了个手势。韩章反手一抹,斩下身后意欲偷袭的海匪人头,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只银白色的圆筒,拧开外壳后抛上半空。

  圆筒在云层间炸开,穿透力极强的红光如霞如虹,映出满堂华彩。

  毛峦正不明所以,海天交界处突然喷起云山雾海,云雾缭绕间,一抹庞大的暗影疾驰而来,速度快到难以想象。

  那仿佛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不动则已,一动便有雷霆乍惊之势。两侧浮翼喷出白雾,船首的龙头高昂向天,发出张牙舞爪的咆哮。

  神龙分海而来,云天亦为之悚动。

  毛峦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他甚至分不清那疾驰于海上的“怪物”是巨兽还是船舰。只是稍一愣神,后颈骤然炸开凉意,毛峦不及细想,合身扑出,那当头斩落的一刀没能取下他首级,只在他后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毛峦蓦地扭头,一个身量中等、面目精悍的汉子冲他咧嘴一笑。旁边的韩章大吼道:“成彬,你也不看准点儿再砍,被这小子反咬一口怎么办?”

  成彬笑骂道:“你懂个屁!我这不是怕主上还要留活口问话,万一砍死了,可救不回来!”

  毛峦听他二人一搭一唱,竟似将自己当成板上鱼肉,不由目眦欲裂。然而他回头一瞧,发现自己带上商船的兄弟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纵然顽抗,也是强弩之末。

  毛峦惊怒交加,回头喝道:“江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却出手伤我兄弟,究竟是何道理!”

  江晚照将拭干血迹的软剑慢条斯理地缠在手腕上,抬头笑了笑:“你长太丑了,我看你不顺眼。”

  毛峦:“……”

  毛船主好悬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气成有出气无进气的葫芦。

  仿佛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打击毛峦,江晚照比了个手势,成彬会意,也从怀里摸出个银白色的小筒,抛上半空。这一回,云层中炸开的是闪烁的绿光,碧莹莹的火花飘落,远处的巨龙战舰似是得了无声的信号,缓缓调转龙头,龙口中的炮膛扬起,赫然对准一艘悬着骷髅镰刀旗的海匪帆船。

  下一瞬,在一众海匪惊骇欲绝的注视中,炮弹怒吼着窜出膛,天崩地裂般砸落。

  曾经不可一世的三桅帆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在火炮摧枯拉朽般的攻势中败下阵来,船身分崩离析,而炮弹余势未衰,斗大的弹片从成彬头顶崩落,险些削下一层头皮。

  成彬大怒,也不管战舰上的人听不听得见,破口骂道:“姓卫的,你要死啊!也不看准点打,削了老子脑袋,老子拧断你的脖子来赔!”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一干黑吃黑的“黄雀”已经料理了剩下的海匪,毛峦被几个精壮汉子七手八脚压住,捆成一团,拖到江晚照跟前。

  江晚照对他没兴趣,瞧都懒怠瞧一眼,反而是货箱里的茶砖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从茶砖上掰下一小块,送到鼻下闻了闻,满意笑道:“确实是好货色,这一船运到南边,能卖不少吧?”

  早有汉子解了霍船主身上的绑绳,将他连推带搡地拖到跟前。霍船主险险捡回一条小命,腿还是软的,弯腰驼背,随时准备跪回去:“只、只要大当家肯放我兄弟一条生路,小人愿将整船货物相送。”

  江晚照打量他两眼,笑了笑:“那怎么成?你们跑船的也不容易,做的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总不好教你们吃亏。”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韩章一眼,韩章会意,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丢到霍船主怀里。霍船主腿还软着,那布袋又份量不轻,直接将他砸趴下了。他哆哆嗦嗦地解开线绳,里头滚出一捧光洁圆润的珍珠,每一颗都足有拇指指腹大小。

  霍船主的眼睛登时亮了,盯着珍珠半晌挪不开视线。

  只听江晚照淡淡道:“这是南洋深海里的明珠,带回中原,十颗就能叫出上千两银子——你看这些可够?”

  霍船主大难不死已是侥幸,没曾想还有发横财的命,简直欢喜疯了。他哪敢说一个不字,忙不迭道:“够……足够了!莫说茶砖,就是将整条船买下都绰绰有余!”

  江晚照领了他的情,掉头吩咐韩章:“让兄弟们四处看看,除了茶砖,有合用的都搬回船上,省的咱们再辛苦采买。”

  韩章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

  霍船主那厢兀自欣喜不已,他是个聪明人,一眼看出江晚照身份不凡,有意结交讨好,赔着笑脸道:“姑娘今日救了在下的命,就是我霍长润的再生父母!往后您有什么话,只管去宁州府吩咐一声,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晚照看了他一眼:“我不用你赴汤,也不必你蹈火,只需你替我做一件事。”

  霍长润正色道:“但请姑娘吩咐。”

  江晚照弯下眼角,眉心花钿与发间金簪遥相呼应,夺目生辉:“烦请霍船主将‘江滟’这个名号传扬出去,越响亮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