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43章 回归

  “毛峦身死”、“南洋易主”的消息就像两枚小小的石子,乍一看掀不起波澜,由此引发的暗涌动荡却是远超所有人预料。

  霍长润记着江晚照的救命之恩,果然将“江滟”两个字传扬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宁州乃至江南地界靠跑船吃饭的商行,无人不知这位强势回归的女匪首。

  传闻越演越烈,终于传到靖安侯齐珩耳中。

  当年齐珩允诺新帝南下重整江南水师,这一南下就是整整三年。三年来,女帝几次下诏催他还朝,都被齐珩以“旧伤复发”为由婉拒。

  屡次三番下来,女帝心知靖安侯心意已决,不好再劝,只得随他去了。

  这一日恰好是清明节,清早起来,齐珩没去江南大营,而是策马去了郊外,身边只跟着齐晖和玄乙两名亲卫。两人追随齐珩多年,对自家少帅多年来的心结最清楚不过,谁也不敢多劝,只当自己是两根能走会跑的人肉桩子。

  江南大营再往东南有一片桃林,每逢花季,桃花盛开如火,灼灼耀目。可惜四月芳菲尽,桃花已谢,只有拇指大的青桃悬挂枝头。林间一带清溪潺湲流淌,溪畔砌了一座小小的坟冢,坟前立着石碑,上书“挚友王珏之墓”几个大字。

  当日军屯一役,王珏惨死许时元之手——许时元恼她坏了自己好事,自然不肯妥善收殓,只命人随便丢去了乱葬岗。待得齐珩平定江南之乱,借助江南驻军和云梦楼的势力四处搜寻,才凭着她身上那枚珊瑚发夹将遗骸寻回,安葬在这片桃林中。

  王珏是孤女,无父无母、无故无友。唯一称得上“亲人”的江晚照又远走南洋,原本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上香火的,然而这三年来,齐珩每逢清明都会出城拜祭,在坟前一坐便是大半天。直到日薄西山,才披着满身露水回城。

  这一带颇为僻静,附近没有人家,也鲜少有人来。谁知齐珩进了桃林,老远就见坟冢前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他心中惊疑,下马奔到近前,发现坟前不知被谁摆了绣球似的花儿,红的是玫瑰,粉的是蔷薇,白的是山茶,还有些一看就不是中原品种,甚至连齐珩都叫不上名。

  那一刻,靖安侯拢在衣袖中的手指剧烈颤抖,额角绷起凌厉的青筋。

  “是她!”齐珩从咬紧的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是她回来了!”

  齐晖从没见齐珩流露出这般神色,心中隐隐不安,忙道:“少帅,就算有人来祭拜王姑娘,也未必是……兴许是云梦楼的人呢?”

  齐珩摇摇头,微一闭眼,复又睁开:“去调江南驻军,即刻排查宁州一带,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然而江晚照似乎早料到靖安侯会有此一着,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也不留痕迹,就像枝叶上的露水,被阳光一扫,瞬间平地蒸发、烟消云散。

  齐珩犹不死心,亲自微服混进商贩船队,终于在一家鱼龙混杂的小酒肆里听到只鳞片爪——在说书先生添油加醋的言辞中,当日那段故事已经变了样,若非说书人明确提到“江滟”这个名字,齐珩甚至不敢相信,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江晚照。

  “……当时,十几艘海匪大船围攻商队,南海上炮火喧天、浪头咆哮。眼看商队无力抵挡,就要被那姓汪的海匪丢进海里,各位看官你们猜怎么着?”

  说书先生很懂得渲染气氛,适时顿住,然后将惊堂木一拍:“……就在这时,只见远处海水突然裂开,青色巨龙分浪而来,那江滟就站在龙首,头顶犹有凤凰盘旋!”

  “她启朱唇、发皓齿,指着那姓汪的海匪笑道:你在东海作威作福我不管,到了南洋就是我的地界,你在我的地盘杀人劫货,买卖可没有这么做的!”

  “那姓汪的哪里肯听,仗着船多势众,就要群起围攻,江姑娘却不耐烦跟他啰嗦,径自拿手一指——只见青龙吐水、凤凰喷火,水火交煎,当时就将姓毛的打落海底,呜呼哀哉,喂了鱼腹!”

  说书人讲得精彩,底下看客听得入神,末了一阵见天价的叫好,铜钱碎银落满盘底。唯独角落里的齐珩神色莫测,额角青筋抽了又抽,只觉得这一段听下来,知道的是说“海匪江滟重现江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救苦救难的玄女娘娘显灵了”!

  齐珩往讨赏钱的盘子里丢了块碎银,也不跟说书先生打招呼,径自出了酒肆。齐晖连忙跟上,走出约一射之地,眼瞅着小巷僻静,四下无人,他才犹豫着开口道:“少帅,方才那说书先生讲的……真是江姑娘?”

  齐珩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同样是一言难尽:“八九不离十。”

  齐晖还想再问,觑着自家少帅神情,又不太敢开口。两人闷头走了一段,齐珩冷静下来,将个中关窍大致理顺:“吐水喷火那段姑且不论,市井说书,难免有所润色。单听‘青龙’和‘凤凰’,你觉得像什么?”

  齐晖虽未经历过三年前那场海战,却也辗转听说了“青龙”。闻言,他皱了皱眉,还是据实答道:“青龙应是‘青龙宝船’无疑,至于凤凰……属下私心听着,怎么有些像朱雀?”

  齐珩用拇指逐一摁动手指关节,半晌才道:“知道青龙与一般的玄武战舰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齐晖摇了摇头。

  “青龙并非普通的战船,它之所以体型庞大,除了携带炮弹、威慑敌人,更能搭载朱雀,从空中观测敌情、打击敌军,”齐珩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说书中的‘凤凰’就是朱雀,而且是专门用于配合青龙的朱雀!”

  齐晖头一回听闻此等秘情,倏尔睁大眼!

  “难怪先帝心心念念要寻回青龙宝船,也难怪徐恩允机关算尽也要得到山河四象……如此神兵利器,一旦握在手里,岂不是称霸四海、所向无敌?”齐晖喃喃道,冷不防一抬头,却见齐珩神色晦暗,掩在暗影下的侧脸竟是如刀削斧凿般凌厉。

  齐晖追随靖安侯多年,对他所思所想再熟悉不过,顺着齐珩的思路稍一深想,不觉面露骇然:“这等神兵利器落入江姑娘之手……少帅,属下并非信不过江姑娘为人,只是她对朝廷心结不小,万一倚仗利器反戈一击……”

  齐珩骤然打断他:“她不会的!”

  齐晖略有些无奈,他是齐珩身边最得力亲近之人,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家主子对江晚照的情谊。偏偏当年那场祸端,许时元在他眼皮底下伤了王珏、纵了江晚照,那没心肝的匪首远走南洋,虽说是龙入汪洋,却将靖安侯的半副神魂也一并带了去。

  从此齐珩心在南洋,身老江南。

  “少帅说的是……江姑娘虽出身草莽,却是深明大义,否则当年也不会协助江南军击退东瀛倭寇,”齐晖不敢触靖安侯的逆鳞,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不过这一遭,江姑娘强势回归,所图恐怕非小。如今市井坊间都在传唱‘江滟’这个名字,想必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少帅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齐珩脚步骤顿,眉头不知不觉地拧成疙瘩。

  无论是靖安侯还是他身边亲卫,都不认为江晚照会对朝廷刀兵相向——那匪首虽睚眦必报,却也恩怨分明,当年挑断许时元手脚筋脉,已是为王珏报了血仇,再要用兵便是“滥伤无辜”。

  既然三年前的江晚照不肯与东瀛人勾结,那么三年后,她就不会兵犯江南、涂炭生灵。

  然而她销声匿迹三年,此刻突然强势回归,要说没有图谋,傻子都不信。她手握青龙、纵横驰骋,四海之内再无可撄其锋者——拔出的刀锋既不是对着朝廷,又是指向哪里?

  齐珩忽然抬起头:“今年的蓬莱集市定在哪了?”

  蓬莱集市本是各路海匪互通有无、贸易往来的集会,只是数年前,横行东海的两大匪首相继授首,底下林立的山头没了话事人,逐渐也有了各路匪帮炫耀身家、争夺盟首的意思。

  然而这两年的情形又有些不同——靖安侯重整江南水师,屡次领兵出海、清剿海匪,大小匪帮不胜其扰,只能抱头作鸟兽散。

  但是退避三舍也有讲究,无非两个路径:要么往北,要么向南。往北是东瀛列岛,那是东瀛人的地盘,虽说前些年,东瀛人在大秦水师手里吃了大亏,消停了不少,可要拿捏个把匪帮还是不成问题。因此盘桓于此的海匪或多或少,都与东瀛内部有所牵连。

  向南则是南洋,虽然不比江南繁华,却是气候湿润、物产丰富。更有暹罗、安南连年派遣商船北上朝贡,若能博上一票,油水也是相当可观。

  这么一块风水宝地,难怪被靖安侯端了老巢的海匪都竞相往南跑。

  可是这半年来,南洋海匪的日子却不大好过,不知从哪窜出一股势力,仗着船坚炮利,竟是将林立的山头扫荡一空。更为发指的是,那横空出世的女匪首掌握了一种新型船舰,非但火力凶猛、航速惊人,更搭载了机械巨鸟——那巨鸟据说是以脂水驱动,能日行千里,与大秦驻军的“朱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本南洋诸匪还抱持着观望态度,谁知那自称“江滟”的女匪首不鸣则已,甫一亮相,就斩了毛峦!

  姓毛的在南洋一带也算颇有势力,大小匪首都得给三分薄面,有他作筏子,海匪们着了慌,不敢和姓江的掰腕子,更不敢触靖安侯的霉头,只得一股脑往北边聚集,试图和东瀛诸岛的海匪联手对外、抱团取暖。

  然而他们到了北边才发现,原本林立的山头已经被人敲打服帖,那位将海匪驯成看门狗的英雄乍一看像个病弱书生,手段却出奇狠辣,连见惯世面的老匪首都心惊不已。

  此人正是靖安侯挖地三尺、却遍寻不得的徐恩允。

  各路匪首见到徐恩允时已经是五月末,他们蛰伏多日,也曾细细打探姓徐的底细。听说,此人父亲是中原人氏,母亲则是地地道道的东瀛人,凭着这点东瀛血统,他在中原和东瀛之间开辟了一条走私航道,更与东瀛大名颇有关联。

  这一年的蓬莱集市便定在东瀛列岛与渤海湾之间的某处小岛上,岛屿虽无名气,位置却很微妙,往北连接三韩,西边便是济南府,若是大秦水师倾巢出动,往东不过两日海路便能撤回东瀛本岛。

  让一干海匪没想到的是,传说中“手段狠辣”的徐匪首居然颇为年轻,看着像是不到而立。虽然是五月底的天气,他却犹为怕冷,披了件厚厚的猞猁裘,端坐在厅堂中央,对一干匪首举杯相迎:“徐某有幸,能在一天之内得见如此多的英雄,实在快慰三生!”

  他话说得妥帖,态度也温文谦和,众匪首不禁将来时的百般忌惮卸去了两三分,寒暄过几句,纷纷落座。

  这小岛面积不大,不过一日就能沿岸兜过一圈。大厅却修建得甚是华丽,角落里甚至安排了乐师弹曲。“铮铮”的琵琶曲中,美酒佳肴相继送上,徐恩允一振大氅,对各路匪首举杯笑道:“各位远道而来,便是我徐恩允的贵客!以后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处,只管知会我一声,但凡在下能办到的,必定替各位排忧解难,万死不辞!”

  他话说得客气好听,却是将自己放在“主人翁”的地位,各路匪首皆是他的“座上客”。再如何“尊贵”,终究落了被动。

  都是曾经横行一方的人物,哪怕落了魄,也不愿将主动权拱手让与他人。座中匪首年纪最大的姓李,在海上跑了二十来年,在一众海匪中颇具威望。见徐恩允拿大,他和众匪首交换过一轮视线,不动声色地笑道:“我等远道而来,确实是叨扰了。只是这海上不比陆地,谁占的山头谁说了算。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打一炮就得换个地方,徐先生就是能耐再大,怕是也一一看顾不过来。”

  徐恩允端着酒杯,在空中顿了片刻,才不着痕迹地放回案上:他听出来了,这些匪首奸滑得很,又是老油条,明明寄人篱下,却不肯低这个头,仗着他年轻病弱,便想占个倚老卖老的便宜。

  “果然都是当惯首领的人物,习惯了被人捧着,连眼色都不会看,”徐恩允微微一勾嘴角,眼底却殊无笑意,“是该有人教教他们分寸了。”

  想到这儿,徐恩允转过头,对身边亲卫吩咐道:“准备了这么久,带上来吧。”

  亲卫答应一声,径自去了,不多会儿,门口传来吵闹声。一干匪首好奇地抻长脖子,想看看他带上什么稀罕物件儿,谁知那“物件儿”拖上来,居然是个五花大绑的人!

  看清那人形貌,一干匪首顿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