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39章 收网

  午门前的攻势一波紧似一波,喊杀声从月上中天一直持续到东方破晓。

  焦颢万万没料到,他自诩兵强马壮的禁军硬是拿不下三千人,眼看头顶一轮明月光华渐消,他终于失去耐性,甩着鞭子道:“泼油,放火箭!御林军不过三千人,我就不信,凭我手上的两万禁军还拿不下一座宫城!”

  可偏偏拿不下来。

  御林军统领廖钊早有准备,调来了所有的强弩手——禁军若是搬云梯强行攻城,他就命人放箭,箭放完了还有滚木擂石,石头扔完了,他不知从哪找来一溜大锅,架在城楼上烧了沸水,就这么滚烫的当头泼下。

  那滋味真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更要命的是,沸水里掺了金汁,一旦中招,不死也得脱层皮。

  眼看一宿将过,焦颢急得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但他翻不过眼前的城门,平日里看着触手可及的宫城,此时竟是固若金汤,任他如何冲击都岿然不动,仿佛在用实际行动告诉焦颢,国朝百年基业、千里江山社稷,不是他一介跳梁小丑能撼动的。

  然而焦颢不甘心,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和江南的许时元一样,早就没了退路——往前一步是盛极尊荣,往后一步是满门没落,生死荣辱只有一墙之隔,换谁不想拼一把?

  “去把重炮拖来!”焦颢发了狠,“今日谁能拿下宫城,谁就是新一任四境统帅!”

  副将闻言,悚然变色:“重炮是国之厉器,只有外虏进犯时才能动用,禁军统共不过两门……若是擅动,如何向朝中交代?”

  他话没说完,已经挨了一鞭,焦颢在喊杀声中咆哮道:“交代?老子都兵临城下了,还跟谁交代?今日拿不下宫城,你我都逃不过诛九族的下场!还不快去!”

  副将不敢多嘴,忙不迭地去了。

  御林军再骁勇,终归是血肉之躯,如何能与横飞的炮弹相抗衡?重炮一到,便是摧枯拉朽,城头炸开血光,烈火冲天而起,尸首混着残砖断瓦坠落,百年繁丽的宫城在炮火声中黯然失色。

  洛姝刚收好立储诏书、安顿老皇帝重新躺下,迈出西暖阁就听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声。新出炉的储君殿下虽未亲历战场,却没白长一双眼睛,见状,秀眉微锁:“禁军调来了重炮?”

  陈淮没敢走远,一直守在殿外。此时已近破晓,夜风反倒越发疾劲,一天中最凉的时辰,他却急出满头热汗:“是啊……方才廖将军派人来报,禁军狗急跳墙,宫城怕是守不住了,还望殿下早做准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侯……”

  “没有万不得已,”洛姝淡淡道,“孤乃大秦储君,父皇已将祖宗基业托付给孤,孤若连座宫城都守不住,还如何守住江山社稷?走,随我去城楼上看看,孤倒想见识见识,这焦氏父子是何等英雄人物!”

  如果换做平时,陈淮一定竭力劝阻,可是眼下不行。因为洛姝不再是“三殿下”,而是“大秦储君”,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已经与圣旨无异,陈淮再关心则乱,也不能当面抗旨。

  他一边唯唯答应了,一边小心劝道:“城楼现在炮弹横飞,危险得很!殿下就算要去,也把天机司的软甲穿在里头——您是储君,身份贵重,万万不能伤在这些宵小之人手里!”

  洛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你想得周到。”

  城楼确实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眼看守不住,御林军统领廖钊已经在考虑护着皇帝与储君从密道撤离的可能性。但他不知道的是,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若是贸然移动,别说太医诊断的“一两年”,他怕是连一两个时辰都捱不过去。

  新出炉的储君就在这时上了城楼,她脱了莲青斗篷,里头竟是一色明黄,髻上戴着宝光四射的五凤挂珠钗,红翡滴珠打着眉心花钿。陈淮提着宫灯亲自在前引路,甫一亮相就不分敌我地镇住双方人马。

  廖钊本想劝阻,却被陈淮一个眼色定在原地。他只得叹了口气,命人递上铜吼,陈淮随即当着两万禁军的面展开诏书,朗声诵读了一遍——

  “……皇女洛姝、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嘉德三十三年八月十五日,授洛姝以册宝,立为储君,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哉!”

  他收起诏书,恭恭敬敬地交还洛姝,又在两军阵前朗声道:“储君在上,尔等还不参拜?焦氏父子狼子野心,意图篡位谋逆,禁军将士遭其蒙蔽,若是现在悔悟,储君心存宽仁,必会既往不咎!”

  禁军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放下武器,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们跟着焦颢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心甘情愿大逆不道,而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也许一开始,他们当真以为三殿下谋害君父、自己是在护驾勤王,可两下里交上手后,这顶“谋逆犯上”的帽子便是板上钉钉地扣在头上,再也摘不掉。

  然而洛姝给了他们选择,她以储君的身份当众宣布“既往不咎”,纵然没法立时逆转战局,却成功动摇了禁军的战意。

  “君臣父子”是千百年来不可撼动的伦理纲常,即便有昭明圣祖这般英明神武的人物,以巾帼之身翻覆阴阳乾坤、君臣纲常,也只是昙花一现。对文武百官、乃至数以千万计的读书人而言,“忠君效死”是流在骨子里的血,正统天子是翻越不过的山,那卷明黄旨意就是巍峨耸立的泰岳,谁敢以身试法,谁的名字就会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眼看情形不对,焦颢振臂高呼:“此乃伪诏!陛下重病,被御林军幽禁宫中,怎可能下答立储旨意!三殿下假称圣命、伪造圣旨,实属大逆不道!众将士,只要拿下这道宫城,禁军就是护驾功臣!”

  “是护驾还是逼宫造反,你自己心里清楚!”洛姝接过铜吼,声音响彻破晓前的天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孤以储君之名在此立誓,禁军若能阵前倒戈,拿下此逆贼,孤必论功行赏,尔等家族亦得封荫!”

  洛姝话说得简单,却是切中要害——禁军大多是世家出身,没什么报国热血,投身军中也只是为了混个前程。如今洛姝拿出圣旨,又许以重利,禁军难免思量再三,顶着“乱臣贼子”的名头随焦颢一条道走到黑,这笔买卖究竟值不值当。

  只是稍一迟疑,曙光已然撕裂黑夜,嘹亮的凤鸣猝然响起,在朱红繁艳间回荡不绝!

  朱雀到了。

  禁军没有朱雀——或者说,是没有充作武备的朱雀,仅有的两只也卸了箭匣,充其量只是传递消息,对九重宫禁构不成威胁。真正用于战场的朱雀则不同,机头安装了强弩和箭匣,一排下去就是山呼海啸。

  这不是禁军的朱雀,一看就是从驻军大营赶来的,而最近的驻军正是北大营!

  “怎么这么快?”洛姝微微蹙眉,“调兵手令是前一日下午发出的,朱雀最快也得后日赶到,怎么……这么快?”

  然而眼下她眼下顾不得思量这些,只见朱雀背上垂落长绳,披坚执锐的将士随绳滑落,悄然落上墙头。当先之人甫一落地,已经单膝跪倒:“末将北大营副将顾旬护驾来迟,殿下可还安好?”

  墙头城下箭雨呼啸,洛姝立身其中,竟是岿然不动。她稳若泰山地扶起顾副将:“将军辛苦了,只是……北大营怎么来的这么快?”

  话音未落,又是一排将士落地,打头之人挥刀斩落一支□□,三步并两步地抢上前,一把拽过洛姝,在震天响的喊杀声中吼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洛姝和他目光交汇,顿时呆住了:“……如松?”

  伴着第一抹朝霞而至的朱雀犹如神兵天降,风卷残云般镇住一干禁军。养尊处优的少爷兵与久经沙场的铁血悍将狭路相逢,几乎连个水花都没打响,不过两刻钟就缴械投降,被北大营的前锋军依次押下。

  直到顾旬率人拿下焦颢,高居城楼的杨桢才微微呼出一口气,转头对洛姝解释道:“等锦衣卫将你调兵的手令送到,黄花菜都凉了……我费了半天口舌,好不容易说服北大营的顾盛将军,先调一支朱雀在帝都附近待命。本打算派斥候潜入京城打探消息,谁知半路撞见快马送信的锦衣卫,我这不赶着来救驾?还怕御林军撑不到这时候,幸好廖钊在西北大营的几年没就着干饭吃了。”

  廖统领本想向洛姝禀报御林军的伤亡情况,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只觉得平白挨了一箭,捂着胸口默默遁了。

  洛姝感慨不已:“亏得你藏了一手……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说服顾将军的?无令调兵可不是小事,就凭老侯爷那点情面,恐怕不够吧?”

  杨桢忽然面露尴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洛姝。

  新出炉的储君殿下何等精明,瞧见他神色,便知这小子定是编排出了什么混帐理由。她不是江晚照那等草莽人,做不出薅人衣领的粗鲁举动,只是悠悠道:“你不说也无妨,反正顾少将军在此,我待会儿问他也一样。”

  杨桢撑不住了,揉揉鼻子,低声嘟哝了句什么。

  洛姝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说什么?”

  杨桢咬咬牙:“我跟顾世伯说,你救了我的命,以后还是我未来的媳妇儿,你要是有个什么,永宁侯一脉就绝后了!”

  洛姝:“……”

  这理由着实惊天地泣鬼神,任洛姝想破脑袋也料想不到,杨桢竟敢满口胡诌污人清白。新上位的储君殿下恨得牙根痒痒,犹豫着要不要效仿江晚照,薅着此人衣领暴揍一顿,杨桢似乎预感到危险,忙不迭岔开话题:“那个……你先别懈怠,其实顾将军肯出兵也多亏了齐帅!”

  洛姝一愣:“靖安侯?”

  杨桢点点头,正色道:“齐帅借云梦楼的情报网给北大营传信:许时元率亲兵北上,借‘勤王’之名行谋逆之举,齐帅授意江南驻军将领与许时元副将孙彦假意配合,待姓许的赶到京畿重地后,来一个人赃并获!”

  储君听了沉默片刻,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她总觉得这一手引蛇出洞戾气深重,不似靖安侯往日做派。

  但是人已入套,洛姝万万没有让许时元全身而退的道理——彼时许总兵已经率领一万人马来到京畿近郊,这一万人中有两千是他的福建亲军,剩下的都是江南驻军。其中虽不乏许氏亲信,大部分却是赵徵和杨桢的人。

  刚料理了禁军的北大营来不及休整,赶着在京郊官道旁设下埋伏,眼瞅着姓许的进了埋伏圈,顾旬一声令下,北大营与假意投诚的江南军里应外合,将许时元的两千亲军一股脑包了饺子。

  许时元却不比久居京城的焦颢,多少也是见过杀伐征战的。他带着数十家将奋力拼杀,仗着火铳开路,硬是将包围圈撕开一条口子,头也不回地向西逃窜。

  顾旬却不忙着追赶,而是着人将参与叛乱的江南军尽数拿下,末了吩咐身旁亲兵:“去给京里传个信,就说许时元畏罪潜逃,请三……储君殿下明发谕旨,全境通缉!”

  顾旬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他心知肚明,焦家成了犯上作乱的“叛党”,许时元失了靠山和同盟,眼下就是一条丧家犬,哪怕暂时逃脱也无处可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

  许时元脚程极快,带着三十家将一路狂奔,将身后追兵远远甩脱。赶在第二天日落时分,一行人堪堪钻进一片树林,许时元勒住马缰,回头没瞧见追兵身影,便道:“咱们在这儿休整两个时辰,等入夜了再赶路。”

  家将跑了一天一宿,早已人困马乏,巴不得这一声。闻言,一干人翻身下马,纷纷找了隐蔽处窝着,没多会儿就传来长短不一的鼾声。

  许时元却是睡不着,他听着枝叶摇晃的涛声,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胆战心惊。想到揪心处,他恨恨捏断一截树枝,正不知何去何从,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喀嚓”声。

  许时元倏尔抬头,却听风声呼啸,推摇着枝杈,松涛背后隐藏着说不出的杀机。他刚摸到腰间佩刀,后背陡然窜上一道凉意,千钧一发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出去,堪堪和厉风擦肩而过。

  许时元顾不上肩头痛楚,颤巍巍地回过头,只见他方才倚靠的树干上钉着一支巴掌大的小箭,箭羽尚在微微颤动。

  “许将军,”不远处飘来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多日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