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35章 逼供

  李之荣是嘉德帝身边第一得意人,被一干小内监称作“老祖宗”。虽然这些年,陈淮后来居上,有意无意地分掉他不少恩宠,但论根基深厚、圣上倚重,内宫依然无出其右者。

  可惜,再如何皇恩深重的人物,一旦入了北镇抚诏狱,都是一个模样。

  终归是嘉德帝身边的老人,肖晔没敢贸然动刑,只带着李公公参观了一圈诏狱的刑罚。饶是如此,李之荣也已变了脸色,那张胖脸往日如一个发饱面的白馒头,圆润可喜,此刻却没了喜色,两腮颤巍巍的,泉涌似的往下喷汗。

  “诏狱的规矩,李公公是清楚的,”肖晔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卑职问什么,李公公答什么,咱们早点走完过场,也好向陛下交差。若是李公公不肯配合,那说不得——诏狱三十六道刑罚,只能请您挨个试一遍了。”

  李之荣跟了嘉德帝几十年,到哪不是被人捧着?就算是内阁首辅焦清益,也不敢对他这般疾言厉色。闻言,李之荣不敢跟肖晔来硬的,干脆一屁股坐倒,抓着脚底的干草号啕大哭起来:“陛下,奴婢冤枉……奴婢跟了您几十年,您怎么能为着几个小人的谗言就如此疑心奴婢?奴婢冤枉……奴婢死不瞑目啊!”

  肖晔挥手屏退旁人,任由李之荣在那儿唱独角戏,半晌才皮笑肉不笑道:“冤枉?那品花楼老鸨的绝笔血书里写得明明白白,所谓皇嗣根本是个冒牌货,可他身上偏偏有宫中才有的龙凤荷包——据卑职所知,多年前的旧事,除了陛下,只有您最清楚。不是你李公公串通外人蒙蔽皇上,还是陛下自己说出去的不成?”

  李之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当着肖晔的面就啐了一口:“什么操蛋的罪状都往咱家身上安,你们这些锦衣卫真是烂了心肝!咱家跟了当今几十年,对陛下忠心耿耿,糊涂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你再这么信口开河,咱家定要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肖晔被他啐了满脸,竟也不恼,拿袖子擦干面颊,依旧好声好气:“公公不必恼火……你可知这牢房里还住过谁?”

  李之荣冷哼一声,两只鼻孔不够使,恨不得从七窍往外喷青烟:“诏狱住过的人多了去了,咱家哪数得过来?”

  肖晔不紧不慢地走到墙边,伸手摩挲斑驳的墙体,颇为感慨地说道:“当初,永宁侯世子、前任江南军统帅杨桢就是在这间牢房里撞墙自裁的。”

  李之荣眼皮猛跳,倏地变了脸色。

  “当日宋浮带人搜查永宁侯府,杨世子身边的侍女出面首告,这才坐实了罪证,”肖晔淡淡道,“那侍女随后被宋浮灭口,我却见过她一回,依稀觉得有几分眼熟。”

  李之荣面上的色厉内荏退了个干净,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居然微微打颤。

  肖晔蓦地回头,冲李之荣勾了勾嘴角:“直到卑职在公主府见到四殿下的画像,我才恍然大悟,这女子的眉眼居然与昔年的四殿下有五六分相似——李公公,你说巧不巧?”

  李之荣想回他一个冷笑,然而面颊太过僵硬,嘴角如有千斤重,抬到一半就无以为继,这么要笑不笑的,甚是骇人:“人有相似,长得像也不奇怪。”

  “卑职原也这么认为,可后来发觉不对,”肖晔淡淡道,“这女子显然是被人安插在杨世子身边,可品花楼中的清倌多了去了,那暗中陷害的主谋如何就能知道,杨世子一定能看上这女子,还不惜重金替她赎身,将人带回府中?”

  李之荣僵硬地滑动了下喉咙,似乎想说什么。

  肖晔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因为这个人非常清楚……不仅清楚杨世子对四殿下的情谊,也清楚他的三殿下的怀疑。这个人藏身暗处,谁也没留意到他,他却睁大眼,将所有事看得清清楚楚,这才能从容布局,将这些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耍弄在手掌心里。”

  李之荣已经连冷汗都不会冒了,眼珠几乎暴突出来,看肖晔活像看着个勾魂索命的恶鬼。

  肖晔踱了几步,与李之荣擦肩而过时有意无意地撞了他一下。那老太监正僵硬着,被他一撞,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地上。

  肖晔在太师椅上坐下,大剌剌地翘起二郎腿:“李公公,这份谋算人心的本事,卑职真是自愧弗如!”

  李之荣好半天才找回话音:“咱家……咱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跟这事也没关系!”

  “你确实跟这事没关系,你只是给幕后主使提了个醒,”肖晔不容他推脱,冷笑道:“你早知道杨世子和四殿下的旧事,所以授意幕后主使寻了个跟四殿下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果然让杨世子轻轻松松入了套——就像你利用对当今的了解,将楚馆小儿改头换面,充作皇嗣送入宫中一般!”

  李之荣勃然大怒:“咱家没有!你、你再信口开河,咱家就……”

  “就怎样?”肖晔咄咄逼人地打断他,“就告诉陛下,是你串联外臣陷害永宁侯府满门,还是告诉陛下,当年是你给外臣通风报信,又指使小内监在三殿下的饮食中下毒,不料误中副车,反而害了四殿下!”

  他语气越来越严厉,犹如惊雷直落而下,闪电猝不及防地撕裂黑暗,将那些本应掩埋地下、已经无人问津的血色照得一清二楚!

  李之荣脸色煞白,口中喃喃道:“你……你胡说!你没有证据!”

  “有些事,当时看或许毫无痕迹,但是多年后回味,当初没留意的痕迹就会浮出水面,”肖晔压低话音,一字一顿,“那姓卓的小内监虽然自尽,却还有父母兄弟,我已命人查了,这家人出身贫寒,唯一的指望就是送入宫中的小儿子。谁知儿子死了,他们竟也不怎么落魄,反而住着三进的宅院,家里还有几十亩良田——而这些,都是李公公特意‘看顾’的!”

  李之荣:“我、我只是……”

  “李公公是想说,你只是可怜那小内监一家?”肖晔讥诮地看着他,“可卑职也查了,当初四殿下所中之毒名为‘流火’,配制所需的一味药材来自南边,十分稀罕,绝非一个小太监能拿到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以为当今想不明白?”

  李志荣瞳孔骤缩,终于流露出尖锐的恐惧。

  “陛下当年隐忍不发,是因为这事明摆着有世家牵扯进来,彻查下去势必牵连前朝,到时政局动荡,非国朝之福——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对此事漠不关心!”肖晔字句诛心,“陛下为人,李公公应该清楚,要定你的罪并不难,只需将小卓子一家的口供连着地契田契一并呈上,就能叫当今深信不疑,到时会怎样……李公公跟随陛下多年,不妨猜一猜?”

  李之荣不敢猜,他知道肖晔并非危言耸听,一旦锦衣卫将这些东西呈上去,哪怕不是铁证如山,嘉德帝也会在心里信了他的罪状。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宁杀错不放过,或许有个别圣主心胸宽广,但绝不包括当今圣上。

  真到了这一步,李之荣势必要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承受一国之君无边无际的怒火!

  “你、你不能……”李之荣不仅手指发颤,腿肚子也在打战,他万万没想到,多年前一个微乎其微的破绽竟会成为致命的把柄,“你这是……这是陷害忠良!”

  “你也算忠良?”肖晔嗤之以鼻,“四殿下是怎么死的?永宁老侯爷是怎么死的?你欠下的血债,以为能逃得掉?”

  诏狱光线幽暗,哪怕是大白天,依然透着森森鬼气。肖晔猛地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指向老太监身后,语气急促又尖锐:“快看!那是谁?是谁来找你索命了!”

  李之荣不信鬼神,他做下这么多亏心事,倘若真有报应一说,早该被阎王爷招去了。可也许是肖晔的语气太凄厉,也或许是诏狱阴气重,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那一瞬,李之荣居然被迷惑了,颤巍巍地扭过头……

  就见一个本该入了土的人转过拐角,一步一步踱到近前,面孔尚且隐在暗影里,利如鹰隼的眸子却已锁定他。

  刹那间,李之荣肝胆俱裂,血色尽无的嘴唇颤抖半晌,终于发出一声凄厉到几乎变了声的惨叫!

  半个时辰后,客串“鬼魂”的杨桢面无表情地转出牢房,和洛姝擦肩而过时,他手腕一振,将一卷险些捏碎了的供纸丢进三殿下怀里。

  洛姝展开洁白的广袖,丝毫不忌讳供纸上的血迹,展开扫了眼,描摹细致的柳叶长眉蜷蹙如珠:“单凭这份口供,想替永宁侯府翻案怕是还不够。”

  杨桢已经越过洛姝,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我知道……但是有了这根线头,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洛姝面露沉吟:“可是父皇当年能为大局压下四妹的死因,今天就能为了□□,置永宁侯府的冤情于不顾。”

  杨桢脚步倏顿,回头看向她:“你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洛姝诧异回望,两人的目光在阴暗的诏狱中相遇,仿佛刀锋砥砺相撞,火光一蹴而就,照亮了横亘千里的裂痕。

  那是杨桢一度以为弥合如初,却随着相识相知越发明显、终至无法回避的隔阂。

  “你一早猜到四殿下亡故的真相,也清楚李之荣与外朝的联系,却一直放任自流……因为你明白,李之荣勾结的是一只庞然大物,牵一发,撼动的是我大秦朝堂,所以你要留着这枚棋子,直到你有足够的把握将这只庞然大物连根拔起。”

  杨桢直定定地看着洛姝,这一刻,他思维敏捷的与当初那个棒槌判若两人:“你等了这么久,不惜眼睁睁地看着我父亲血溅朝堂,终于等到了这个契机——若非有足够的把握,你又怎么舍得动李之荣这根线头?”

  诏狱终年阴冷,可是有那么一时片刻,洛姝觉得自己闻到了灼热的□□味。

  她斟酌片刻,迎着杨桢近乎凌厉的目光,坦然道:“眼下的局势确实有我推动的手笔,但我并非无所不能,也有始料未及的时候。”

  杨桢神色冰冷,不为所动。

  洛姝轻轻叹了口气:“就好比,如果我早知道永宁老侯爷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自证清白,我一定会不惜代价地保下他,就像……”

  她突然生硬地顿住,似是觉得这话说下去有挟恩图报的嫌疑,于是窘迫地笑了笑。

  杨桢却知道,她是想说,就像“我当初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一样”。

  他的火气突然绷不住,险些化为乌有。

  洛姝布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局,以冒牌皇嗣为饵,从世家到李之荣,一个不落,全都落入陷阱,唯一的漏洞就是杨桢。洛姝本该看着他冤死狱中,将世家彻底钉死在“残害忠良”的耻辱柱上,但她没这么做,宁可冒着满盘落索的风险,也要将他带出死地。

  这不是洛姝一贯的行事做派,又或者说,杨桢从来分不清,三殿下笃定从容、算无遗策的表象下,究竟藏着一副怎样的心肠。

  但他知道,这份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不掺水分。

  李之荣的供状在第一时间呈递御前,彼时嘉德帝按捺不住满心焦躁,又将道陵真人宣入西暖阁。谁知这一回,道陵真人一改不染红尘的高人风范,眉目间压着深重的阴霾。

  “陛下,”他不待老皇帝发问,已经主动开口道,“微臣日前夜观天象,见有彗星冲月,且紫薇星光芒黯淡,主朝局动荡、皇室衰微之兆,陛下不可不防!”

  嘉德帝本就忧心朝局,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皇室衰微?朕乃天子,承天之命,谁敢令朕衰微!”

  道陵真人面露凝重,口称“万死”,直到嘉德帝一再追问,他才勉强道:“小星犯月、紫薇黯淡,乃是尊卑颠倒、鱼目混珠之兆,至于其他……天机浩淼,请恕贫道不能多言!”

  嘉德帝只觉得“尊卑颠倒”“鱼目混珠”八个字,字字捅在自己软肋上,不由变了脸色,正要详加追问,陈淮已经趋步而入,伏在珠帘外低声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肖晔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