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12章 选择

  “昭明圣祖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习惯了东奔西走、四处征战,帝都皇城虽然繁华富丽,于她而言却太过逼仄,也难怪圣祖平定山河后,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外奔波,”丁旷云万般感慨地说道,“当年武靖公携圣祖金躯远下南洋,熙元帝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他太了解亲娘的脾气,不愿将她困于帝陵之中,才任由武靖公将其带走。”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然而江晚照总觉得个中内情没那么简单:“只是因为这样?可中原之大、河山千万,就找不出一处能让圣祖安心长眠的所在吗?”

  丁旷云叹了口气:“你应该听说过,昭明圣祖原是大晋旧臣,她当年……其实是逼宫上位的!”

  “昭明圣祖如何上位”一直是帝都世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个中情由错综复杂,为尊者讳,自然不会一五一十地载入史书。然而春秋笔法挡不住悠悠众口,其中最广为流传的说法,则是圣祖与其父——也就是大晋嘉和年间的镇远侯洛温被孝烈皇帝冤为叛臣,六万忠烈惨死葫芦谷,唯独圣祖侥幸生还,自此隐姓埋名、沉潜民间。

  直到数年后,北戎集齐十万铁骑挥师南下,兵锋直指帝都,眼看山河飘摇、社稷动荡,昭明圣祖才卷土重来,力挽大厦将倾于不倒。

  “正史记载,北戎退去后,前朝孝烈皇帝心怀愧疚,将手中权柄禅让于圣祖。可事实上,那至尊之位是昭明圣祖凭着手中刀兵强夺过来的,”丁旷云淡淡道,“圣祖一辈子光风霁月,唯独这一桩是她心头梗结,到死也没解开。”

  江晚照微一皱眉,想半天也没想明白昭明圣祖有什么好纠结的:“能把北戎铁骑放进京,可见这位孝烈皇帝也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主,自古能者上位,昭明圣祖取而代之不是很正常的?”

  丁旷云苦笑了笑:“你出身草莽,自然不将纲纪法度放在心上……昭明圣主却是前朝镇远侯的嫡亲女儿,听着‘忠君报国’长大的,当年镇远侯洛温含冤受屈,宁愿赴死也不愿担上‘叛臣’的罪名,他的亲生女儿却干了他宁死不肯为的事——倘若圣祖归葬帝陵,来日九泉之下见到镇远侯英灵,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交代?”

  江晚照也曾在齐珩身边受教数月,很快反应过来:“所以,昭明圣祖其实是不敢面对亲爹,才宁可远下南洋?”

  丁旷云捏了捏酸涩的眼角:“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从武靖公的行事来看,应该八九不离十。”

  江晚照沉吟半晌,越回味越心意难平,万般心绪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学着丁旷云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享殿内未设神像,只在床头挂了一卷画轴,画上绘了一个女子,衣装简素、不饰簪环,回首间露出半边脸孔,若无侧颊上那道狰狞可怕的伤痕,也是个柳眼梅腮的美人胚子。

  她手里提着三尺青锋,回眸顾盼的眼神却是极温柔的,像是看到了某个期盼已久的人,眼底亮起一把不知名的火光。

  江晚照登时明白过来,这画必定是出自武靖公之笔,也只有情人笔下,才能将昭明圣祖描绘得情致宛然、栩栩如生。

  “看不出来,这位武靖公戎马半生、杀伐决断,骨子里却是个至情至圣的人,”她半是感慨半是唏嘘地说道,“能得这样一位夫君,昭明圣祖哪怕英年早逝,也是死而无憾了。”

  她本是有感而发,谁知话音刚落,就见丁旷云对她猛使眼色。她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目光越过享殿门户和荧惑不灭的灯火,与暗影里的一道身影对了个正着。

  江晚照登时有种背后说人被逮了个正着的错觉,忙收回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干咳两声:“这地方没什么看头,别打扰了先人安息……咱们还是尽快找出路吧。”

  丁旷云意味深长地挑起眉峰,回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他俩无意惊动先人亡灵,悄无声息地掩了殿门,绕过台基,就见殿后围着一带水池。池宽五丈有余,再高明的轻功也休想一跃而过,池水黑黝黝的不知深浅,放眼四顾,也没瞧见舟船或是吊桥。

  徐恩允眺望对岸,沉吟着说道:“看样子,出口应该藏在池水另一端,只是这水池看着颇深,不知能不能过去。”

  他回过头,试探着问道:“或者,可以遣人在腰间缠上粗绳,试着凫渡过去?”

  丁旷云环顾左右,一时寻摸不到头绪,于是点了点头:“或许可以试试……”

  他俩还没探讨出个所以然来,江晚照已经走到池边,先探头张望了下,又拔出随手短剑,将手指划出一道血口。

  丁旷云眼尖瞥见,还以为这姑娘失心疯了:“你做什么?自己割自己,有病吗!”

  江晚照没空搭理他,她从行囊里翻出一块肉干,将血迹抹在肉干上,随手丢进水池。那沾了血迹的肉干半沉半浮在水面上,像一截干瘪陈旧的朽木。

  丁旷云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打算……”

  “我没挖过坟,不过听说,有的皇帝喜欢在陵寝里养凶兽,专门用来防备盗墓贼的,”江晚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流点血也没什么打紧,试试看嘛!”

  丁旷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下次放大招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在下心脉脆弱,禁不得这般惊吓。”

  江晚照对他油盐不进地眨眨眼。

  一行人等了半晌,水面依旧毫无异样,徐恩允实在等不及:“我看这水池没什么玄机,咱们不如……”

  话没说完,水中突然“哗啦”一声,一个硕大的阴影分水而出,张口衔住那块干肉,又一甩尾巴潜入池底。

  徐恩允:“……”

  这耳光可是抽得噼啪作响。

  虽是稍纵即逝,所有人却都看清了,那玩意儿大得惊人,单是露出水面的躯干就有一丈来长,巨大的鳞甲上泛着幽幽的青灰,嘴巴里露出狰狞雪亮的獠牙!

  那简直像是古籍传说中的“蛟龙”,从泛黄的纸页记载中轰然落入现实!

  卫昭久在西北,从没见过这般可怖的怪物,惊得后退一步:“这是……什么东西?”

  江晚照倒是面不改色,将受伤的手指塞进嘴里:“听说过土龙吗?”

  卫昭回想片刻,骤然变色:“你是说……”

  “季秋七月,伐蛟取鼍,其中的‘鼍’指的就是这玩意儿,”丁旷云解释道,“当地人称其为土龙,也有称之为鳄鱼的,是一种水陆两栖、生性凶猛的……姑且称之为大鱼吧!”

  卫昭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直视“鱼”这种生物了。

  只听丁旷云缓缓续道:“不过中原的土龙体型有限,最长不过一丈,这水池里豢养的却足有两三丈长……在下听闻,这种巨型土龙一般只生活在气候湿热的南洋,其性情凶猛,远非中原土龙可比,就算是传说中的‘蛟龙’也不遑多让!”

  他大约是犯了讲解癖,絮絮叨叨一大篇,听得人头晕眼花。江晚照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行了,这土龙有多凶猛,大家长了眼睛,自己会看……当务之急是咱们该怎么过去。”

  丁旷云叹了口气:“土龙性情凶猛,就咱们这点人手,还不够它塞牙缝的……这池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土龙,还是换条道走吧。”

  徐恩允皱眉道:“我来时已经看过了,就这一条通道,没别的路可走。”

  江晚照不假思索:“这附近肯定有机关,找吧!”

  她带头拐回享殿,一行人只能跟着退回去,将享殿里里外外找过一圈,依然毫无头绪。趁着一行人坐在空地上商量对策之际,江晚照独自在享殿里信步溜达,不知不觉踱到东首的床榻前。她对着床头那幅美人图怔愣片刻,突然发现画卷角落里藏着一行细小的字迹。

  这字迹是用赭黄题写的,隐在花丛间,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江晚照眯眼打量许久,才分辨出那是“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江姑娘只恨自己肚里墨水有限,一边咬牙切齿地下定“发奋图强”的决心,一边将丁旷云硬拖进来,把难题甩给他解决。

  丁旷云瞧着画卷上的提字,皱眉须臾,终于缓缓道:“这是前朝一位姓卢的诗人所写,诗句描写了正月十五街市观灯的盛景,题在这里……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江晚照将一干废话尽数省略,只抓住了一个字:“你是说,这诗是写灯的?”

  他俩飞快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殿门口的凤凰灯盏。

  那宫灯雕琢得极其精妙,九十九头凤凰姿态各异,又宛然如生。丁旷云从头到尾,连凤凰口中叼着的长明灯也不例外,挨个检查一遍,终于在临近底座的位置发现一个小小的暗扣。

  丁旷云倏尔抬头:“我找到机关了,你们往后退!”

  不必他第二句话,所有人已经受惊林鸟似的散开,闪电般让出一片空地。

  江晚照却不大放心,当着一众男子的面,居然开始宽衣解带。丁旷云和卫昭双双青筋乱跳:“你做什么?当众脱衣,成何体统?”

  江晚照:“万一这机关是要人命的陷阱呢?你把软甲穿上,以防万一!”

  丁旷云唯恐她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衣裳,赶紧抖开大氅将人兜头裹住,忙不迭道:“行了姑奶奶,我自己心里有数,您老就别帮倒忙了,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然后江晚照就被丁旷云百般嫌弃地推到一边。

  丁旷云不给她纠缠不清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摁下暗扣,众人只觉得脚下颤动,那享殿前的石板居然往两边缓缓撤开,露出一口一尺见方的深井。

  江晚照瞳孔微缩,脱口道:“这云梦楼的老祖宗真有意思,前头那么多水不够,怎么还在这儿挖了口井?”

  丁旷云接过火把,俯身往井里照了照,突然道:“你们都过来看看吧。”

  一行人将脖子探出两里地,只见那井深约一丈,借着火把光亮,依稀能瞧见井底摆了一盏莲花灯,质地青黑,不知是木头还是青石雕琢成的。井壁上有一道一道的凹槽,还依稀刻了字迹。

  江晚照运足目力,一字一句地念道:“昔有幽冥水,今临忘川桥。善恶两分界,阴阳割昏晓。滴血浮莲台,前尘尽可消……”

  她话音骤顿,和丁旷云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喉头干涩地滑动了下:“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丁旷云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沉默少顷才道:“看这字面上的意思……应该没错。”

  他俩互打机锋不要紧,卫昭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插嘴道:“你俩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意思?这一关要怎样才能过去?”

  江晚照揉了揉嗡嗡作响的额角,一时只觉得心塞的不想开口。

  幸而还有个丁旷云比较靠谱,十足耐心地解释道:“照这刻字的意思,咱们得滴血下井,将莲花浮起,才能启动机关。”

  卫昭:“……”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那就是:日了狗了!

  这机关实在是前无古人,莫说卫昭,就连徐恩允带来的一干黑衣人亦是面面相觑,半晌没缓过神。

  良久,徐恩允才喃喃道:“放血?放多少才作数?”

  “兄弟,看那里,”江晚照指点着井壁上的凹槽,“要是我没猜错,只有当莲花和凹槽平齐,才算闯过这一关。”

  饶是徐恩允当惯了亡命徒,每天干的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也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丁旷云飞快回过神:“莲台离井壁凹槽约有一尺,咱们这里有十个人,分摊到每个人头上,应该能勉强支撑。”

  徐恩允冷笑一声:“丁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贵派祖师心慈手软,如今怎么着?他可是摆明车马要咱们拿命来拼。”

  江晚照深吸一口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无数隐藏在云山雾罩背后的蛛丝马迹就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她突然道:“不,或许这才是云梦楼创派祖师的真正用意……他就是想看看在最极端的条件下,后世子孙会如何选择。”

  徐恩允不由一愣。

  江晚照抬起头,目光和在场众人一一碰撞,逐字逐句地说道:“如果在之前一关,我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眼下就是万劫不复!”

  徐恩允瞳孔骤缩,有那么一瞬间,这不畏生死、不敬鬼神的亡命徒竟悚然一震!